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就是狼,永遠不會變成狗。狼行天下吃肉,這是法則,改變不了。
而且狼的性子狠戾貪婪,又豈會輕易放過嘴邊的肥肉?這幫子盜匪,加起來不過才百十人,便敢對這批貨下手。而那湯懷、張奎二人,卻是真正的狼,每人手下又都有上百號人,這種實力能真如他們說的那樣,只因為發現蕭天一人的武藝不俗就放手?
蕭天雖然自負,卻絕不會自大到這種程度。
示敵以弱,以慢軍心嗎?兩個山間的山賊而已,卻有如此心思,這讓蕭天忽然對這兩個山賊起了興趣。
商隊和押運隊一通整束,將將快要正午了,終是收拾好。長長的車隊逶迤出了城門,匯合了外面的官軍,繼續往應天開去。
此番上路卻又不同,蕭天也不催促,反倒是有意壓制著速度,老半天才走出不到十里路。
顧松心下奇怪,找來蕭天問起,蕭天卻笑而不答,反向他問起那主簿的情況。
顧松道:“那主簿復姓皇甫,單名一個端字。據說原是一個獸醫,最善醫馬。也確實通曉些武藝,蕭縣上任主簿因事離任后,他便使了一筆錢財,補了這個位子。”
蕭天微微皺眉,隱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卻終是想不起來歷,只暗暗記在心上。
顧松見他不肯多說,也不好再問,胡亂聊了幾句,便縮回車中歇著去了。以他的精明,到了這一步,哪里還看不出端倪?只是雖心中忐忑,卻也只能暗暗禱告莫要出事才好。對于此次貪便宜跟了蕭天出來,心下已是微微有些后悔。
如此拖拖拉拉而行,待到看著日頭西斜,已是離了蕭縣五十余里。前面隱隱一座大山橫亙,奇峻險厄。
前面牛皋圈馬而回,沉聲道:“都頭,前面便是碭山了。”
蕭天眼中目中閃過一抹幽光,瞇眼看了一會兒,方才點點頭,吩咐依汴渠選一處避風的高地扎營,今晚便宿在野外。
顧松下得車來,左右打量半響,臉上神色復雜至極。半響后,卻只是輕輕一嘆,吩咐自家商隊全部聽蕭天安排,自己一頭扎進帳篷中,竟是完全不管不問了。
蕭天看的暗暗點頭,也不多說,卻把商隊所有人都安排在了內圈,隱隱護在中間。只調集所有大車,合著裝運賀歲槓的車輛,將整個營地圍住,只在中間留下進出的通道,直如一片小城一般。
這般擺好后,又喚來賴柱兒,低聲吩咐了幾句,賴柱兒不停點頭。隨后將眾隨扈召集起來,嘀嘀咕咕一通,這才一哄而散,只不多時,已是悄沒聲息的散入四周林中,轉瞬不見。
牛皋在旁默默的看著,眼中不時露出凝重之色。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些隨扈看似散漫的舉止,落在牛皋這等有心人眼中,便從那細微處看出了其中的厲害。
這些人外表看起來不惹眼,甚至有些瘦弱,但行進之間,卻總是一輕一重,透著一股難言的韻律。牛皋相信,這種姿態之下,只要
稍有危險臨近,便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正確的反應。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毫無來由。但牛皋就是偏偏有了這么種感覺。
再看這些人走過的地方,若非牛皋親眼看見,是絕不會發覺任何痕跡的。
能做到將戒備習慣的溶入平日任何行為中,又能在輕描淡寫中做到行止無痕,只這份功夫,便實在令人驚駭不已了。而作為訓練他們的蕭天蕭都頭,又該當到了何種境界?
牛皋此刻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再看向那邊似乎永遠是沉靜如止水的身影時,眼中便不可自抑的流露出幾分火熱來。
天邊最后一絲余暉沉下,冬日的山中,夜色便愈發深沉了幾許。兩大堆篝火燒的旺旺的,除了安排好的幾個警衛來回在外圍巡視,其他人都早早鉆進了帳篷,抵御寒夜的酷寒。
蕭天卻似乎對這寒冷并無多少感覺,雄壯的身軀仍是挺得筆直,獨自坐在篝火旁,手中拿著一根柴火,不時的挑動著火堆。火光明暗之間,一雙眼微微瞇著,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樣。
牛皋默默的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隨手遞過來一個牛皮袋子。
蕭天伸手接過,擰開木塞,鼻子微微一動,嘴角不由浮起幾絲笑意,舉起袋子對嘴灌了兩口,兩眼頓時一亮,吐出長長一口熱氣,贊道:“好酒!”
身后暗影處,大柱子便眼巴巴的望著那袋子,喉頭急劇動了動,發出咕的一聲輕響。
蕭天回頭瞥了他一眼,隨即手一揚,將那袋子拋了過去,笑罵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休要貪飲,給兄弟們也留些御寒。”
大柱子歡天喜地的接了,忙不迭的湊口灌了兩口,只含糊的應了。蕭天不再理他,轉頭看向牛皋,淡淡的道:“怎么不睡會兒?養好精神,廝殺起來才有力氣。”
牛皋憨厚一笑,搖頭道:“卑下身子一向粗壯,卻沒那么嬌貴。左右躺著遭罪,倒不如這般坐著烤烤火舒坦些。”
蕭天默默一笑,點頭不再多說。
牛皋偷眼看看他,臉上露出幾分猶豫。蕭天早看在眼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伯遠有心事?”
牛皋臉一紅,囁嚅了幾下,終是吸口氣,抬眼看著蕭天道:“哥哥此番到了東京,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蕭天眉頭軒了軒,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伯遠可有什么勾當與我?”
牛皋連忙雙手急擺,赫然道:“自家哪有什么好勾當,只是隨便問問,都頭若不方便,不須理會就是。”
蕭天眼中笑意更濃,笑道:“倒也沒什么,此次進京,某亦不過就是看望賤內,若是順利,便接了妻小回返京口罷了。”
牛皋哦了一聲,眼中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低頭不再言語。
蕭天嘴角微微勾起,又曼聲道:“伯遠在郭大人麾下,年紀輕輕便做到了都尉,前途未可限量才是,怎么看起來卻似不甚開懷?”
牛皋臉色
一黯,輕輕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低沉的道:“有什么開懷的?左右不過是整天廝混罷了…….”
說到這兒,不由猛然一驚,這才想起眼前這位,似乎與郭大人頗有交情。倘若這番話落入了郭大人耳中,怕是要吃些排頭的。心下一時栗六,臉色不由變幻起來。
蕭天暗暗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又道:“伯遠家中還有什么人?可是想動一動?”
牛皋正自心神不屬,聞言啊了一聲,愣愣的道:“尚有一老母…….呃,都頭何以這般問?”
蕭天不答,兩眼望著火堆,手下又翻動了幾下,那火光猛然一亮,一溜兒火星竄起,騰入空中老高,才又隨風不見。
“我在京口倒是有些個勾當,眼下還談不上甚么氣候,卻也正缺人手,讓我頗有些施展不開…..”
牛皋兩眼猛然一亮,抬頭看著蕭天,眼中露出渴望之色。想說些什么,終究覺得交淺言深,那話頭兒卻是難出口。
正躊躇著,耳邊卻聽蕭天又道:“若伯遠遠行,家中老母怎辦?”
牛皋心中一喜,下意識的脫口急道:“某族中尚有百多族人,老母自有人照應,不…….呃……..”
話到一半,猛然頓住,急急看向蕭天,卻正迎上一雙笑瞇瞇的眸子,心中不由一跳。
蕭天哈哈一笑,丟下手中柴火,慨然道:“某與伯遠極是投緣,不知伯遠可愿來助我否?大功業什么的不敢說,終不叫你碌碌一生便是。伯遠意下如何?”
牛皋大喜,正要點頭,忽又凝注,訥訥的道:“哥哥相邀,皋豈有不愿之理?只是郭大人處……”
蕭天哈哈一笑,挑眉豪氣道:“但只伯遠樂意,郭大人處,自有某家分說,豈有讓伯遠為難的。”
牛皋這才喜動顏色,起身唱了個大喏,歡喜道:“這一路來,小弟見哥哥手下輕捷剽悍,早已心向往之。如今多蒙哥哥不棄,日后自當以哥哥馬首是瞻,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蕭天大喜,連忙起身扶住,心中滿是歡喜不已。這牛皋進退有度,深通領軍之道,卻哪有后世書上半分魯莽模樣?這一路來,他早想挖角過來,只是一來礙著郭亨伯面子,不好太過主動。這二來,畢竟牛皋在郭亨伯麾下,好歹算是正規出身,怕是不會對自個兒感冒。
卻沒想到,今晚竟能主動投過來,實是不勝之喜。細究他話中之意,原來竟是被自己操練出的那些隨扈吸引,心下由是得意不已。
兩人即定了重新定了從屬,少不得又有一番見禮。賴柱兒也過來湊熱鬧,嘻嘻哈哈恭喜一番,熱情處自然與先前不同,更多出十分的真誠來。
三人正說得高興,暗影中忽然傳來幾聲梟鳥啼叫之聲。賴柱兒笑容猛然一僵,眼中瞬即爆出一片光彩。
牛皋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蕭天。蕭天淡淡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衫,輕笑道:“猴兒們耐不住了,這天兒,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