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獍放出狄軍俘虜之后,事情便變得非常明了。
他若是用自家軍隊解放俘虜,那么必定會收回手下,讓狄軍俘虜沖鋒陷陣,進一步減少自己傷亡可能。
而另一種可能,他便是動用狄軍本軍,這些人流便會順著俘虜一同涌入燕軍軍寨。這種方法,也能避免狄軍俘虜一旦得脫,便成了逃兵。
無論哪種,揚獍陷在燕軍軍寨之中的,必定只有“血屠軍”一支。
畢竟這支“血屠軍”必定是最近方才組建,或許就連揚獍,也不過是做了一種新的嘗試。
事實證明,這支“血屠軍”戰力確實不俗。
數百人陷在燕軍陣中去,卻如同定海神針,定得燕軍動彈不得。
揚獍打得好算盤。
這時候若是狄軍俘虜攻到,在“血屠軍”與俘虜軍兩面夾擊之下,燕軍必定潰敗。
可是他少算一招,山師陰手中,還有貓怔仲這天位,以及林火這位準天位。
突然出現的兩大高手,便能穩住局勢。
山師陰今天或許無法將“血屠軍”與俘虜全殲于此,但是必定能夠將他們驅逐遠離,以保燕軍大寨不失。
于是,山師陰將命令下達,敲得金鑼大響。
鳴金收兵?
所有燕軍將士皆是一臉疑惑。但他們還是遵循命令,且戰且退。
只有一人,還站在“血屠軍”中,半面貓臉染血。
貓怔仲!
他殺了四十六人。
這個數字,他自己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這些把鮮血抹在臉上的瘋子,比想象中還要頑強,還要難殺,
最重要的是。
山師陰交給他的任務,這支“血屠軍”的領將,竟然從他眼皮子地下溜走了。就在他們之前對話之后,那人便徑直逃入軍陣之內,不與他正面交鋒。
貓怔仲便在這軍陣之中搜尋那人蹤跡。
可這七百來人的陣仗,他居然殺之不透。這些甲士不算武藝高強,可人人悍不畏死,硬生生阻住他前進腳步。
這讓他很憤怒。
自從失憶之后,他從未感受到這份憤怒。
可這種感覺并不陌生,瘋貓甚至覺得,這憤怒便是與他渾然天成。
然而,這憤怒因何而來?
瘋貓能夠聽到一個聲音,似乎是從腦海深處噴涌而出。
這天下,他貓怔仲想去之處,無人能擋!
沒有!任何一人!
貓怔仲直刀再起,撩起血霧團團,一人定在風波之前,
而林火便在鳴金收兵之時,便退了回來。
他已經見到了之前火光,料定事情有變,便在第一時間,趕回山師陰身旁。
山師陰朝他點頭,“我知道你會回來?!?
林火先是愣神,隨后瞥見貓怔仲仍在奮戰,急道:“貓怔仲還沒回來,我得去幫他?!?
山師陰將他肩膀按住,淡淡說道:“我知道他不會回來?!?
林火腦中越發混動,徑直問道:“紅袍兒,都這種時候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山師陰看著林火雙眼,“你信不信我?!?
林火想也未想,直接點頭說道:“信!”
“好?!鄙綆熽幣牧伺牧只鸺珙^,將目前局勢簡單說明,“方才火光,一定是揚獍放出了狄軍俘虜,將近一萬人,定會在營中內亂。若是無人阻止,燕軍大寨,明早就不復存在。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
林火閉嘴不言,靜候山師陰后話。
這種時候,山師陰也不會賣關子,直接說道:“我要把這里所有軍隊,全部拉走。只給你和貓怔仲留下一千好手,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拖住‘血屠軍’!”
“血屠軍”的戰力,林火看在眼中。與普通軍士相比,這些血屠軍死囚,真可謂是以一當十。
雖然是山師陰給他留下千人,而“血屠軍”經過之前廝殺,如今只剩五百余人。但是若是正面硬抗,這“血屠軍”絕不好惹。
難道便是要將這希望,交在貓怔仲這時靈時不靈的天位,還有他林火肩上?
林火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少年。
他已然遇事不慌,只是沉吟片刻,便干脆應下,“交給我吧。”
說罷,他便重新拎刀提劍,反身沖向“血屠軍”。
在那戰場之上,留給山師陰一個白色背影。
衣袂染血舞,腥風拂刃寒,刀劍垂地,一往無前。
山師陰猛一咬牙,出聲喊道:“林火!”
林火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山師陰捏拳說道:“若是不敵,到了關鍵時候,你可不要犯傻。”
林火歪著腦袋,面上似是有些不解。
“我朋友很少?!鄙綆熽幗o林火露出一個笑臉,“你可別死在這兒了?!?
林火先是發懵,隨后哈哈大笑。
“放心吧?!彼贿吇卦挘贿呣D過身去,抬起雙手,輕敲雙刃,“我既不會死,更不會逃!”
山師陰望著林火,殺入“血屠軍”中,同樣笑出聲來。
林火,還是那個林火。
一如當年,分毫未變。
然而現在,卻不是感慨的時候。
山師陰不再浪費時間,領著一眾將士奔赴他方,只留給林火千人策應。
他信任林火,便和林火信他一樣。
區區一萬俘虜雜軍,根本不在話下!
林火一路向前,卻也能感到山師陰率眾離開,他接連砍翻幾人,已經沖到瘋貓身邊。
不等他說話,眼前便是一記刀閃。
林火眼疾手快,“當”的一聲,用千磨劍將那直刀攔下。
砍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貓怔仲。
從面具洞孔望進去,林火能見到貓怔仲已經殺得雙目赤紅。
身上真元滾燙,呼出淡白氣霧。
林火沒有去問,你為什么砍我,這種廢話。他直接飛起一刀,砍向貓怔仲身后偷襲那人。
他原本想要一刀將那人斬成兩段,誰料得那漢子在千鈞一發之際,強行扭轉身子,避過林火這刀,隨后抽身而退。
這“血屠軍”果然麻煩,人人都像是有某種直覺,總是能夠避開致命一擊,然后與林火等人繼續纏斗。
只是這一刀,倒是讓貓怔仲冷靜稍許。
他對林火寒聲說道:“我不要你幫!”
“不是幫你?!绷只鹈虼轿⑿?,突然丟了右手鐵刀,“我是想要有個人,一會兒能夠阻止我。”
話音落,魔刀出鞘!
另一邊,山師陰率領燕軍與狄軍俘虜正面相遇。
不出紅袍兒所料,揚獍果然是用狄軍軍隊前來截營。
他們領著俘虜大軍,正在前方放火。與其說他們是協同作戰,不如說這些狄軍是對俘虜監軍,防止俘虜們臨陣脫逃。
人數上萬,看著浩浩蕩蕩。
可他們在山師陰眼中,不過一群烏合之眾,毫無章法可言。
這般想來,山師陰之前將剩余軍隊,全部調至撲滅“血屠軍”,倒也有好處。燕軍未直面二次奇襲,因此士氣并不低落。
揚獍此計,在于“奇”字,重于“驚”字。
若是軍師不奇不驚,將士不亂陣腳。
兩軍相遇……
結局已定!
山師陰派出前軍阻攔狄軍放火。
狄軍立即接戰。
山師陰又讓前軍后撤,中軍側移。
狄軍直追而入,當如乘勝追擊。
山師陰不慌不忙,扯開兩翼,中軍再撤。
狄軍見得勝利在前,奮起直追。
隨后,山師陰抬臂橫揮,“敵入袋中,是時候扎緊繩子了?!?
兩翼甲士驟然回收,便如兩股粗繩,將狄軍攔后封起。狄軍便被包在口袋之中。然而這個時候,狄軍并非陷入絕境,他們還有一個機會,便是將燕國中軍擊潰。
可中軍在山師陰統領之下,迅速頓住腳步,如若堅墻一般迎接狄軍沖刷。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三次沖鋒過后,狄軍無功自潰。
山師陰再松開袋口,圍三缺一,一邊掩殺,一邊高呼,“投降不殺!”
狄軍潰敗,戰死兩千余人,走脫三千多眾。
望風再降者,五千過百。
不過一個時辰之后,山師陰已然背著雙手,望著黑壓壓一片俘虜,抱頭蹲地。
山師陰望著他們,又望向將明夜空,面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他搖了搖頭,對身邊不知叫什么的副將說道:“這些狄國人還真是投降得干脆?!?
那副將惶恐道:“是山師先生統領有方?!?
“是嗎?”山師陰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得意。
便在此時,又有令兵奔來,單膝跪地說道:“稟告山師先生,重犯牢區戰報?!?
重犯牢區,正是林火阻攔所在。
山師陰立即收了嬉笑,略顯焦急道:“什么情況?”
那令兵回道:“血屠軍敗走?!?
山師陰并未露出笑意,立即追問,“林火呢?”
“林將軍……”令兵頓了頓,沉聲道,“昏迷不醒。”
山師陰渾身一震,小小后退半步。
四周略顯沉寂。
他突然扭過頭去,望著身后五千多名俘虜,面沉如水,“你說,我們該拿這些俘虜怎么辦?”
副將沒想到山師陰突然發問,慌忙回答,“末將不知。”
山師陰冷冷一笑,“殺了吧?!?
“什么?”副將猛然抬頭,看著山師陰側臉,急道:“山師先生,你剛才可是說了‘投降不殺’。”
山師陰回過頭來,面露微笑,“我說過嗎?”
他那雙瞳中陰寒刺骨,盯得副將再次垂下頭去。
山師陰從副將身邊走過,黑衣紅邊下擺輕搖,說了四字。
語音淡漠,仿佛事不關己,又如微不足道。
“全部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