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對方似是隱有所指,吳萬財不由得心中更是驚疑,臉上神色也變幻不定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就此愣在了當場。
黃皓眼中微不可查的閃過一抹詭色,搖了搖扇子,挑眉笑道:“吳老員外不說話,看來也是認同黃某所言了。呵呵,今日偶遇于此,若不嫌棄,不如同飲一盞如何?”
吳萬財這才如夢初醒,不由啊了一聲出來,隨即便省悟過來。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這才笑道:“既然黃押司有此雅興,老夫自當奉陪。”
黃皓哈哈一笑,灑脫的一轉身,親手挑開簾櫳,折扇刷的一并,伸手做邀請狀,含笑道:“如此,請!”
吳萬財點點頭,不再多言,坦然邁步而入。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倒要看看,對方要說什么。
這些個雅間的布置各不相同,如眼前這間,便沒了桌椅之物。整個房間,便是鋪了一張大大的竹席。四周遍布盤載的竹柏,甚至屋角處,還砌了個小小的水池,里面水花翻動,隱隱有魚兒游動。
靠窗處放著一個古色古香的香爐,里面已經燃起了三炷香,看那香灰的長度,卻是點起不久。
房屋中間,一張竹木編就的長案,上面擺滿了各色茶具。這小小的雅間之中,便如同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小世界,竹木水石相映,自有一番別致。
兩人脫了鞋子,便就長案兩側,效古人跪坐。那一直默默隨在一旁的侍女,這才上前撩起衣襟,開始取水烹茶。
黃皓打從進了門,就雙眼微闔,面上一片恬靜陶醉之色。他不說話,吳萬財也只得耐著性子,悶聲不語。一時間,房間里便唯聞水聲嗶啵、線香陣陣,倒讓吳萬財漸漸也安下心來。
待到水聲三沸,茶女取茶洗煮一番,提壺輕點。黃皓這才睜開眼睛,揮了揮手。
茶女會意,起身微微斂衽一禮,慢慢倒退著出去,又細心的將房門掩好,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對坐。
黃皓先兩指捏起一盞,對著吳萬財微微一敬,慢條斯理的小口啜了一下,臉上便顯出陶醉之色。
吳萬財心中暗罵,面上卻不動聲色,也有樣學樣的捏盞飲了。待到三盞過后,黃皓這才放下手中折扇,微笑著看著他。
吳萬財微微皺眉,不悅道:“黃押司,即蒙相招,有話何不坦言說之。如此拿捏做狀,怕非待客之道吧。”
黃皓輕笑一聲,忽的又再斂去笑容,雙手扶案看向他,沉聲道:“吳老員外,你此刻大禍便在眼前,竟還有心來此品茗,黃某實在是佩服之至啊。”
吳萬財心中咯噔一下,眼神猛的一縮,隨即強自鎮定道:“你…..黃押司,你這話是何意?吳某何來的什么大禍?你莫要危言聳聽。”
黃皓眉峰一挑,身子忽的又坐了回去,提壺在兩人空盞中點了點,將茶水重新注滿,一邊冷笑道:“吳員外何必自欺欺人?如今你進不能抵擋蕭天逼迫,退不能再控制京口鹽市,照此下去,不用幾日,怕是你吳家連自保都難。這還不是大禍嗎?”
吳萬財聞言,身子猛地一震,臉上瞬間便陰鶩起來。兩眼中射出狼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向黃皓。
黃皓卻如同未覺,自顧將茶水分點完畢,這才施施然舉杯就唇,輕啜一口,這才緩緩的道:“前日英雄樓之事,如今早已傳遍城中。吳員外費盡心機,找來府臺之人,最終卻是鎩羽而歸,呵呵,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為什么?”
吳萬財神色瞬即大變,再也繃不住了,不由得身子猛的前傾,急問道:“難道你便知道?”
黃皓微微
一笑,卻不答話,只是舉起手中茶盞向他微微一敬。吳萬財微微一窒,只得悻悻坐了回去,取過茶盞一口飲下,隨即又看向黃皓。
黃皓做足了姿態,這才心滿意足的長出了一口氣,伸手將桌上的折扇再次拿起,刷的展開,輕輕搖了搖,淡然道:“王夫子固然后臺硬實,可是蕭天的也并不遑多讓。”
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黃某曾聽過一個傳聞,說是當日梁溪先生歸程,于縣尊大人別莊會宴之時,那蕭天因緣際會,不唯和梁溪先生攀上了交情,更是結交了一個大有來歷的人物。”
吳萬財呼吸一緊,急問道:“可知究竟是何人?”
黃皓斜了他一眼,搖搖頭道:“不知。”
吳萬財頓時氣結,慍怒道:“押司可是在消遣老夫?”
黃皓哂然一笑,嘆氣道:“我雖不知究竟是何人,但卻恰巧還聽過一個傳聞。”
吳萬財一愣,嘴唇抿了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只死死的盯著他看。
黃皓道:“某聽聞,梁溪先生昔日在京之時,曾與一人相交甚篤,傳言此人甚至已經拜在先生門下,以弟子禮之。這個人嘛…………”
說到這兒,他忽然拉長了語調,吳萬財不由的心中焦躁,恨不得上去將手伸進這廝喉嚨里,將后面的話直接拖出來。
好在黃皓卻并未拖的太久,只是略抻了一下,隨即便吐出了一個名兒。這名兒一落入吳萬財耳中,卻頓時讓他瞬間張大了嘴巴,當場石化。
但是轉瞬之間,卻又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徹底癱軟下去,身子微微顫抖之余,臉上已是一片死灰。
“………五皇子!這個人便是當今肅王,單名一個樞字的五皇子殿下。”
這便是他從黃皓口中聽到的名兒。
五皇子啊!真正的天潢貴胄,那蕭天賊子何德何能,竟能搭上這么一座靠山,怪不得,怪不得那王文炳老匹夫臨陣縮了頭。他在京口一地可以耀武揚威,甚至在杭州府也可擺出一副大爺的架子,但是和當今的肅王相比,那可就真的是天差地遠了。
那蕭天賊子竟有這般后臺,吳家哪里還有可能與他爭鋒?罷罷罷,這次回去后,趁早便也早早打算,干脆了結了京口的生意,遠遠的避了才是。
吳萬財想到這兒,一時間不由的心灰意冷,不由的便起了退縮之意。
正自萬念俱灰之際,耳邊卻忽聽黃皓一聲輕笑,抬頭看去,卻見他滿臉嘲弄之色,不由的又是憋屈又是憤怒,忍不住怒道:“你笑什么?”
黃皓哼了一聲,冷笑道:“我笑員外,還不曾臨戰,便已先怯了膽,只怕此時多半是打算著一走了之了吧。”
吳萬財滿面羞紅,不忿道:“對方既有皇子做靠山,吳某一個小小商人,不走又能怎的?哼,便是你黃押司,難不成就敢去跟一位皇子掰掰腕子?只怕未必見得吧。”
黃皓面色波瀾不驚,輕搖折扇,淡淡的道:“和皇子掰腕子,呵呵,黃某自是沒那個膽子。不過嘛,誰又說過要和皇子去掰腕子了?皇子雖尊,但卻遠在京師之中。某雖職微,卻只在京口勾當,又與他皇子有何干系?更何況,這事兒孰真孰假還不一定的說。即便是真,想來不過一面之緣,作為一個皇子,還真能為了區區一個小吏,便降尊紆貴的來為難我不成?”
這番話落入吳萬財耳中,吳萬財陡然如同再次回到了水里的魚,眼中頓時放出希冀的光芒來。
“可….可就算如此,他還有縣尊、縣尉維護,我又…又能奈他何?”不知不覺中,他已是順著黃皓的思路而走,
將心中憋了許久的話脫口吐露了出來。話才出口,便悚然而驚,頓時心中后悔不迭。
要知道,這黃皓再怎么說,也是官府中人。平日里兩下雖也有些交集,但遠未到可托心腹的地步。自己忽然吐露出心底的秘密,于他而言,實在是禍福參半,由不得他不心中栗六。
黃皓卻是似乎并未察覺,聽他說完這話,猛的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吳萬財臉色發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什么,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心中驚疑不定。
“他有縣尊縣尉靠山,你吳員外何嘗沒有府尊大人為后?你又怕些什么?”
眼前,黃皓打住笑聲,淡淡的說道。
吳萬財深深吸口氣,索性放了開來,嘆氣道:“可是………”
黃皓不客氣的打斷道:“可是什么?可是那王夫子顧忌了他身后之人,不肯出頭了對嗎?”
吳萬財不禁點了點頭。
黃皓嘴角浮上一絲冷笑,哼道:“黃某剛剛便說過,他身后之人,首先是離得太遠,再來就是未必肯為了他真的出頭。莫忘了,如今北方大戰在即,南方又有方匪為亂,朝廷上下,都在為了這兩件大事兒圖謀。若是某人真為這點小事而妄動干戈,難道就不怕失了圣寵?再說了,只要做的巧妙些,不直接針對蕭某人,他身后那位,又有什么理由出頭?只要是能繞開那尊大菩薩,怕是那位王夫子,也不肯甘心再去低頭了吧。”
一番話,吳萬財聽的先是一愣,隨即不由的便是兩眼放光起來。越想越是有理,只是不知對方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做到所說的,心中一時間不由好似一百個貓爪子撓一般。
忍不住想要再追問時,抬頭卻猛然看到黃皓嘴邊的那絲詭笑,忽然不由一個激靈,瞬間一個念頭閃過心頭,頓時清明過來。
“你……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幫我?”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吳萬財商人的精明從新抬頭,兩眼直定定的望定黃皓,沉聲問道。
“為什么?”
黃皓輕輕的重復著,眼中忽然閃過一抹復雜難明的神色,將手中折扇放下,伸手端起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這才抬眼看著吳萬財,淡淡的道:“因為我們都是鄉人,這京口,是我們的京口!終不能讓一個外鄉人,最終掌了大局。他今日能先逼走了你吳家,只怕不用多久,就要向咱們這些人下手了吧。嘿嘿,須知人心貪婪,得隴望蜀,從來如此。黃某可不想臨到那一日,再來后悔懊惱。哼,若吳員外非要問個原因,無非唇亡齒寒罷了。”
吳萬財靜靜的聽著,兩眼自始至終不肯放過黃皓任何一絲表情,直半響后,始終沒發現異樣,才終于是長出了一口氣。
黃皓所言,他雖不盡信,卻也挑不出毛病來。畢竟,他說的也是情理之中。
“計將安出?”
既然跳過了懷疑,再接下來的談話,便也免去了試探掩飾。吳萬財略一沉吟后,便坦然問計道。
黃皓陰沉一笑,細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折扇,冷笑道:“那蕭某人之所以如此囂張,所依仗者,無非是縣尊的寵信,再就是那東大營的兵馬罷了。而這其中,東大營那邊,又比咱們縣尊大人的份量更重的多了。只要將那邊搞定,去其羽翼,屆時,有王夫子在此,縣尊大人那兒,又豈能大的過府尊去?如此,沒了依靠的蕭某人,還不是任咱們搓扁捏圓嗎?”
吳萬財聽的眉飛色舞,連日來的郁悶不由的霍然而飛,湊近前去,低聲問起細節。
黃皓嘿嘿一笑,也湊了過去。雅間里面,一陣低低的密語,便碎碎的響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