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深大門之后,突然伸出一雙白爪,而那雙白爪子緊緊將你手腕握住,再配上一聲凄厲尖叫,問誰能面不改色?
能泰山崩而面不亂的,都非凡人。
林火自認是個凡人。
他如同觸火一般,瞬間彈回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千磨利劍。
劍鋒出鞘半寸,卻被呂烽一把按住。
為何要攔?
林火滿臉疑惑看向呂烽,后者臉色沉重,用力將林火向后一拉。
呂烽站在林火與鬼婦之間。
那鬼婦沒了方才冷厲,卻如失魂落魄一般,站在呂烽面前,呆呆望著呂烽面容,喃喃自語,“小……小烽?”
她認識呂烽?
林火心中暗暗想著,將目光投向呂烽。呂烽沉寂臉上泛出微笑,那笑比陽光還暖。
他扶住鬼婦手臂,輕聲細語,“六姨,是我,小烽。”
六姨渾身一震,面上漸漸有了血色,雙瞳出現焦距,聚焦呂烽面孔。她抬起手掌,顫顫巍巍撫摸呂烽臉龐,“小烽,小烽,是你回來了啊……”
呂烽嗯了一聲,扶住六姨手掌,默默點頭。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說話間,六姨面上淌下淚珠。
林火心中暗嘆,難道這位婦人是揚獍母親?怕不是揚獍真已過世,婦人思念成疾,終至瘋魔?
仿佛是為應和林火疑問,六姨身后那半扇大門,就在此時緩緩開啟。
而活生生的揚獍,正站在六姨身后。
他面上滿是慌張。
而當他見到呂烽攔住六姨,似是如釋重負。再見到六姨淚流,他便垮了嘴角,深深嘆息。
這是什么情況?
林火看看揚獍,又看看六姨,腦中一片混沌。
揚獍看了呂烽一眼,呂烽將六姨手掌拿開。
六姨似乎此時在發現揚獍站在身邊,雙眼再次迷蒙,看著揚獍喃喃開口,“謝管家,你怎么在這里?”
謝管家?
林火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呂烽也是皺眉,就要開口。
卻見到揚獍略微搖頭,呂烽便閉口不言。
揚獍朝向六姨,微鞠一躬,“老夫人,少爺在內堂找您呢,您怎么來了這兒?”
“獍兒在內堂找我?”六姨面露疑惑,癡癡傻傻轉過身去,“是啊,他在內堂找我,是啊,他最愛在內堂陪我聊天……”
說著,六姨便朝著府內走去。
揚獍趕緊上前幾步,攙扶著六姨臂膀,緩緩前行。
一切如同謎團一般。
林火回頭看向另外兩位姑娘,那兩人同樣皺眉凝思。
呂烽看著兩人遠去背影,一樣陷入沉思。
兩人背影消失于玄關之外。
另一位人管家模樣,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見到呂烽就要下跪。
被呂烽一把拉住,“你知道我不喜歡這些。”
“是小人疏忽了。”那管家抹了抹額上虛汗,似乎仍舊驚魂未定,“烽公子回家,我們可不能怠慢,少爺吩咐,他先處理老夫人的事兒,再來和你敘舊。”
“謝管家,不急,你先和我說說……”呂烽略微皺眉,“六姨的病,怎么越發嚴重了?”
謝管家垂下頭顱,小聲說道:“烽公子與少爺外出求學后,老夫人便終日郁郁寡歡,至于詳情,小人不敢多言,還請烽公子問少爺吧。”
呂烽點了點頭,他也明白下人議論主人那是大忌,便不勉強謝管家,領著林火幾人步入府中。
林火快行幾步,與呂烽并肩,“烽子,你對揚獍師兄家,倒是了若指掌。”
“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知根知底。”呂烽看了林火一眼,“你想問什么就說,別藏著掖著。”
林火撓了撓頭,“這還不是看不懂嗎?老夫人與揚獍師兄方才那樣,不得不讓人好奇。”
“也不是什么好事。”呂烽嘆了口氣,“我與表弟從小一起玩耍,與六姨也是關系極好。只是六姨不知為何患有怪疾,藥石無靈。”
林火點了點頭,“便是這種神志不清的病癥?”
“最初也不是神志不清。”呂烽帶著幾人往府內深處行著,“剛開始時,只是丟三落四,偶爾會有些口齒不清。她本來性子活泛,大家也沒太當回事。直到有一次,她竟然在自家府中迷了路,甚至有傷人傾向。”
呂烽沉下面容,“這病時而嚴重,時而無事。無事之時,六姨便和尋常人沒有區別,若是發病變成了方才那模樣。”
林火聽得目瞪口呆,這世上還有這等怪病,“那揚獍師兄當年為何還要離家?這等怪病定然要人照顧。”
呂烽望向府邸深處,“幾年前我們離開之時,六姨已經半年未曾犯病,只當此病已經過去。這些年表弟月月都有書信往來,也未聽六姨提過這病癥。如今想來,定是為了寬慰表弟之心,特意不說此事。”
林火沉默。
這種怪癥,真能說好就好?
他能想象那些夜里,六姨是如何與病魔抗爭,卻又寫下一句句溫馨詞匯。
望子成龍,不愿拖累兒子,不愿讓兒子分心,便裝作若無其事。
母愛似海,寬闊無邊。
四人深入內堂,正見到揚獍跪在六姨面前,撩起衣袖,正在為六姨洗腳。
而六姨手中捏著一紙畫卷,面露微笑,“獍兒,就是乖,不枉媽媽這么疼你,可你怎么一天給媽媽洗三次腳?可要把腳皮都洗破咯。”
她口中叫著“獍兒”,雙眼卻始終凝聚在畫卷之上,一臉慈祥。
呂烽駐步堂外。
林火停在他身后,定眼去看,能見到畫卷之上畫著一個半大孩子。
呂烽見到那話,瞬間濕了眼眶,“那是表弟小時候的畫像。”
林火渾身一顫,不由多看那畫幾眼。
泛黃畫紙,紙上似有淚印。
很難想象,揚獍不在時候,六姨是如何拿著這畫睹物思人。
可如今親兒子就在面前,她卻只認得手中之畫。
何等悲哀。
林火心中五味雜陳,揚獍亦是雙眼泛紅,為母親輕擦腳板,低聲說道:“大夫說,早午晚為母親疏通血脈三次,有助于病情恢復。”
“病?什么病?”六姨變了臉色,雖然捏緊畫卷,卻不敢去看,眼神閃躲,“我一點都沒病。”
那模樣,就像是做錯事被抓住的孩子。
可愛,卻令人鼻頭發酸。
揚獍趕忙安撫。
林火不忍再看,扭頭望向另一邊,卻見到和揚獍一同下山的瓊華姑娘,正拎著水壺,從遠處走來。
她見到呂烽與林火,先是露出驚訝。
但她未有多言,只是微微額首,便進了內堂,同樣跪在揚獍身邊,為六姨腳盆之中加水。又抬起手腕,為揚獍擦汗。
好一個賢良之妻。
“你來做什么?”揚獍瞥了屋外幾人一樣,對瓊華小聲說道。
瓊華白了揚獍一眼,“服侍未來婆婆,有何不可?”
聽到此言,林火才發現瓊華仍未卷起發髻,竟是還沒過門。
“未來婆婆?”聽到這話,六姨似乎來了精神,“對咯,獍兒,何時給我取個兒媳婦哦,我可是等了好些年了。我看那丫鬟瓊華不錯。”
瓊華聞言,羞紅了脖頸,低下頭去。
她放開畫卷,看著揚獍,“謝管家,你說呢。”
瓊華偷瞄揚獍。
揚獍似也有些臉紅,結結巴巴說道:“瓊華姑娘,瓊華確……確實不錯。”
瓊華聽得歡喜,六姨也是聽得高興,重新抬起畫卷,“獍兒,你看這孩子是不是不錯。”
揚獍臉色微沉,“母親有病在身,怎能成婚。”
瓊華微微發抖。
揚獍強忍不去看。
六姨卻是破口大罵,“這算是什么混賬理由,人家姑娘陪了你這么些年,你便這樣對待人家?我怎么生出個這么個混賬玩意兒!”
揚獍低垂著頭,“不是不娶,只是還得再等幾年。”
瓊華輕嗯一聲,“我愿意等。”
“等什么?”沒想到這話,六姨反而異常激動,一腳踢翻腳盆,洗腳水撒了揚獍一身,“一個女人才有多少芳華,何等禽獸不如,才會讓一個姑娘付出最好時光,只等你一個承諾。你又要多少時光,是幾年還是幾十年?我等了這么多年……這么多年……”
說到最后竟然泣不成聲。
揚獍抬起頭來,一把摟住六姨,摸著母親頭發,低聲安撫“母親放心,我一定會信守承諾。”
他看著瓊華,瓊華面露羞紅。
揚獍深吸口氣,說得斬釘截鐵,“我一定會娶瓊華!絕不會像那人一樣!”
六姨在他懷中掙扎,“現在就娶,現在就娶……”
揚獍摟住母親,不發一言。
不知過去多久,六姨漸漸安靜下來,呼吸緩和,竟是陷入沉睡。
揚獍這才招了招手,瓊華立即扶住六姨,另外幾個丫鬟從兩側趕來幫忙。
瓊華看了堂外幾人一樣,低聲說道:“我先送母親回去休息。”
揚獍摸了摸瓊華腦袋,歉意一笑,“辛苦你了。”
瓊華順從搖頭,“只要能和獍哥在一起就好。”
說罷,她便紅著臉龐,和另外幾個丫鬟,將六姨攙扶下去。
林火與呂烽依舊站在堂外,也不知該進該走。
揚獍嘆了口氣,掛上謙和微笑,迎了出來,“表哥,林師弟,你們下山回來,怎么也不通知我,我還去城門接你們。”
既然揚獍略過方才之事,呂烽和林火自然不會去提。
兩人對視一眼,林火開口說道:“說來話長,我倆只怕在黑道之中已經天下聞名,師兄居然不知。”
“哦?”揚獍略顯尷尬,“我今日里忙于家事,確實不聞窗外事多時,來……”揚獍側開身子,“我們進去,慢慢敘舊。”
幾人就要進屋,卻見到謝管家從后方行來,抱拳垂首,“少爺,屋外大王子要見三王子。”
大王子?難道是冀國大王子?
那三王子是誰?
林火驚訝,揚獍屋中還有這等貴人?
卻見到呂烽上前一步,“我那大哥,還真是屬狗的,好靈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