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原本熱鬧非凡的薄荷馬戲團顯得格外冷清,被風颳落一半的海報依依不捨地在牆上掙扎,嗤嗤的刮蹭著,似乎在唱著它的離歌。昏黃的街燈忽明忽暗,一個人從燈下匆匆走過,紫紅色的眸子裡透著幾分焦灼。老舊的六層公寓內,臥室裡亮著夜燈,一位母親爲小女孩講著睡前故事。
“有一個人在森林中漫遊的時候,突然遇見了一隻飢餓的老虎,老虎大吼一聲就撲了上來。他立刻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和最快的速度逃開,但是老虎緊追不捨,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被老虎追到了斷崖邊上……”
烏拉站在門邊張望,門外的風一陣一陣地竄進來,打亂了她烏黑直順的披肩長髮。她秀眉緊蹙,回頭擔憂地說:“這一次若菱姐單獨行動,要是出事了怎麼辦?我們……本該陪她一起去的。”說著說著,就帶了哭音。
“沒事的,路芒已經去找她了。別看他們吵得兇,作爲青梅竹馬,路芒還是很關心小米的,況且,以他的能力,找到小米也不是什麼難事。”一人走過來拍了拍烏拉的肩安慰道,自己卻仍是停不下來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
“就是,他那狗一樣的鼻子。反正就算跟過去你們也幫不上忙,就別擔心了!也不要小看了小米啊!好歹也是我們……喂,小莎莎,那杯是我的——”火燁瑜話還沒說完,羅莎便噴了他一臉的茶水。
羅莎愣了一下,看著那圓形的黑框眼鏡蒙上一層水霧,棕黃色的碎髮溼噠噠地貼在額前,終是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哈哈……對不起,哈哈哈……”
火燁瑜自然是笑不起來,摘下眼鏡,抹了一把臉,感嘆道:“上好的碧螺春拿來洗臉,夠奢侈!”
原本見狀烏拉趕忙抽出紙巾來要遞給火燁瑜,聽到這一席話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大廳又靜了下來,溫柔的聲音自臥室內傳出:
“……崖底獅子的吼聲讓他心顫,但轉念一想:獅子與老虎是相同的猛獸,被什麼被吃掉,都是一樣的。可是,當他一放下心,又聽見了一陣聲音,擡頭一看,一黑一白兩隻老鼠,正用力地咬著梅子樹樹幹。他先是一陣驚慌,立刻就又放心了,他想:樹幹斷了摔死也總比被獅子咬好。”
烏拉接完電話,在客廳留下一張紙條,便與火燁瑜、羅莎匆匆離開了房間。剛纔那個電話,是米若菱打來的,她說,她在醫院。
“冷靜下來後,他感到肚子有點餓,索性摘了一些梅子吃了起來。他覺得一輩子從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梅子,找到一個三角形的樹丫休息,他想著:既然遲早都要死,不如在死之前好好睡上一……咦,睡著了?Doremi,Doremi,醒醒,先別睡,媽媽故事還沒講完呢……”
火燁瑜他們趕到病房裡的時候,米若菱正安然無恙地坐在病牀旁邊,病牀上,是另一個女孩——她的額頭上纏著白色的紗布,掩在長長的劉海之下,頭髮是晶瑩的紫白色,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她那修長的睫毛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若菱姐,還好你沒有事。”烏拉鬆了一口氣,眉頭終於是舒展開來。可
看著病牀上的女孩,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猶豫之際,羅莎卻是先說出了把她想說的話:“小米,她是看到了整個過程嗎?如果是這樣,事情就有點棘手了。”
米若菱搖搖頭,表情凝重,說:“我不知道她看沒看到,可如果不是她突然竄出來,受傷的人就是我,不,後果或許更加嚴重……對了,怎麼沒看到路芒?那傢伙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路芒沒和你一起?他不是……”火燁瑜驚訝道,驚訝之餘,他馬上掏出手機,“我馬上給他打個電話。”
而此時此刻,薄荷馬戲團的年輕團長,路芒,正好尋到米若菱的氣息最後消失的地方。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蕩在空氣中,令他很不舒服——他的嗅覺靈敏度以及夜視能力遠勝於常人,這並非後天的訓練,而是先天所得。當一個正常人突然失去視覺之後,他的其他感官會敏感數倍,那麼一個在黑暗中生活了千百年的族羣,又會是如何?路芒便是來自那樣的家族,自然界擅長於做出優勝略汰的選擇,唯有適者方能生存。儘管過了這麼多年,那種不屬於現世的奇特氣味,他並沒有忘卻:是她嗎?那個人,也來了這裡嗎?他的心跳悄悄加速……拐過一個彎,一支晶瑩剔透的笛子呈現在眼前!
……
路芒趕到醫院,由於速度太快,走廊上的護士醫生原本就有些睏倦,只覺得身邊掠過一陣風,回頭去看,又是風平浪靜,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說來也巧,當他打開房門時,病牀上的女孩竟睜開了眼睛,她坐起來,將自己蜷在角落裡。
“你……”一路跑上來,路芒不得不喘口氣,他徑直走向女孩,眼中閃著犀利的紅光,如同一隻與牧羊犬狹路相逢的草原狼,孤傲而冷漠。女孩也再看他,然而看的卻又不是他,她的眼神沒有焦距——何我如此悲傷?她什麼也看不見,一片黑暗,兩道身影——不,三道……人越來越多,忽然又一個個消失不見。“哥哥,姐姐,別走……別丟下我一人,我好害怕……”她在黑暗中呼喊,無力又無助。這時,一道溫柔而又熟悉的聲音傳來,“既然這份痛楚以無法承受,那就忘記吧,忘記吧……”
“路芒,你你你冷靜,冷靜!”眼看情況不對,火燁瑜忙攔住路芒,明明電話裡說得好好的,怎麼現在是一副要殺人滅口的樣子?然而當看到路芒純天然的吸血鬼一般的紅色眼鏡,他一下子心如死灰:這貨怎麼連美瞳都不戴就來了!不知道現在風頭正盛,滿大街都是“血紅之眼”盜竊團伙的通緝令嗎?要不想想製造場意外死亡事件?不不不,太殘忍了!還是人物失蹤案?不妥不妥……
火燁瑜正臆想著如何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路芒已經繞過他來到了牀邊。
烏拉和羅莎倒是沒覺出路芒有什麼異常,米若菱擅自行動,路芒臉色難看了點很正常。可是,路芒根本不是在看米若菱,而是那個蜷在角落裡的女孩。她那微微泛紫的白髮很長,像簾子一樣垂落在腳跟,遮擋住了她的容顏。
米若菱從未見過這樣的路芒,眼裡包含了那麼多東西——期待、欣喜、疑惑、思念……更多的,卻是厭惡和憎恨——這女孩是他的誰?還是,讓他想起了誰?疑惑中,她看見路芒伸出手,拉開女孩抱在膝上的手臂,對上女孩湛藍的眼眸。可下一秒,女孩又陷入了沉睡。
烏拉見狀,感緊上前查看病情,片刻說道:“她只是睡過去了。剛纔醫生也說了,她有輕微的神經衰弱,精神會有些恍惚。明天我們再來看看吧!”
“其他人先回去,小米留下。”路芒終於發話,其他人看看彼此,隨後默默走出了病房。帶上門時,火燁瑜不忘同情地看了小米一眼。唉,團長大人一向殘暴,解決問題無非兩種方式:暴力解決和非暴力解決,所謂的暴力解決就是用拳頭說話,打敗他或者被他打敗,勝者爲王,敗者爲“扣”,也就是扣工資。雖然馬戲團的境況一直不太好,但是從員工手裡壓榨出經費的做法真的好嗎?而卻事實是,放眼整個馬戲團,打得過他的人還沒有出現……大家都是文明人,怎麼能夠怎麼暴力呢?
當然這種問題路芒一般喜歡私下解決,他留下小米,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他幾乎已經確認,這個安安靜靜躺在一邊的女孩,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在那裡,太陽永遠穿著厚厚的冬裝,偶爾將積雲照亮,刷刷存在感,除此之外,哪裡都是一片昏暗。
“你認識她嗎?路芒。”小米不禁問道。
“不認識。”路芒面無表情地答道,可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分明已經出賣了他。該是認識的嗎?八年了,雖然她的瞳色和髮色都變了,但依稀能夠辯齣兒時的模樣,況且,這股氣息,他絕不會認錯——這個罪魁禍首!若不是她,他也不會來到這個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沒有自己熟悉的一切的地方,甚至流落所謂的“丐幫”,差點死去……怨恨曾經佔據他整個身心,可後來,他有了新的羈絆,有了新的“家”,在這個世界,他有了之前從未有過的體驗,怨恨之藤退化、枯萎。漸漸的,他想到那些幾乎淡忘了的事——可這個時候,她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路芒冷淡的迴應讓米若菱有些尷尬,終於還是說道:“對、對不起!本以爲我可以順利解決這件事,沒想到還是帶來了麻煩。”
“不,不麻煩。你帶回了一件有趣的東西,”路芒轉動著手中的晶笛,接著說,“記得下半年的器材維護就全權交給你了。”
米若菱:……怎麼忘了路芒這廝的風格了?她就不該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