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水分子不再流戀大地,而是嚮往著廣闊的天空,期盼著在風中相聚。昨夜的雨水,今日已見幾乎不到它的蹤跡,那殘留的水漬,也隨著太陽的升起而消逝。
太陽升起得很早,馬戲團的人也早早的起了牀。五一期間是馬戲團觀衆最多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演出。馬戲團人手不多,大多還是僱的臨時工,所以,一般火燁瑜、羅莎這些主要表演者也需要幫忙發傳單,做做微信推送什麼的。於是,到醫院送早餐的任務就交給了烏拉。
到達醫院時,她看到路芒和米若菱都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病房內是那女孩和一名年輕醫生。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嗎?”
“昨天晚上?我不知道……”
“那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我……”女孩愣了一下,恍惚之間,她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著:
風兒,風兒……
“彆著急,好好想想,你叫什麼名字?”
“風……”
“那你還記得什麼?”
……
問完話,醫生走出病房,對路芒和米若菱說道:“解離性失憶。此病最常見的是對個人身份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這一類個案的失憶發作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過去的記憶’,特別是創傷性的生活事件。當我問起她的親人的時候,就會表現得很痛苦,我不知道她在抗拒著什麼。病人恢復得很快,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給你們開些消炎藥就行。但是,她的失憶癥用藥是無效的,我建議你們帶病人去看看心理醫生。”
聽完醫生的話,烏拉一臉震驚:“那個女孩失憶了!”
“也不完全是,至少她還知道自己叫什麼。”米若菱苦笑,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除了昨天幫她換下來的一套衣服,還有那個扭曲的掛墜,也找不到任何與身份證明有關的事物,她看著走進病房的路芒,說,“看來馬戲團要有新成員了!”
米若菱話語剛落,就聽見病房內傳來一陣噼裡啪啦東西砸下的聲音,還不等她們進去看個究竟,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病房裡竄出來,迅速躲到米若菱身後。
“你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路芒一手搭在門上,紫色的頭髮上零零星星貼著細碎的葡萄皮,另一隻手用力扯掉掛在身上的輸液管和染血的紗布,咬牙切齒道。這個女混蛋,居然敢拿垃圾桶砸他!現在竟然還敢躲在別人背後裝委屈!
難得看到路芒這麼滑稽,笑呢還是不笑呢?米若菱和烏拉一臉糾結。
女孩抓緊了身前的大靠山,探出腦袋控訴道:“你又兇我!”
聞言米若菱立刻柳眉倒豎,怒道:“路芒,你又抽了!剛纔她剛醒你就跟審犯人似的揪著人家不放,現在又想幹嘛!”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眼見米若菱又要高舉著女權主義的大旗來批判他,烏拉也一臉的指責,路芒認栽。他承認他的語氣是衝了點,可是她影風什麼時候這麼受不住重話了?
不過,說實話,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居然失憶了!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照理說她不可能那麼弱,應該不至於像他小時候落入那樣的境地。在此邂逅,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可不知爲何,心裡芒那一道過不去的坎,讓他在她面前,無法友好——就算不是失憶,她也不記得我了吧。不,也許,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經被遺忘了吧。路芒苦笑,明明是那麼討厭她,可是在這異世相遇,卻又想親近她……還真是——犯賤!
那個叫風的女孩最終還是被帶回了馬戲團,對外便稱是路芒失散多年的妹妹。
羅莎記得當初她背英語單詞時,gloom是這麼記的:“哥有一百個妹妹很憂傷”。現在看來,這句話堪稱真理!這位“失散多年的妹妹”幾乎讓路芒抓狂——看個電視劇能把電視拆了,洗個熱水澡竟把熱水器**了,就連喝口水都要對著茶葉搗鼓半天……第一天,僅僅是在職工宿舍,風就折騰得雞飛狗跳,那破壞力簡直是小魔女DoremiPlus!
“明天真的要帶風去師孃那裡嗎?”在自己藏有航模的保險箱上又套了一層保險箱的火燁瑜問,他想不通明明是那麼清純可愛的妹子,怎麼好奇心居然比五歲的Doremi還要強烈?
路芒一臉辛酸地點點頭,他也沒有辦法啊!再把那個女人放在這裡,絕對會引發集體罷工的,那馬戲團還開不開了?
兩人相視一嘆,革命友誼就此產生。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路芒、火燁瑜、羅莎和風結伴來到棲星公寓。住在這裡的大部分是教職人員、以及少數退休的科研工作者,而他們要去的是曾經的考古專家李鷹的家。
薄荷馬戲團的創始人正是李鷹,也是火燁瑜、烏拉、米若菱等人的老師,但是他在三年前突然音訊全無,只留下他的妻子袁姒依和小女兒Doremi相依爲命。當然,這不是全部,薄荷馬戲團並沒有就此解散,而是由路芒接管了下來。馬戲團開始在全國巡迴演出,遇到節假日他們便會回到棲星公寓。這一次停留的時間算是最長的……
走進小區,便有不少晨練的大爺大媽和他們打招呼。終於把這個好奇寶寶送出去,火燁瑜心情倍兒爽,忽然瞇著眼壞笑道:“我說,風,你這麼配合跟著走,就不怕我們把你賣了?我們可才認識一天耶。”
“你說的沒錯。”風表示同意,但卻是一臉放心,道,“但我覺得你們並不是,也不會那麼做。”
“是嗎?”火燁瑜開心起來,“我就知道像我這種玉樹臨風,正氣浩然的人,走到哪裡都是滿滿的正能量。”
“不,”風搖搖頭,“是因爲我沒見過這麼窮的人販子。”
呃……還真是……無從反駁。
羅莎和路芒走在前面,一臉黑線。
小米和烏拉是住在李鷹教授的家中的,順便幫忙照看一下正處於好動時期的Doremi。但今早烏拉出門賣菜,小米昨天出門並未回來,於是,路芒一打開門就看到這樣一副情形——一個光著屁股的小女孩追著個騷粉色的鐵桶滿地跑,廚房裡煙霧繚繞,客廳一片狼藉,還有陽臺上那盆蘭草現如今四分五裂靜靜躺在地上,甚是淒涼……
“這裡……怎麼像被洗劫了一樣!”風小聲嘀咕道。
聞言火燁瑜和羅莎異口同聲:“喂喂,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啊,路芒你們來了!”廚房裡傳出袁姒依的聲音,“先找個地方坐。”
有地方坐?衆人面面相覷,開始收拾房間。Doremi見了風居然也不怕生,反而纏著風不住地問東問西。比如,風的頭髮爲什麼是白色的?會不會把她疊好的紙飛機吹跑?是月亮跟著雲跑還是雲追著月亮跑等等。
風一臉呵呵,她終於明白火燁瑜爲什麼稱Doremi爲小魔女了——因爲是真的很磨人啊!
不多時,袁姒依便端著菜從煙霧中走出。看著這位三十多歲的賢妻良母,風心道:她就是昨天羅莎與她說起的那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的主角嗎?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一頭幹練的短髮也絲毫掩不住她溫和似水的氣質。看著她,風的腦海中竟浮現出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然而,轉瞬即逝。
“師孃你在廚房搗鼓半天,就做了兩樣菜,這煙熏火燎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家裡失火了呢?”火燁瑜進了廚房,打開抽油煙機,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壞了?”
“路芒呢?”袁姒依張望著問道,“回去了嗎?”
“倒垃圾去了。”羅莎擦完桌子,抹了一把汗道,“對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就是風,以後就拜託……”她指向沙發的方向,正說著,卻發現沙發上的Doremi早又跑去找那騷粉色的“鐵桶”,啊不,是保姆機器人,而風……
“風你手下留情啊!那個不能……拆……”
聽到火燁瑜淒厲的叫聲,羅莎似乎猜到了什麼……那些可憐的廚房用具!本以爲袁姒依至少會哀嘆一聲,然而她聽到的卻是:“風扇又可以轉動了!小姑娘挺厲害嘛!”
羅莎趕往現場,果然發現煙霧在慢慢變淡,消失。只見風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聞到這個這個地方的焦味兒有點不一樣,所以想可能是斷路了,結果還真是。”她看向火燁瑜和羅莎,接著道,“這還得感謝你們給我提供實驗品呢!要不我也搞不懂這些七繞八繞的線是幹什麼用的。”
羅莎和火燁瑜:……所以說“拆卸狂魔”僅僅是爲了瞭解電器的內部結構?這算不算一朵奇葩?
袁姒依也很驚訝,但更多的是高興,她道:“真是巧了!昨天小張過來還說想找一個助理呢!他正好是作機械設計的,喏,那個保姆機器人就是他帶來的,小姑娘你要是有意願……”
“她不會去的,袁姨。”倒完垃圾回來的路芒打斷袁姒依的話,“馬戲團也缺人手,今晚就有工作。”
“哦,這樣啊!真是遺憾呢!”
……
“那個,路芒,所以我爲什麼要穿成這樣?”
“沒有爲什麼。”看著一身大白裝扮的風,路芒面無表情道,“你的工作就是給入場的觀衆發放氣球。還有,不要以爲我收留了你就意味著我會白養活你,你的日常吃住從工資里扣。”
風:“哦。”……
一切還是那麼寧靜,薄荷馬戲團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場,風在門口等得百無聊賴,索性挪開笨拙的步子,向後臺走去。就像水滯留在一處會變爲死水,馬戲團就是水,這座城市終不是久留之地,稀稀落落的觀衆,主持人的聲音在帳篷中幽蕩,又添了幾分悽然。
“烏拉,該你了。”說著,羅莎將一個穿著獅子裝的人推上了舞臺。同時,主持人的聲音響起:“現在,有請烏拉小姐爲我們表演人獅子共舞!掌聲歡迎!”
穿著獅子裝的人愣了,她只是好奇穿穿這件衣服而已,怎麼還得表演?而且與她同臺的是一隻成年雄獅耶!聽說會吃人的,她不想被吃掉啊。只見獅子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向她走來,她不禁後退,但它的氣息似乎並沒有那麼陌生。
“烏拉,別愣著,歐可過來了!”獅子頭套中的通話儀器傳來路芒的聲音,她剛想分辨什麼,獅子一躍撲了過來。這時,耳邊再次傳來路芒的聲音:“烏拉,你……那臺上那個是誰?”風一邊躲閃一邊腹誹:喂喂,你們上臺都不驗人的嗎?我受傷了你們負責嗎?我要是被吃掉了你們怎麼負責?啊-又來了!……這獅子真的是會吃人的猛獸嗎?可是看起來蠻可愛的,而且速度好慢……
獅子一點不想給她機會喘息,好像是因爲合作伙伴臨時改變而十分不滿,獅子開始暴躁起來。那駭人的吼聲令人戰慄。風在如此近的距離,差點沒被震破了耳膜。但她並沒有多大恐懼,相反,她玩得很開心,不知道爲什麼,逗它玩兒居然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太爽了!她應付起獅子的攻擊來得心應手,看起來真如同與獅子在草原上跳舞一般。
獅子拼了命地追,風卻只是輕輕鬆鬆的躲閃,甚至路芒那邊還聽到了風的嬉笑聲,但是,她並不知道,她的現任老闆的臉色已色黑如鍋底。
主持人驚訝得忘記了解說。很快獅子便累了,它找了個地方趴下,看都懶得再看風一眼。
“你怎麼不追了?”風走近獅子,說,“要不,換我追你怎麼樣?”
聽到風說出這樣的話,路芒從椅子上跳起來,用最大的分貝吼道:“夠了!沙都斯·影·風!你給我回來!”
“沙都斯……是什麼意思?”小米疑惑地看著路芒問道。
路芒一愣,隨後又怒髮衝冠:“白癡的意思!”聽了路芒的話,小米蒐羅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心中疑惑:這是哪個民族的語言?呃,粵語?閩南語?英語?顯然都不是啊!
臺上,風被路芒吼得七葷八素的,趕忙摘下頭套,露出姣好的面容,臉頰微紅,一頭白色長髮傾瀉而下,在昏暗的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正在風鬱悶之時,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不理會一旁被氣得面紅耳赤的路芒,火燁瑜一臉激動和欣慰,嘆道:“重振馬戲團有望了!”
小米掩嘴笑道:“是啊,想必又是那害死貓的好奇心驅使她偷偷穿了獅子裝吧!”看著走過來的烏拉,小米問道,“對了,烏拉,剛纔你去哪兒了?”
“我……”烏拉的臉紅了,誰能告訴她今天爲什麼吃壞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