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在溪水邊坐了一夜。
從月上樹梢,一直到朝陽初升,那燦爛光芒,透過山間淡淡霧氣,就像是一束束長槍,落在山崖之上。
也落在,如同山石的林火肩上。
他一夜未眠,一夜沉思。
照理來說,以他如今的修為,就算是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一樣能夠精神抖擻。
可是這一夜下來,林火面上滿是疲倦。
扔入溪水的小石子,壘成一塊,凸出水面。
林火射術很準,扔石子也是很準,那些壘砌石子便是他心底迷茫。
到了這般時候,林火腦中有些影影綽綽的光亮,可是想要將他們抓住,就像是流沙一般從指縫之間溜走。
明明只差那么一分一毫。
林火有些懊惱地抱住腦袋,卻聽見身后腳步聲響。
那腳步特意踩得重些,林火能夠聽得出來,來人是特意讓他聽見。
是許淳元去而復返嗎?酒醒過來,還想與他再說些什么?
林火回過頭去,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并不是許淳元,而是渡鴉。
白色長衫,卻披散著頭發(fā),懷里還抱著一個小木盆。
盈盈蓮步。
晨曦光耀之中,就像是從畫卷中走出來的浣紗女,身遭攏著一圈白色光暈……
林火望著那身影,竟是有些癡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他從未想過,渡鴉也會有這般動人樣子。
然后渡鴉瞪了一眼過來,將這美好花晨攪得啼笑皆非,“看什么看?”
林火干咳一聲,摸了摸鼻子,“被晨光晃了眼睛。”
他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回過頭去。
在他回頭時候,渡鴉倒是掩嘴一笑,眉眼之間似乎有些得意。
林火感到一絲異樣,再回頭看時,渡鴉又變回了那副冷淡模樣。
她捧著小木盆走了過來,就在林火身邊蹲下。她伸出胳膊肘,捅了林火一下,“過去些,別占著地方。”
林火被整得有些蒙圈,但還是乖乖朝旁邊移開一些。
渡鴉從小木盆里取出一塊白巾,在溪水中浸濕,自顧自擦著面孔脖頸。
林火被那白皙脖頸晃得眼暈。
他腦中此時倒是想到:姑娘和男人還是不同,姑娘家再怎么練武,還是那般白嫩。
再看看他自己,從小在山野之中游蕩,自然是小麥膚色。就算是真元流轉后,變得白皙不少,和這些個姑娘,還是沒有可比之處。
或許姜杉和山師陰可以和她們比比。
林火在心里暗暗想著。
冷不防面前突然飛來一物。
林火閃電一般伸手,將那物捏在手心。
入手處卻是一片清涼。
林火攤開手心去看,手掌里原來握著一塊方巾。方巾已經用溪水浸濕,將掌心濕潤。
方巾在林火手中,那渡鴉呢?難道這塊是渡鴉方才用來擦臉和……和脖子的方巾?
林火下意識地望向渡鴉。
卻見到渡鴉在揉搓另一塊白巾。
林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渡鴉是取了兩塊。他為自己方才妄想,感到一絲尷尬。
渡鴉便在這時候扭頭看了過來,“又看什么呢?”
林火看了看自己手中方巾,又望了望渡鴉。
渡鴉先是一愣,隨后臉色通紅,“登徒子!我好心給你方巾解乏,你……你在瞎想些什么?”
說罷,她也不管林火愣神,劈手將林火掌中方巾奪了回來。
然后渡鴉便捧著小木盆快步走遠。
倒是留下林火一人哭笑不得,“我什么都沒說,你倒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到底算是誰在瞎想?”
林火搖了搖頭,伸了個懶腰。他這才發(fā)現(xiàn),經過渡鴉方才那么一鬧,他心中那些紛亂念頭,倒是平息了不少。
如今想不明白,應當是機緣未到。
林火對自己這般說著,也捧起溪水撲在自己臉上。
清涼溪水撫面,林火身上疲倦也消去不少。
他想起來今日還要去祭拜李老道長,也不知道許淳元那便準備如何。可千萬不要因為昨夜喝酒,今日誤事。
林火正這么想著,又有一人從林間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年輕道人。
他朝著林火行一單手禮,“原來林大俠在這里,若不是遇到了渡鴉姑娘,貧道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時候去。”
林火惶恐還禮,“讓道長好找,真是過意不去。但大俠之名,我可是不敢當?shù)摹5篱L叫我小林便可以了。”
“林大俠莫要謙虛。若非是你們在北境抗戰(zhàn),也不知會有多少生靈涂炭。這般英勇行徑,絕對稱得上一聲大俠。”年輕道人正色回答,說著又是一禮。
林火趕緊再還他一禮,他也不愿在這種事情上面繼續(xù)糾纏,只能直接問道:“道長來找我,可是臥龍冢準備好了?”
年輕道人答道:“代掌教已經將儀式準備妥當,便是讓貧道來尋林大俠的。”
林火點了點頭,“真是勞煩大家了,我這就過去。”
“請。”年輕道人側開身子,為林火領路。
其實林火熟門熟路,不過這種時候,順應上至宗安排便是。
畢竟他是客,上至宗是主。
古語有云,客隨主便。古語亦有云,切莫喧賓奪主。
林火隨著年輕道長前行,兩人腳程并不算慢,穿過那些熟悉山路,不多時便見到了臥龍冢外小谷。
林火不由將目光投向兩邊山崖。
想當年,那個叫伊世羽的書生,便是在這里,差點讓他們全軍覆沒。
也是在這里,那個書生最后縱身一躍,漫天火攻成一世絕響。
林火深深嘆息,繼續(xù)隨著年輕道人前行。
很快,那個熟悉洞窟便在眼前。
而前塵往事,也在此時涌上林火心頭。
便是在那洞窟之中,他斬了范卓,保下大燕也保下上至宗。
但也是在那洞窟中,武睿死于他手,血濺三尺。
武夢,終成南柯一夢。
明明看到許淳元領著十數(shù)道士,在臥龍冢外等候。林火知道,不該讓他們久等。
林火卻感覺雙腿沉重。
身前年輕道士走遠了些,回頭來看林火,話語中似乎有疑惑,“林大俠?”
林火深吸口氣,露出些許微笑,“沒事。”他加快腳步,跟上年輕道士。
兩人站在臥龍冢外。
年輕道士朝許淳元施了一禮,“代掌教。”
許淳元微笑額首,“休息吧。”
年輕道士嗯了一聲,退到隊列末端。
臥龍冢門,已經開啟。
許淳元上前幾步,“林少俠,我們已經將冢門開啟,你盡管進去便是。我們便在外面等你,多久都沒有關系。掌教師祖,定然也會想和你多呆一會兒。”
林火點頭應下。
他先是從臥龍冢門深鞠一躬,隨后緩步踏入冢中。
不多時,渡鴉帶著兩只小熊,從遠處緩緩行來。
但是她并未靠近那些道士,只是在臥龍冢另一側靜默而立。唯有阿呆阿瓜在她腳邊,打鬧嬉戲。
許淳元朝她行了一禮。
渡鴉略微皺眉,但還是抱拳還禮。
便在此時,又有一名道士從遠處狂奔而來。
所有人都定睛去看他,但是沒有人指著他唐突。
那道士奔得極快,顯然是有什么要緊事情。
他奔到許淳元面前停下,扶著雙膝喘息不停,“代……代掌教……我……我……”
“別急,順順氣。”許淳元哈哈笑著,伸手搭住道士肩膀。
渡鴉看得出來,許淳元應當是將真元渡了過去,為那道士捋順呼吸。
那道士又喘了幾口,便恢復呼吸平順。
他湊到許淳元耳邊,輕聲說了些什么。
渡鴉聽不見兩人耳語,但是他能夠看到許淳元面孔逐漸繃緊。
那狂奔道士的話很少。
許淳元聽完之后,卻愣神許久。
最后,他看了渡鴉一眼,又扭頭望向臥龍冢中,“這件事情,還要等林少俠出來之后,有他定奪。”
渡鴉雙眼一瞇。
什么事情,要讓林火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