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鋪內,湯善一言不合,兩臂一張,便要上前動手。
毛四嚇了一跳,一伸手便握住腰間樸刀,滿臉的緊張。別看他吆喝的兇,但對于湯氏兄弟,他心里實在是忌憚的緊。
“住口!”
便在毛四變色之際,湯隆忽然暴喝一聲,一伸手便將弟弟扯住,怒道:“亂嚷嚷些什么!如何竟敢對都頭無禮,還不與我退下!”
一邊說著,一邊搶上一步擋在兄弟身前,兩眼卻定定的望著蕭天和毛四。前腳踏實,后腿微弓,整個身子稍稍前傾著,看似是呵斥湯善,但只在瞬間,便已擺出一副攻擊的架勢。
這一霎,這湯隆整個人的氣勢都發生了改變。那張原本憨厚木然的臉上,再無半分平凡,霎時間全是一股警惕陰鶩之色。一股兇悍慘厲的氣勢,也隨之暴起。
毛四首當其沖,頓時被這股氣勢逼的喘不過氣來,臉上一白,腳下已是不覺蹬蹬蹬向后退來。
正胸口煩悶難受之際,忽然身后一只手臂伸過來,將他退后的勢子頓時止住。
隨即,一個身影輕巧的踏前一步將他擋在身后,只這一步邁出,毛四不由“啵”的一口濁氣噴出,先前那種煩悶欲嘔的感覺,登時消散不見。
“蕭都頭,小人這兄弟是個渾人,言語上冒犯之處,還望都頭大量,莫要計較。小人在這兒,代這渾人給都頭賠禮了。”
眼見著蕭天在自己的氣勢下,一伸手一邁步,竟是毫無半點妨礙,顯得輕巧至極,湯隆眼孔頓時就是一陣猛縮。
心中大起驚懼之際,生怕蕭天動手,連忙大聲賠禮。與此同時,使勁一扯,將弟弟湯善拽到身后,自己已是兩手微提,緊張的注視著蕭天。
這些年來,他雖然隱匿于市坊之中,甘于平淡,但少有人敢來招惹他。對于自己的武力,他也未嘗沒有自負之意。
多少號稱精通拳腳的,最終都沒能從他這里討到便宜,結果都是狼狽而逃。
而今天,面對著蕭天時,他本能的卻從對方身上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危險,這讓他心中又是驚懼又是恐慌。
要知道他兄弟二人,早些年都是在山間游蕩,一身搏擊技巧,全是從野獸身上模仿而來。
每當對敵之際,單單憑著那股兇悍的氣勢,就往往能令對手進退失據。可是今天,這無往不利的氣勢,在這個滿面淡然的蕭都頭面前,卻全然沒了絲毫效果,這如何能不讓他緊張。
“湯大哥,我等并無惡意,何必如此。”將毛四擋在身后,蕭天卻并無繼續出手,仍是滿面微笑的,對著如臨大敵的湯隆笑道。
湯隆心中愈發驚駭,他這時已經將能提起的精氣神全都迸發了出來,可眼前這人卻似乎仍是毫無所覺。不但面上不見絲毫緊張,竟還能淡淡然的開口說話。
湯隆額頭上不由的開始冒汗了。
“蕭都頭,咱們兄弟只想安生平淡的過日子,既沒能力求,也不想求什么榮華富貴。蕭都頭何必強人所難,苦苦相逼?若都頭肯放過小人兄弟,小人情愿將這里一切盡付都頭,我兄弟二人也立即離開京口,絕不敢有半分怨恨,不知都頭意下如何?”
蕭天微微皺眉,心中不由泛起一種古怪的感覺。自己何嘗不是和這個湯隆一樣,都是想過些平凡的日子?可事實證明,若是沒有強大的底蘊,所謂享受平凡的日子,只不過是個美麗的夢想罷了。
可是這個湯隆顯然還是沒看透這些,竟而情愿一躲再躲,甚至放棄一切來逃避。看樣子,必須得下點猛藥才行了。
他心中這樣想著,那邊湯善聽了大哥的話后,卻不由的急了起來
。在湯隆身后憤然叫道:“為甚要走?大哥,咱們好容易在這兒安了家,這要是走了,豈不是白忙活了這些年?這種狗官到處都有,打殺了便是,何必怕他!”
湯隆頭上暴汗,差點沒被兄弟這話噎死。打殺了他?是他打殺了咱們還差不多。這傻兄弟,要是哥哥真能勝了他,又何必如此退讓。
心中想著,眼睛卻是不敢稍有半分分神,只咬牙低喝道:“閉嘴!此事自有為兄做主,你少要鴰噪!”
湯善滿面不忿,待要再說,卻終是不敢違拗兄長,只得恨恨的瞪著蕭天。若是眼光能殺人,只怕蕭某人頃刻間便要成為一堆碎肉了。
“嘿,湯大哥口口聲聲說想過平淡日子。可是在這世上,若沒有實力,又何談平淡日子?想來今日在湯大哥眼中,如蕭天者,自是一個大大的惡吏了,所以能避則避。可是湯大哥有沒有想過,這世上貪官污吏比比皆是,從上到下莫不如是,如蕭天這般惡吏,又哪里沒有?湯大哥今日躲了京口的蕭天,可能躲了別處的蕭天?難不成你每到一地,都要這般躲下去?若是那樣,連溫飽都不能保證,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整日惶惶茍茍,不得一日安寧,這又算什么平淡日子?”
聽著兄弟二人的對答,蕭天并沒理會湯善,臉色卻漸漸的冷厲起來,直直的瞪著湯隆說道。
這一番話說出,湯隆固然是一怔,湯善也是目瞪口呆。毛四更是臉色一白,下意識的左右環顧著,生怕附近有人聽了去。
蕭天這話中,雖沒具體點明,但是一旦傳到有心人耳中,定然可以治他個忤逆之罪。
一句“從上到下莫不如是”,簡直可謂誅心之言了。
湯隆嘴角不由的抽動了一下,看向蕭天的眼色如同看個怪物一般。這人好大的膽子,他怎敢如此說話?唉喲,莫不是……莫不是…….
猛然間,他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霎時間不由臉色大變。顫聲道:“蕭都頭,我等皆是良善之民,更沒….更沒那本事行那……行那….逆天之事,你不用說了,咱們跟你絕不是一路人,你便死心吧!”
他這話說到最后,已是斬釘截鐵,面上全是一片決然。旁邊毛四先是一呆,但隨即也反應過來,頓時臉上一片死灰,一顆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只一個勁兒叫苦不迭:
我的個娘噯,這……這下可完蛋了,這蕭都頭原來竟是…..竟是有謀逆之心,完了完了,如今人人都知道自己是他的人,這要是事發,自個兒哪還有半分活路啊……..
心中想著,一時間只覺得渾身發軟,兩腿便如篩粟一般抖了起來。噗通一聲,已是癱倒在地。
蕭天全沒想到這番話竟給幾人誤會到這個地步,先是沒明白湯隆何以竟是那個反應,及到聽到身后聲響,轉頭看到毛四那絕望恐懼的眼神,猛地靈光一閃,頓時警醒過來,不由的是哭笑不得起來。
“你們……你們想到哪里去了?”嘆了口氣,蕭天搖著頭苦笑了起來。
“蕭某可沒那么大的心氣兒,跟湯大哥一樣,也是盼望著過些平淡日子。最多就是比湯大哥的要求高點,不求大富大貴,但總要衣食無憂,盡可能的多些自由罷了。唉,你們……你們這可想的差了。”
嘎?
這番話一出,毛四空洞的眼中頓時又泛起了幾分活氣,恍如半死的魚又落入了水中一般。
“都…..都頭,你…..你不是要…..要……..那個?我….我…….,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佛祖保佑啊………”
毛四簡直快要哭了。
蕭天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沒好氣
的道:“我要真想造反,還能找你這樣的屬下?看你點出息,真要有那事兒,只怕到時第一個反水的肯定就是你。”
“不會不會,小人對都頭忠心耿耿,上刀山下油鍋………呃,嘿嘿,總之小的是絕對站在都頭一邊的就是,嘿嘿,嘿嘿…..”
毛四哥毫不在意蕭都頭的諷刺,既然沒了恐懼,那份諂媚便又在骨子里復活過來。想也不想的就是一通表忠心噴了出來,及到一半,這才猛然警醒,這話貌似大有語病,倒像是頗盼著蕭天造反一樣,當下只得嘿嘿干笑兩聲掩飾過去。
另一邊,湯隆兩兄弟也是大喘了口氣,驚疑不定的互望一眼,如釋重負。
有了這么一出烏龍,湯隆開始那股子提放,都在不知不覺中松懈了下來。
“蕭都頭既然……既然不是……嗯,敢問都頭究竟何意?”穩了穩心神,湯隆想起蕭天那番話,一時倒是摸不透蕭天的心思了,當下又問了出來。
蕭天嘆口氣,沉聲道:“我只是想讓湯大哥明白,若想真正過上舒心的日子,一味的逃避絕不是辦法。剛才所說,還只是一個方面。不知湯大哥有沒有想過,眼下的局勢,周邊異族虎視眈眈,大宋看似安穩,實則卻是岌岌可危。若一旦應付不好,頃刻間便是國破家亡的局面。到那時,你又能躲到哪去?”
湯隆一愣,臉上現出驚疑之色,不信道:“蕭都頭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我大宋雖一直受契丹欺凌,但如今大金國崛起,遼國哪還有力南征?此正我大宋收復失地、重歸強盛之際,哪會有什么國破家亡一說?”
蕭天心中一陣的嘆息,這種幼稚的想法,朝廷上那位君王是這樣,大臣中如兩淮轉運使郭亨伯是這樣,地方上官員如龐博也是這樣。如今,連平民中的湯隆也是如此。卻不知如李綱那樣清醒的,天下究竟能有幾人。
這些人都是抱著這種想法,看來就算這個時空和原來歷史記載的多有不同,但最后結局只怕也是沒有什么兩樣了。
如今想想,自己當時拒絕李綱,真是這輩子最明智的一個決定了。倒也多虧了上一世的經歷,從而使得自己淡了爭勝的心思。
只是知道歸知道,眼前看來,要想讓這些人看透這些,還是有些難度的。蕭天想了想,也便放棄了再去多說的想法。
“湯大哥不必糾結這個問題,究竟如何,你我大可拭目以待就是。更何況,你我皆小民,這些個國家大事,也輪不到你我去操心。方才我所說的,湯大哥大可當做一種假設就是。但是就算不會發生我說的事兒,只以國內局勢來看,官員糜腐、吏治黑暗,各地更是強盜匪患無數,若要過上你我期待的生活,沒有實力,又如何能得?今日蕭某來此,正是想請湯大哥助一臂之力,為今后你我期望的那種生活而奮斗。湯大哥,如今你可能明白了?”
蕭天緩緩的說著,說到最后,兩眼中滿是真誠之色,看著對面的湯隆。
聽著蕭天的話語,湯隆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這番話的道理其實他也曾隱隱有些感覺,只是從未像今日這般,如蕭天一樣一針見血的說了出來。
可是,事實歸事實,但眼前這個人真能有這個能力嗎?畢竟,說是一碼事,當真做到,卻又是另一碼事兒了。
一時間,湯隆不由的沉默下來,心中拿捏不定。
“就算你說的有理,但你有什么本領值得咱們投效?嘿,賣嘴皮子都是那些個腐儒的把戲,若要老子服你,且先打一架勝了老子再說!”
便在此時,一聲大喝忽然爆響起來。隨著這一聲喊,湯善已是繞過湯隆,兩手箕張,猛然向蕭天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