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篝火搖晃。
林火與山師陰隔著伸縮火光,目光對視。
山師陰坐得稍遠,面上光線也更加暗淡一些。
林火能夠見到他嘴脣開合。
山師陰一動不動,話音依舊平穩,“你覺得,我想對姜杉做什麼?”
黑暗中那雙眸子,似乎扎入林火心中。
林火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爲何他第一反應會是質問紅袍兒?他趕緊將口氣緩和下來,解釋道:“前面一直被人追殺,我也是緊張了一些。”
“所以……”山師陰將手中兔腿放下,淡淡說道:“你懷疑我會對姜杉不利?”
“沒有。”林火心中一驚,連連擺手解釋,“我怎麼會懷疑你呢。我們出生入死這麼多次,還有姜杉呂烽,我們是兄弟啊。”
山師陰似乎頓了頓,只是那停頓若不仔細去觀察,便會從眼前溜走。
林火沒有那麼深的心機,所以他對著細節視若無睹。
山師陰這才幽幽說道:“是啊,我們是兄弟啊。”
“我們”二字稍稍拖長,那音節意味深長。
所謂我們,是四人,三人,亦或是,僅僅二人之間?
其中差別,或許只有林火與山師陰自己心中明白。
“你應該信任我的。”山師陰繼續說著,“我方纔只是想到了一個計策,一個對我們都好的計策。”
林火將方纔疑竇拋諸腦後,輕輕放下姜杉,朝篝火靠近了些許,“快說來聽聽,你想的計策,一定有用。”
山師陰微微一笑,似乎是迴應林火信任,他也朝篝火靠近了一些。他將最後一隻野兔從火架上取了下來,“你也快點吃些,一邊吃,一邊聽我說。”
林火哈哈一笑,伸手接過烤兔狼吞虎嚥起來。
山師陰看著林火那吃相,也是不斷微笑,接著將自己計策和盤托出,“如今我們被獨孤孝驅趕。他將部隊重新整合,可能只需要一日時間,這一日時間,我們能夠逃出多遠?就憑我們兩人,再拖著姜杉,能夠活多久?”
林火嚼著口中兔肉,含糊不清道:“若是在山裡,活兩三個月不成問題。”
山師陰搖了搖頭,“我們難道就一直待在山裡,做個山野村夫?那大將軍的愁,由誰來報?不說這愁怨,再看看姜杉。”山師陰伸手指著姜杉。
林火順著他手指望向姜杉那慘白麪容。
山師陰繼續說道:“他能活多久?”
林火嚥下口中兔肉,艱難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就連真元都沒用了。輸多少,他都不會睜開雙眼。”
山師陰點了點頭,“若是沒有看錯,若是和我們在一起受罪,姜杉最多隻能再活三天。”
“三天?”林火霍然起身,雙手握拳,“你沒有看錯?”
山師陰沒有立即回話,他只是望向林火身下地面。
林火壓抑住焦慮心情,緩緩坐下,“我們該怎麼辦?”
山師陰看了姜杉一眼,“既然我們不能將酒鬼撇下……”
林火點頭,堅定說道:“自然不能,呂烽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兄弟。”
山師陰又看林火面孔,似乎在確定林火說的是否真心實意。頓了片刻,他才繼續說道:“但是我們也要考慮自身安危。”
林火搖了搖頭,“先救姜杉,再說其他。”
山師陰面上笑意消失,又重新掛起,“其實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什麼方法?”林火聽聞有救,自然是來了精神,在火堆面前正襟危坐。
山師陰在腰間摸索,掏出一塊玉牌。
這塊玉牌林火自然清楚。因爲山師陰也曾經將這玉牌交給過林火——山師令牌。
林火當初不曾識貨,得虧是白潤對這些玉石頗感興趣,爲他指引了一番。直到那個時候,林火才知道,山師陰交給他的令牌價值連城。
光是所選的和田玉,便已是世上極品。再加上“山師家”這明面上富可敵國的家族,還有他暗地裡“九嬰”的身份。那小小玉牌,便是山師陰座上貴賓,不知多少對其趨之若鶩。
可是如今山師陰拿出這塊玉牌,又是什麼意思?
林火眼露疑惑,定睛看著山師陰。
山師陰將那玉牌晃了晃,又放回懷中,“我這些日子,已經收攏了不少九嬰殘部。其中便有據點在此處向南兩日路程。”
林火已經不是那個懵懂少年,山師陰稍稍點撥,他已經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先去找那九嬰據點。九嬰便能夠提供我們安全,到時候再找大夫給姜杉醫治?”
說罷,他便是皺眉不語,低頭去看姜杉。
眉心那扭曲川字,就像是他此刻心中躊躇。
山師陰在一旁說道:“想救姜杉,這是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林火輕聲重複。
他又怎麼會知道山師陰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山師陰與姜杉之間裂痕,林火或許下意識地發現了什麼,但是在他腦中卻是全無概念。真要到了九嬰地盤,山師陰真會全力救他?
這些問題並未困擾林火,但是林火還是找到了此間問題,“酒鬼身上的毒,就連你和白潤都束手無策,要是到了九嬰,一日只能,真能找到神醫將酒鬼治好?你也說了,他或許只有三日活命。”
山師陰似是愣了愣,他沒想到林火現在思考方式縝密不少。但是山師陰立即反應過來,接嘴說道:“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
“若是要搏,我願意搏另一個方法。”林火轉回頭來,看著山師陰面孔。
山師陰隱隱之間,已經猜到了林火心中所思,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能想到什麼方法?”
林火略微低頭。他拾起一根柴火,將篝火挑得更旺一些,“帶著姜杉,去找石鎮。”
果然如此。
山師陰在心中暗呼,但是面上仍舊沉靜,“從這裡趕到疫區,騎馬便需要兩天,你這一雙肉足,再加上酒鬼,只怕還沒找到石鎮就死在了半路上。”
“可是找到石鎮,姜杉便能活命了。”林火握拳起身,“就算找到那些神醫,姜杉還是難以活命。”
山師陰淡淡說道:“可是找到九嬰,我們就安全了啊。”
林火默然無語。
兩人又隔著火光對視。
林火從山師陰眼中看到希冀,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山師陰從林火眼中,看到了堅定。
林火重新坐下身來,“只要姜杉能活,我的安危又算得上什麼?”
山師陰立即說道:“我的安危,你便不管?”
兩人之間涌出久久沉默。
“你的安危,我自然要管。”林火撓了撓頭,起身將姜杉放在用小廟中僅剩的材料做成的牀上。隨後他自己和衣窩在牆角,“夜深了,我們先行休息。”
山師陰也感到氣氛尷尬,只能剛點了點頭,在另一側牆角臥下。
篝火時明時暗,將山師陰與林火隔絕兩旁。
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晨,山師陰從噩夢中驚醒。
他環顧一週,驟然站起身來。
林火與姜杉,不見了!
山師陰低頭觀察,便發現林火在地上以劍刻字,留下兩行小字。
我帶姜杉找石鎮,你先去與九嬰匯合,那時再見。
山師陰驟然捏緊雙拳,一腳將篝火灰燼踢翻。
銀白碳灰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