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禮有禮,在下…….山東蕭天。”
微微窒了窒,略一沉吟,蕭天淡淡一笑,也是抱拳回禮。宋五眼見他沉穩有度,站在那兒渾如淵渟岳峙一般,眼中又再劃過一道異彩,心中不由的暗暗驚異起來。
“蕭兄也是來謁見梁溪先生的?怎不去江邊迎候,就不怕惹的先生不悅?”
略略失神片刻,隨即卻笑著問道。只是問這話之際,眼梢嘴角卻微不可查的浮起幾分譏誚。
蕭天奇怪的看了這個突兀而出的宋五一眼,仍是淡淡然的搖搖頭,平靜的道:“我只是陪朋友而來,與梁溪先生并不相識,接與不接又有什么干系。”
宋五一愣,古怪的看看他,不甘的道:“梁溪先生名滿天下,多少人欲一見而不可得。便算不識,豈不正可借此相見?蕭兄這般…..這般…….,呃,可算是特立獨行了……..”
蕭天怔了怔,隨即輕輕搖搖頭,淡然道:“宋兄想多了,談不上什么特立獨行。所謂有欲則惘,無欲則剛罷了。”
宋五身子微微一震,低頭喃喃將蕭天的話念叨了幾遍,再抬頭時,眼中異彩連連,重新整束一下衣襟,端而重之的一揖到地道:“兄大才,品潔高尚,宋五受教了。”
蕭天先是驚愣,隨即連忙避過一旁,口稱不敢,心中不由大為不解,搞不懂這人怎么忽然就前倨后恭起來。
宋五眼見他神色,只當他謙遜,不由更是敬重幾分,起身嘆道:“蕭兄出口成章,先賢典故信手拈來,卻又能自出機杼,作此發人深省之言,宋五先前無禮,真真慚愧,慚愧。”
蕭天呆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家事自家知,若說殺人算計人,或可稱得上行家里手,但這才學二字,卻是怎么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吧。
這古代的才學,乃是指的詩詞文章之道,而他除了記得幾首不知什么年代的名詩絕句外,其他根本就是一竅不通的。這宋五忽然大贊他大才,滿眼滿臉的贊佩之色,這個…….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了。
“呃…….宋兄實在過譽了,哪有什么出口成章、先賢典故的,不過信口而言而已….”
“兄臺何必太謙!敢莫是以為某是那淺薄之徒?”宋五見他不認,面上現出怫然之色,不樂的道。
“………兄之言,當是出自《論語 公冶長》。其文曰: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嘿,有欲則罔,無欲則剛,好一個有欲則罔,無欲則剛!鞭辟入里,精粹至微,蕭兄還有何話說?”
他昂然而立
,滔滔不絕,夏日午后的陽光照射下,略略有些蒼白的兩頰,因為興奮帶起幾絲潮紅,白色的寬袍大袖,隨著口中郎朗而言揮動著,望向蕭天的眼神中,卻透出幾分驕傲和期待,到好似一個幼學的蒙童,剛剛背過師長教過的文章,期待著長輩贊賞也似。
蕭天微微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白衣青年人,一時間不由的哭笑不得,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他卻不知,那“無欲則剛”四字,最早卻是出自明鄭板橋之手,引申之處,正是這論語中的一番對答。
而在古時,詩詞文章固然是才學的表現,但能在先賢圣言中,提取淬煉,這番本事,可比那尋常詩詞文章更甚了。
這宋五公子,向以博聞強記、學識淵博著稱,豈是尋常腐儒可比?往日里,不知會過多少所謂才子名士,但像蕭天這樣,輕描淡寫之際,隨便出口就是精辟之言的,卻是從所未見。所以,登時便驚為天人,哪里肯信蕭天的推辭之言。
開玩笑了,若是無知無才之輩,沒有廣博深厚的學識根底,就能如此自然的淬煉先賢之語,那只怕滿大街都是天才了。
此刻,眼見這宋五公子一臉的期待,蕭天嘴巴張了張,終于發現,好像除了認下這個稀里糊涂的才子之名外,實在是辯無可辯了。
“呃,呵呵,公子博聞強記,佩服佩服…….”
啼笑皆非之余,偏又無法解釋,只得抱拳應付過去。只是臉上除了露出幾分無奈卻無半分得色的姿態,落入宋五眼中,卻不由的更加又多出了幾分敬重。再交談起來,言語之間,便不由的隱隱透出幾分恭敬,引得一旁相隨的保鏢,眼中都不時的露出凝重崇敬之色。
園中此刻再無旁人,兩人信步而行,相談卻越來越是熱乎。只不過大多都是那宋五在說,蕭天只是默默聽著而已。只偶爾在躲不過之際,簡短的附和幾句。
偏偏這宋五公子卻是個真有才的,他便是附和,也要大費力氣。最后逼不過,索性撿著后世聽過的一些模棱兩可的應付過去。而這些詞語,往往正是千余年下來總結的一些精華,每每出口,無論對錯,總是讓宋五有著耳目一新、豁然開朗之感,由是嘆服不已。
他這次出行,本是額外計劃,原本不過想轉個彎就走,哪成想竟能因而結識了蕭天。此刻只覺此生最英明的決斷無外乎此了,一時間早忘了原先打算,只沉浸在歡談之中,欲罷不能。
而對于蕭天來說,憑著他的眼光,一番交談下來,已隱隱察覺到這個自稱宋五的家伙,只怕來歷不凡。這
單從談吐舉動之間,話語中涉及的層次眼界上,不經意流露出的一些端倪便可知道。
前世職業的習慣讓他知道,對于周圍的環境越是了解,對自己便越是有利,故而,雖然應付起來有些吃力,卻也勉為其難,以其獲取更多的信息。畢竟,任何時代,地位越高的人接觸的世界越真實,這和他在教坊司中,從中低層得來的訊息,正好形成一個良好的補充。
所以,兩人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倒是顯得相談甚歡,不覺時間流逝。
不覺中,前方大廳已在不遠,另一邊亂雜雜的語聲也同時傳了過來。
兩人受此影響,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宋五臉上明顯露出不虞之色,轉頭看去之時,旁邊一直默默不語的保鏢趁機上前兩步,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又以目示意,對著廳旁一處使個眼色。宋五愣了愣,隨即哎呦輕呼了一聲,好似忽然記起了什么。
“今日得與蕭兄相識,實在不勝之喜,差點忘了還有……..呵呵,這個…….”他目光隨著保鏢示意的方向一轉,輕輕一拍額頭,臉上顯出歉疚之色。
蕭天自然也留意到了兩人的神色,目光一瞥之下,卻只見那邊隱有一角裙裾閃過,心中恍然。聽他此時言語尷尬,不由微微一笑,點頭道:“宋兄有事,只管去忙。朋友相交,貴在意氣相投,咱們來日方長,何須在意?再說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想必我那朋友也該尋我了,咱們這便別過就是。”
宋五聽他如此說,不由輕松了口氣,隨即卻又露出不舍之色。微一沉吟,試探著道:“這個,要不蕭兄便與我一起如何?反正我與主人也有些交情,想來這個面子還是有的。”
蕭天笑著搖搖頭,道:“那倒不用了,我不喜繁鬧,謝過宋兄好意。宋兄只管自去,咱們容后再見就是。”
宋五見他堅決,只得收了心思,兩人就此互相抱了抱拳,這才轉身而去。
蕭天目送他離去,眼見果然是往那拐角處去了,透過花枝掩映,隱隱可見一個黃裳女子的身影迎上,隨風飄來幾個零星的碎語,似在抱怨什么,宋五笑呵呵的好似陪著小心,綽約著轉過拐角不見,看那方向,竟是直往后宅而去,顯然方才所說不假。
既沒了宋五在側,他又變成孤獨一人。耳邊廂亂聲漸盛,扭頭看去,卻見大門處一陣人頭聳動,想必便是接到了那位梁溪先生回來了。
低頭想了想,正不知該迎上去還是在這等著,忽然身后腳步聲響起,一人已是快步走來,一把扯住他衣襟道:“你亂跑去了哪里,害的我好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