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起倉促,幾乎所有人都驚愣在了當場。
火光的映照下,但見那兩道刀光一上一下,交叉而至,迅如閃電一般。
上面一刀取的正是蕭天的脖頸處。下面那刀卻是如毒蛇猛竄,直奔蕭天肋下而來。
刀光火影幻成一片,目眩神搖之際,一聲冷哼中,兩刀似乎是毫無阻礙的閃過。隨即,接連的慘叫聲響起。
快,難以形容的快!快到了所有人的眼中,看到的全是尚未完全消退的殘影。
待到火光搖曳著穩住,好似重新恢復了光明后,眾人這才看清,兩個手中持刀的漢子,正滿面驚駭的望著對方。而方才處身兩人之間的蕭天,此時卻滿面冷然的站在二人身后,眼中的冷芒,如同明日初升,直與皓月爭輝。
兩把刀,一把切入對面一人的肩膀,直直切到胸腔才被卡住,可見用力之猛。
另一把,卻是自對方小腹戳入,身背后透出半尺長的一截刀尖,兀自滴著醒目的鮮血。
就在那一霎,蕭天不但毫發無損的躲開了,還順勢推動,讓兩人的招數都招呼到了對方的身上。用力之巧、運勢之妙,可謂匪夷所思至極。
只是還不等這邊的兩人徹底斷了氣,卻猛聽方才示警的方向,又是一聲悶哼,隨即便見一個纖細的身影高高的拋起,帶著一串兒的血珠兒,往地上摔去。
蕭天眸子一閃,隨即身形如風般竄了出去,堪堪在那身影落地之前,將其接住。只是待他凝目一看之時,卻不由的霍然色變。
“馬麟,帶人狙殺追兵!”
他大喝一聲,自己卻雙手托著那纖細的紅影,幾步竄進旁邊的屋子里,小心的將那身影放在草堆上。
馬麟高聲應著,提起樸刀,當先殺出。后面眾民壯這才反應過來,齊齊吶喊一聲,隨即撲了出去。
蔣敬面色凝重,目光在屋中蕭天身上一轉,微一遲疑,終是走到門邊停下,將門戶守住。
屋內,蕭天緊張的看著眼前的血人,一雙眉頭蹙的如同一個鐵疙瘩一般。
他認出來了,這是惜紅。那個曾經教坊司的花癡女,那個徐長卿曾經的刻骨銘心。
“惜紅姑娘,惜紅姑娘!可能聽到?可能聽到我說話?”他低低的呼著,卻并沒有動手給她療傷。
兩支箭,一支射在腿上,另一支卻透胸而出。正是這透胸而出的這支,將惜紅所有的生還可能,徹底擊碎。這個傷勢,別說是現在,就算放在后世那種器械健全、醫療水平極高的時候,也怕是沒有了任何指望。
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喚醒惜紅的神智,將她最后的遺言留下。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唯一能為徐長卿做的了。
“我….終于要死了嗎?”
血,源源不斷的流逝著,蕭天勉力用壓迫法盡量給她遲滯著,終于是讓惜紅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經嬌媚勾人的鳳眼,如今卻再沒了往日的神采。黯淡的眸光轉動之際,帶著說不出的哀傷、恐懼、留戀,還有幾分說不出的解脫。
“你有什么話要留給長卿兄?你說,我一定轉告他。”蕭天心中沉重,鄭重的沉聲說道。
聽到徐長卿的名字,惜紅的雙眸忽然猛的一亮,呼吸急促的喘了起來,但隨著更多的血從口中沁出,卻漸漸的又黯淡了下去。
“長卿……長卿…….”她輕輕的喚著,聲
音中滿是濃濃的愛憐和溫柔。那份柔,那份戀,甚至讓蕭天聽在耳中,也不由的一陣的顫栗。
這究竟需要多么深的情,才能呼出如此心碎的聲音!饒是蕭天鐵石心腸,這一刻也是不由的鼻子一酸,險險掉下淚來。
“長卿….長…卿……抱…..我…….你的懷…..懷抱…..好….好舒…..服,別…..別走,好….好….好冷…..”
惜紅眼神變幻,壓根就似沒聽到、沒看到眼前的蕭天。她眸子里滿滿的情意流轉,嘴角也微微勾起,似乎眼前看著的,正是那個讓她愛了一生、痛了一生、苦了一生、悲了一生的情郎。
那一聲聲喚、一聲聲喊,蕩氣回腸,百媚千嬌。這一刻,蕭天眼前的惜紅,似乎全沒了渾身的鮮血。這一剎,似乎時光倒流,她轉眼回到了那個豆蔻年華、青春逼人。
“長…..卿,長卿,我…..我沒…沒叛你,我心中……一直只…只有你…..為了你,我什…..什么都….都可以……….可以做,你莫恨我….莫恨…..恨我……..”
惜紅斷斷續續的說著,神智已然開始不清,似乎全然陷入往日之中。
蕭天看的暗暗心酸,正待要安慰幾句,卻見惜紅忽然面色一變,滿面都是焦急之色,身子猛的挺直,口中急急的道:“不….不要…..不要害他……我….肯,什么都…..都肯,你們放….放過他……求求….求……求你,放過…….我去賺….賺錢,賺很多……五….五萬貫是吧,好…..好….我答…..答應,都….都答應…….好,好,我不說…..不和他說,你莫害他,莫害他……”
蕭天心中大震,聽著這個女子斷斷續續的呼聲,他忽然隱隱有所悟。徐長卿曾說當日他在牢里聽說,惜紅在他出事后,忽然開始接客,并制定了許多收費標準。無論什么人,只要給出指定的價碼,就可一親芳澤。
而在事后,他曾經好像問過惜紅,惜紅卻說什么為了生活所迫云云。正是這件事兒,讓徐長卿深受打擊,徹底頹廢下去,以至于淪落到混出了個“秋風客”的名號來,直到自己出現后,才終于振作起來。
剛才惜紅神志不清之下的話,雖簡短含混,但顯然似是在跟什么人求饒,并應下了什么條件。而代價,就是求那人放過一個人。
對于惜紅來說,能讓她如此著緊的人,除了徐長卿外,更有何人?只是,卻不知那個脅迫她的人,究竟是哪一個?
想到這兒,他不由的連聲急問,“誰?是誰不讓你說?他的名字,告訴我他的名字!”
惜紅眼中光芒散亂,嘴唇囁嚅著,臉上先是迷茫,而后又是滿滿的恐懼,身子都不可自抑的抖了起來,“誰…..他是誰?他是……不….不…..不能說,不能說,說了會害….害死長卿….長卿的,不能說……..”
她眼中的恐懼越來越盛,身子抖得厲害,似乎使勁的想要縮起來。隨著動作的加劇,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眼中光芒也越來越黯,顯然再也撐不住了。
蕭天急的額頭見汗,從沒有一刻,讓他如此著急、如此無助過。哪怕當年再危險的關頭,他也一直是從容不迫。可今天,這一刻,他真的是慌了。
“你別激動,別激動,放松,放松下來。長卿兄沒事,他好好的,好好的,你放心,放心。”
口中不迭聲的喊著,努力的平復著惜紅
的情緒,隨著他的呼聲,惜紅似乎終于聽明白了,臉上慢慢放松下來,眼珠兒轉了轉,定定的盯在蕭天臉上,蒼白的口唇微微動了幾下,喃喃的道:“他沒事了…….”
蕭天使勁的點頭,沉聲道:“是,他沒事,長卿兄很好,比任何時候都好,你放心。”
惜紅臉上顯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慢慢的又堆滿了歡喜之色。輕聲道:“他沒事了,好,那就好……好……”
蕭天額頭上的汗滴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顯得平靜,又再問道:“沒人能再傷害他了,你放心,來,現在告訴我,是誰要害他?你知道的對不對?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去殺掉他。他欺負你了對不對?他還欺負了長卿是不是?別怕,我去殺掉他,殺掉他就沒事了。來,說,他是誰?”
聽著他的話,惜紅臉上急劇的抽搐著,眼中忽然射出極度仇恨的光芒,喘息猛然劇烈起來。這一刻,忽然好似奇跡一般,那即將要離去的生命力,又一次返了回來。
“殺掉他!殺….掉他!他欺負…..長卿,欺負…我,殺掉……..他….他是…..是…..”她口中噴出血來,眼神漸漸明亮起來。
蕭天大喜,連連點頭,卻不敢說話,生怕就此打斷了她。惜紅定定的看著他,嘴中喃喃念叨著,眼神卻似乎忽然清澈起來,微微波動了一下,忽的露出幾分焦急,口中大口大口的鮮血涌出,斷斷續續的道:“你…..你….蕭….蕭……”
蕭天一愣,隨即卻面色大變。他知道,惜紅忽然清醒過來,這分明是回光返照。這種回光返照,有人能挺一兩分鐘,有人卻只有十幾秒,若是不能盡快問出話來,只怕再也休想能知道當年那段隱秘了。
心急之下,也顧不得其他,連忙點頭道:“是,是我,蕭天。長卿兄的朋友!你…….”
惜紅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他,不等他說完,就急聲道:“小心,吳萬財派人來殺你,小心。吳寶山跑了,吳家的秘密……咳咳…..秘密,出后宮…..咳咳咳……京口下…..秘……秘…….他們盯著長卿,快,快讓他走…..讓他”
她急急的說著,大量的血從嘴邊淌出,她卻如同未覺,說到最后,雙眸睜得大大的,竟然猛的坐了起來。但卻突兀的戛然而止,就那么坐在那兒,緊緊的抓著蕭天的手,死死的盯著他。
蕭天心中悲鳴一聲,忍不住猛的仰頭向天。他知道,這個可憐的女子去了,終于還是去了。直到最后一刻,她念茲想茲的,還是情郎的安危,要他趕緊通知情郎,好讓情郎避開危險。
臉上涼涼的,不知多久了,他自成人后便沒掉過的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這淚,他不是為自己流的。是為徐長卿流,是為惜紅流,是為他們的這份情而流。
人說男兒不流淚,又有誰知,男兒的淚不是不流,只是沒有能遇上讓他們足夠感動的,或者悲傷的事和人罷了。
而今天這一刻,蕭天,流淚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親口告訴長卿兄,保證不讓他受到傷害,我保證!”
蕭天深深的吸口氣,嘶啞著嗓子,緩緩的單腿跪倒,莊重的說誓道。
惜紅死死抓著的手,忽然送了開來,軟到了下去。
蕭天慌忙伸手接住,生怕摔傷了她,卻見她圓睜的雙眸已不知何時閉上了,臉上,全是一副欣慰放心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