混亂,在馬賊之中持續(xù)約有一刻。
隨后,他們便停止進(jìn)攻,推出貨品防線,將商旅圍在其中。
圍而不攻,問題何在?
張顧領(lǐng)隊(duì)卻已發(fā)現(xiàn)蹊蹺,按理來說,馬賊開始一場洗劫,便不會半途而廢。刀尖舔血,不是富貴齊天,就是馬革裹尸。臨陣脫逃,也未有死路而已,再無其他道路。
可今天,馬賊卻停了。
在占據(jù)優(yōu)勢,互有死傷之時,驟然停步。
何解?
張顧領(lǐng)隊(duì)稍稍皺眉,想來必是與林火與呂烽二人有關(guān)。但又難知詳情,若是林火與呂烽二人殺了寇首,那馬賊必定大亂。可如今情況,卻是有些高詭異。
護(hù)衛(wèi)也是深感不安,尋著張顧探尋口風(fēng),“領(lǐng)隊(duì),你看如今如何是好?”
張顧看著護(hù)衛(wèi)身上染血,沉吟片刻,“商隊(duì)里,傷亡如何?”
護(hù)衛(wèi)抹了把面上污血,沉聲道:“護(hù)衛(wèi)兄弟死傷過半,幸好那位呂烽兄弟提醒,我們依貨而守,應(yīng)該還能硬撐一會兒。”
張顧皺眉,“能撐多久?”
護(hù)衛(wèi)聞言一窒,結(jié)結(jié)巴巴道:“約莫半個時辰?!?
張顧嘆了口氣,“只有半個時辰啊。”
仰頭去望,天邊難見光亮。
營地中,一片死寂,箭羽插在地上,鮮血四處流淌,未有火光。
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張顧身上。
黎明之前,便將他當(dāng)做承重梁。
環(huán)顧四周,張顧也感彷徨。沉默片刻,他沉聲說道:“除了崗哨護(hù)衛(wèi),大家,先去休息吧?!?
“休息?”護(hù)衛(wèi)略感詫異,“這般詭異情況,誰有能安心休息?!?
張顧看他一眼,“若不休息,你們便能多撐半個時辰?”
護(hù)衛(wèi)無言,張顧擺了擺手,“結(jié)果總會到來,與其擔(dān)驚受怕,不如隨心豁達(dá)。無非生死二字而已。”
眾人注視著他背影,各自咀嚼其言。
他行到親信身邊,接過襁褓。
小晟睡飽了,親信剛剛喂他喝了羊奶。如今胡亂揮著手臂,“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所謂襁褓,泛指十歲之下稚子,小晟如今已快三歲,多數(shù)時候卻仍靠人抱。
只因當(dāng)年小晟出生沒多久,商隊(duì)便遭遇馬賊。百來人,只活下張顧等五人。而小晟更是遭了風(fēng)邪,兩歲才會走路,至今未能開口,唯有“咿咿呀呀”。
張顧逗弄著娃兒,坐在陰影之中。
曠野無聲,唯有風(fēng)吼,還有那背靠河水嘩嘩暗響。
等待。
黑夜之后,是否能等到光明?
越是靠近黎明,營帳眾人面色,越是沉重。
直至第一縷光。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東方。
那光從云后探出,似是一道利劍,從天而降,劃破天際。
不僅劃破烏云,更是刺破馬賊重圍,馬賊便如潮水般分成兩半。
光,自然無法分開馬賊,人卻可以。
四騎四人,順著光照之路行來。
張顧驟然捏緊小晟手掌,“他們做到了,他們做到了!”
懷中小晟被捏得生疼,突然蹦出一句,“疼!”
張顧渾身一震,低下頭滿臉難以置信,“小晟,你說什么?”
“疼?!毙£赏吹昧鞒鰷I來。
親信捂住嘴巴,雙手顫抖,“少爺,少爺他會說話了?!?
張顧將小晟緊緊摟住。
那邊,林火幾人已來到貨品圍墻,張顧忍住激動心情,將小晟交給親信,從營地中央迎出陣外。
林火見到張顧出陣,立即下馬。
張顧將他雙手抓住,“你們居然將這伙馬賊降服了?”
林火略感尷尬,馬賊給他們讓路,這場景看來,確實(shí)容易引發(fā)歧義,可他又該怎么解釋?
他看了呂烽一眼。
后者聳了聳肩。
林火又看渡鴉,渡鴉瞥開目光。
赤娜……
算了,這人就是罪魁禍?zhǔn)?,還指望她能吐出什么象牙?
對于張顧所言,林火也只能閉眼默認(rèn)。
若他將實(shí)情說出,保不齊兩方再起沖突。商旅勢單力薄,總就難是對手。即便僥幸勝了,這赤娜姑娘還有位橫行野狼原的父親,林火呂烽逃生不難,可他們這小小商隊(duì),怕是絕對走不出去。
林火沉默不語,張顧卻有些興奮,繼續(xù)問道:“這些馬賊,怎么就聽話了?”他的目光掃過赤娜與渡鴉身上,又追問道:“這兩位姑娘是?”
就連苦笑都定格,林火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說真話。
可還沒等他開口,赤娜便搶先說道:“大叔你好!這些馬賊,都是被我降服的!”
林火與呂烽等著赤娜,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你?”張顧面露疑惑,他不敢確定,又不敢質(zhì)疑,只能拱手道,“敢問這位姑娘是?”
赤娜揚(yáng)起下巴,得意說道:“我就是金狼之女。”
“金狼?”張顧面露驚異,“敢問是野狼原第一寨,金狼寨寨主,昆巴塔?”
“對啊。”赤娜點(diǎn)了點(diǎn)頭,“昆巴塔就是我爹。”
張顧略微皺眉,心中還是不信,“那這伙馬賊是?”
“哎,大叔,你怎么這么多疑。”赤娜雙手叉腰似有不滿,“我爹橫行野狼原多年,野狼原上,哪支馬賊沒有受過我爹恩惠。這次我路過此地,正見到你們廝殺。隨便說個兩句,這支馬賊首領(lǐng),便俯首稱臣咯?!?
馬賊兇殘,桀驁不馴。在這野狼原上,也只有金狼寨能有此威信。這姑娘若真是金狼女兒,那組織一場洗劫,也并非全無可能。
只是,張顧疑惑,“姑娘,為何要出手相助?”
聽此問題,赤娜雙眼一轉(zhuǎn),盯住呂烽。
呂烽感到赤娜目光,心中發(fā)寒,正要躲避,卻被赤娜一把摟住胳膊,嬌滴滴說道:“因?yàn)槲覍Ψ楦绺?,一見鐘情,決定不再為匪,和烽哥哥浪跡天涯。”
林火目瞪口呆,張顧目瞪口呆,就連渡鴉都雙唇微張。
呂烽更是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赤娜卻摟得極緊,朝著張顧面帶微笑,卻在呂烽耳邊狠狠說道:“老娘讓你占了便宜,你小子還不愿意。”
呂烽嘆了口氣,也就不再掙扎。
張顧盯著兩人看了片刻,又望了眼周遭無聲馬賊,終是不再追究。
不用思索,他便知道赤娜所言,經(jīng)不得推敲。
不過此刻,事實(shí)如何已經(jīng)不再重要。
關(guān)鍵是,他們平安無事。
癡長幾歲,又有家室,便懂進(jìn)退有據(jù),行動有節(jié),雖熱血未涼,卻也知取舍。
深究,有時便是自尋煩惱。
這般一想,他便不再多問,請幾人回歸營地。
面對邀請,赤娜微微笑著,勾住呂烽下巴,“我在和烏爾吩咐幾句,讓這野狼原的馬賊都開開眼,可別打擾了我倆?!?
呂烽面紅耳赤,“要說就說,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赤娜勾唇一笑,“那可不行,你就不怕我跑了?再回頭帶著馬賊圍困你們?”
呂烽瞇起雙眼,微微冷笑,“能抓你一次,便能抓你第二次?!?
赤娜笑而不語,喚來烏爾。
她也不避呂烽,就在他視線范圍內(nèi),稍稍走開幾步,輕聲說道:“回去稟報就成?!?
烏爾甕聲回應(yīng),“這與計劃不同?!?
赤娜擺了擺手,“結(jié)果達(dá)成便無問題。”
烏爾不再言語,稍一拱手,便轉(zhuǎn)身離去。
呂烽望向林火。
林火耳廓微動,他將兩人對話全部停在耳中。只是這短短三句,未能看出端倪,他也只能無奈搖頭。
呂烽低頭思索,這種時候,越是懷念姜杉等人在時,哪里需要他們絞盡腦汁。
赤娜回到呂烽身邊,見著呂烽苦想模樣,調(diào)笑道:“呆子,怎么?一會兒見不到我,便傷心了?”
呂烽瞪她一眼,“我不和你這小女子計較,只要你一路上不惹是非,我必定信守承諾,帶你去靜寧王都?!?
“安心安心?!背嗄妊b出柔弱模樣,“我一個弱女子,又能闖出什么禍來?”
呂烽冷哼一聲,不再答話。
兩人歸陣。
遠(yuǎn)處,馬賊緩緩遠(yuǎn)去。
陣外,只留林火渡鴉。
渡鴉沒有說話,就要離開。
她若離開,一定還是在商隊(duì)后面吊著,孤身一人,整日與風(fēng)雪為伴。
林火卻心有不忍,出聲挽留,“渡鴉姑娘,不如留在商隊(duì)?”
渡鴉頓住身形,瞪著林火,“憐憫?”
“不?!绷只鹬?,若是說出憐憫話語,渡鴉必定掉頭就走,他只能裝作輕松,“你若走了也好,整天吃著干糧就著冰水,想來也沒什么機(jī)會殺我,我也能多安心。還是你怕,呆在我眼皮底下,便殺不了我?”
“怕?”渡鴉冷冷一哼,回身入營。
林火無奈搖頭,跟上腳步。
商隊(duì)重拾貨物,死傷人命不少,貨品也損失少許。
收掇之后,拔營上路。
野狼原,留下大戰(zhàn)痕跡,風(fēng)起卷,雪埋蹤影。
也不知多少時日,便又恢復(fù)原樣。
再有人路過此地,又會有誰知道今夜之事?
路在遠(yuǎn)方,仍要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