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季將盡,沉寂已久的枯枝開始抽出新芽,銀谷之中卻是一片破敗荒涼。隔著層層疊疊的藤枝樹影,隱約間只可見幾棵稀疏的魔蘿幼苗盤踞在銀谷門口,枝蔓之上掛滿了紅豔豔的赤炎果。
希也坐在魔蘿凸起的地根之上,他摘下一片葉,將其放在脣邊,顫動的氣流在細葉之間吹奏——儘管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可是他並沒有放棄的意思,因爲這是塔羅科斯的勝利進行曲,一旦開始,是不能半途停下的。
“這就是塔卡沙?”實驗室內,七林披散著一頭張揚的紅髮,原本碧藍的眼睛也早已被血的眼色浸透。他的面前是一支巨大的試管,試管之中,浸泡著一個成年男子,他的身體插著數不清的管子,衆多交織在一起的組織幾乎將他裹成一個繭。他的雙眼緊閉,皮膚蒼白毫無血色——總之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活人,倒像是……標本。
拉下水閘,看著試管中的水位迅速下降,星塵搖搖頭,說:“現在,還不是。”
還不是?可是,看向試管中人時星塵眼中閃爍著的光芒,卻不是假的。星塵,塔卡沙,還有這銀谷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謎。關於這條兩年前被賦予的左臂,他曾懷疑是星塵在其中植入了幽蒲之類的東西,但沒有,他找不到半點幽蒲存在的痕跡,就好像,它本身就是一株幽蒲。
隨著水位下降,試管中的“標本”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長相倒是很普通。七林不禁有些妒忌,都死了這麼久,卻還能讓冷心冷情、超脫俗世的隱醫如此牽掛……那麼他,在她的心裡是什麼呢?
水放幹之後,試驗管緩緩下移,星塵走近它,擡手貼近“標本”的臉頰。一雙血紅色的眸子猛然睜開,居高臨下地對上了星塵的視線。
“哇啊!”七林怪叫一聲,“活、活了!”
星塵和“標本”同時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同聲道:“大驚小怪什麼?現在的他和我控制的魔蘿一般,沒有靈魂。我的塔卡沙,還沒有回來。”
魔蘿……那些枯死的魔蘿,是爲了復活塔卡沙準備充足的能量。忽然間想起什麼,七林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他,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一個不相干的人,憑什麼能窺探這樣的秘密?……一切都是爲了塔卡沙。七林有些黯然,看著星塵清理著“標本”身上的管子與雜亂的組織,他俯身拾起割落在地的一塊組織,想了想還是問:“這條手臂,和這些是一樣的嗎?”
星塵正好清理完最後一塊殘餘,她解開“標本”身上的束縛,牽著他的手走了出來。“是啊,一樣的。”她說,臉上難得出現一絲溫柔的笑意,“沒想到能與你的斷臂如此契合。”
“是、是嗎?”七林勉強笑笑說,所以說,他果然只是一個試驗品……明明早就決定把生命交給她,可爲什麼還是這麼難過?
似乎又陷入短暫的回憶,星塵臉上的笑意越發地深了,她接著說:“我可以告訴你,這些組織細胞並非是全部屬於塔卡沙的,你的左臂和他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與茅莢兒的細胞進行過融合。”
七林一愣,脫口而出問:“茅莢兒是誰?”
星塵莞爾一笑,紅脣輕啓:“我曾經的朋友,也是我曾經的母親,以及,現如今,我的妹妹。”
呃……七林表示不懂普列利雅的世界。不過,接下來該怎麼喚醒塔卡沙已封禁在安可之中的靈呢?說實話,他不怎麼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
多羅朵城中,巡衛來來往往,卻沒人注意一道疾影掠過,迅速遁入主營。達克人的反攻之猛,再加上長期的水土不服,都免不了士氣低落。但是,這場戰爭勝利與否,已經不是上頭所關注的了。一場蘊釀已久的風暴早已成形——盾與矛,已經展開較量。
“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你還是第一次做吧?”哈克斯悠閒地靠在沙發椅上假寐,他睜開眼,問,“人救出來了嗎?彥。”
“沒有。不過,他已經不會有危險了。”
“哦?”
彥摘下頭盔,徑自走到哈克斯身旁的桌前,爲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達克人先我一步發現了他,但他們將他錯認成了我。”
“你?看來你見到熟人了。”哈克斯帶著幾分肯定,“是森收的那個徒兒——哼,你倒是有自信。”
彥放下杯子,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對了,我已經和凝取得聯繫,塔羅科斯那邊的達克軍她會想辦法取得他們的信任。接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已經開始了。”哈克斯面色凝重,說,“這將是一場豪賭,勝負就看看誰的速度更快一籌了。”……
與此同時,艾瑞奇一方也的確加快了行動。從塔羅科斯撤退之後,由於種種矛盾,再加上七林的關係,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遠征軍勢已漸弱,達克軍所忌憚的不過是契焽者們潛在的強大破壞力——那從遙遠的別黎瑞恩星跋涉而來的巨型戰艦,是他們從未動用過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雙方一直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而現在,這種平衡將被打破……
“哈克斯終於按捺不住了?”一個瘦削精幹的男人坐在山嵐之上,灰白色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後,時不時被風吹起。這就是此次遠征的領袖之一,泊庫瑞·阿喀琉,也是艾瑞奇的主要領頭人物之一。他的雙眼微微凹陷,雖然臉上已顯疲乏之態,眼睛卻深邃有神。
阿喀琉沒有回頭,身後之人倒也不介意,自顧笑笑說:“他早就想殺你了吧!當年的事,你可是罪魁禍首。哎呀,忍耐二十年算是極限了,何況這次對他的外甥你也是毫不留情呢!”
“哼,這不也是你的意思嗎?麥斯。”
“啊哈哈……”那人忽然大笑起來,忽而又止住笑說,“你還真是坦率!不過,這一次可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鬧。”他忽然湊近,沉下聲道,“準備好拼死一搏了嗎?”
阿喀琉回頭看他一眼,又將頭轉向遠方,說:“我沒想過活著回去。至少,在毀掉那個東西之前,我不會離開達克星。”
“說到這個,拉格拉克上次又是空手而歸。”他在阿喀琉的身邊躺下,看著陰沉的天空說道,語氣裡頗有幾分無奈,“聽說自銀谷回來後,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悶出病來,雖說他一直也不太正常。”
……
做好了一切部署,塔羅科斯的人們終於恢復了正常的生活。而那開啓了的地巢,也成了塔羅科斯的一部分,時不時有人進去晃悠,但更多則是作爲小孩子游戲的場所。
又是新的一天,風被一陣急促的門鈴吵醒。她睜開眼,屋內依舊是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人。
接了點水淨臉,她匆匆打開大門,一張滿是鼻涕眼淚的圓臉立刻蹭了過來,差點沒把風擠落梯道。
“小毅,路芒又欺負你了?”風一邊爲小淚包擦掉鼻涕眼淚,一邊感慨現在的小孩子受挫能力太差,路芒最多也就是罵他幾句,但一想起路芒小時候打起人來的狠勁兒,風就忍不住想給他找些麻煩,“想不想欺負回去?嘿嘿,姐姐幫你。”
“不……不是的,哥哥沒有欺負我。”小淚包啜泣道,繼而大聲嚎道,“是小白不見了啦……嗚嗚——一定是媽媽把它扔掉了,媽媽不許我養索狼……風姐姐,只有你認識小白了,你幫我找找小白好不好……”
原來是東窗事發啊!風瞭然,安慰道,“好好好,小毅你彆著急,姐姐這就去找小白。”索狼本就不屬於人類社會,一般的家長要是知道自家孩子養著一頭這樣的兇獸,三魂不被嚇得丟了倆就不錯了,更別說同意了。唉,路芒算是……很開明瞭。不過介於人們害怕受到索狼報復,一般是不會殺死索狼幼崽的,所以,小白應該只是受到了驅逐。
拉著小毅的小手,轉了大半個塔羅科斯城,終於在城外一塊矮石下找到了蜷在草叢中的小索狼,它望著偌大的茫之森林發出一聲聲低低的呼喚,卻始終沒有邁向它的故鄉。
真是一隻奇怪的索狼!風心想,大概它在茫之森林遭遇了什麼不好的事吧!它不願回森林,對它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著小毅如獲至寶地抱著小索狼,風摸了摸小白的腦袋,說:“以後小白住我家吧!”
一人一狼同時轉過頭,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風。
風眼睛一瞪,說:“看我做什麼,省得小毅以後再哭著要找小白。”說完又看小索狼,“小傢伙,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小索狼悶悶地撇過頭,但還是沒有異議。
小毅吸了吸鼻子,小聲地問:“真的可以嗎?風姐姐。”
“當然啦!我家是我說了算,而且就算我把伊魯帶回家去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小毅的眼睛亮了亮,一臉羨慕地說:“風姐姐,你最厲害了!要是我也能像你那樣就好了。”
像我一樣?風苦笑。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嚴磊的聲音:“風——”
風轉過身,看他利落地跑過來。看樣子,達克星上的生活,這位警察先生適應得不錯。
“早上好啊,嚴先生。晨練嗎?”風笑著問候道。
差點被風明媚的笑晃了神,嚴磊憨憨笑道:“啊,是啊。不過今天火燁瑜和羅莎小姐不在,不然路上挺熱鬧的。對了,風你也在晨練嗎?以前都沒有碰到過呢。”
“沒有呢,我沒有這種習慣。”
“哦,這樣啊!”嚴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叫道,“喲,愛哭鬼你也在啊!”
被隱形許久的小毅一臉不爽,酷酷地把頭一甩,拉著風的手說:“風姐姐,我們回去!不理他。”
“呦呵!脾氣見長啊!真是越來越像你那討人厭的哥哥了!”嚴磊蹲下來想捏小毅的臉,卻慘叫一聲,被小白撓了一爪子,手上立刻留下三道血印子。
風的嘴角抽搐,默默掃了氣焰囂張的一人一狼,突然有些後悔收留這隻小索狼了。她嘆了口氣,無力道:“嚴先生,先到我家包紮一下吧。”
“不用了,小傷而已。”嚴磊挺了挺胸,說,“男子漢身上留幾道疤不算什麼!”
“可是……”
看著風擔憂的眼神,嚴磊心說女孩子就喜歡大驚小怪,揮揮手特豪爽地說:“沒事!”他帥氣地留下一道背影,正準備揚長而去,卻在前面的拐角處停了下來,身形有些搖晃。
風無奈扶額:“小白的爪子上有毒啊!”
眼看著嚴磊就要摔一個五體投地,風趕緊跑了過去。可惜還是遲了——
風愣了愣,只見嚴磊拜倒在一個身形高大的人腳下,那人嘴角微抽:“再驚喜也用不著給我行這樣的大禮吧!”
這個人,風認得,正是兩年前爲她所救的於柯。仔細感受,前方的密林之中還藏著一個人——是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