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縣城忽然熱鬧了許多。
當城門處、衙門口外忽然有公人貼出了一張告示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些衣著華麗,一看就是屬于各大富家的仆人,都急匆匆放下手中的事兒,轉而飛快的往回報信。
而大多不識字的百姓,卻圍攏的里三層外三層的,聽著博士們站在中間大聲的解讀布告上面的信息。隨后,越來越紛亂的議論聲便響成一片。
即日起,禁止收取各種非官方苛稅,即將展開鹽貨準入!
百姓們轟動了。
鹽貨準入究竟會怎么樣大伙兒還不是很明白,但是單只第一項政令,那個禁止收取各項非官方苛稅,卻是實實在在的關乎百姓們的切身利益。
做為最底層的階層,哪個人不是被平日里那些苛稅搞的筋疲力盡的?
雖說一些稅都是落在各種商販頭上的,但正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商販們被盤剝了,就會將這些額外的支出,作為成本攤入商品,最終為此買單的,還是眾多的普通百姓。
但一直以來,天下各個地方似乎都是如此,便也成了一種公認的潛規則。對此,大伙兒除了默默忍受外,誰都無法改變,也沒能力去爭什么。
如今,這項政令忽然破天荒的明文公告出來,豈不是說京口縣是真的要首開紀錄,破除這種弊政了?
要知道,這種事兒從來都不是明面上的,而一旦堂而皇之的布告出來,若是再做不到,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面嗎?
京口縣在百姓中還是大有威望的,所以,大伙兒對這張布告的內容,還是相當信任的。
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以可怖的速度在全城蔓延開來。
人人喜笑顏開之際,心情大好的人們,自然對于第二項政令開始有了興趣。
等到聽完博士們的解釋后,終于將人們的八卦之火徹底熊熊燃燒起來。
結合著昨天才剛剛發生的,蕭都頭巧奪吳家妾的事兒,有心人已是自然的將兩件事兒聯系到了一起。
當然,這種聯系無關蕭都頭什么事兒,全是如同丁道臨丁公子的想法如出一轍,將所有的黑手,一概扣到龐縣令頭上了。
畢竟,蕭大都頭只是個小小的衙役都頭。而且,還是那種初到貴地,根基未穩的小腳色。這種大手筆,任誰也聯想不到他頭上去。
龐縣令要對吳家下手了!
一時間,城里各個茶肆酒鋪中,三五成群的人湊在一起,到處都是這新出的兩項政令的議論聲。
有叫好的,有咒罵的,有嘆氣的,有幸災樂禍的…………
只是,在一些個別的角落里,卻開始流傳出另一種言論,說的是此次政令的始作俑者,其實根本不是龐縣令。
這種言論目前還只是在很小的范圍里,但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早晚將會徹底傳開來。至于最后,究竟會演變成什么局勢,卻是現在任何人都難以預料的……..
吳府上,計議了一宿的吳家父子絲毫看不出疲憊之色,仍是按照往常一樣,極盡禮數的請了丁道臨一起用早餐。
丁道臨暗暗觀察,心中也是不由的納悶。
這父子倆神態頗有些古怪。吳萬財倒是不時嘆口氣
,碎碎念著昨天的事兒太過丟臉。對于昨日的一切,全都一股腦的推到死去的吳成身上,道是惡仆誤事,以至于搞得吳家如此難堪。
丁道臨對此自是大為鄙視,但面上卻只是微笑著應和著,并不多做評論。
這老家伙臉皮忒厚!明明是自己作惡,大伙兒全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這,分明有些做作了!
更奇怪的卻是吳寶山。
以丁道臨對這位標準紈绔的認識,這小子現在應該是滿臉怨毒、破口大罵才是。
可是眼前的吳寶山,卻完全顛覆了他的認識。不但在一旁假模假樣的安慰自家老子,眼中還時不時的流露出興奮之色。
對,就是興奮!
丁道臨感覺自己絕不會看錯,不由的心中微動。
“萬財兄,萬財兄,禍事了!出大禍事了………….”
正在丁道臨暗暗揣測之際,忽然從門外老遠傳來一陣大呼小叫之聲。
吳萬財正端著碗喝粥,一口粥剛倒進嘴里,被這一聲喊,嚇的差點沒嗆到嗓子里去。
咳嗽連連之中,一張臉頓時黑成一團,再沒了半分方才那種碎碎念叨的死人臉。
吳寶山急忙上前趕著拍著,一邊正要轉頭喝罵外面的下人,卻見一道人影已經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一邊跑著,一邊還在不斷呼嚎著。
只是等他終于看清來人時,卻不由的一皺眉頭,將那罵聲又咽了回去。
因為來人不是別個,正是他死黨的老子,他老子的死黨,徐懷遠。
“懷遠老弟,你…..你這是作甚?!大清早的,你大呼小叫的沖進來,這…..這….成何體統!”
吳萬財好歹順過來了氣兒,抬眼看著還在搖搖晃晃的徐懷遠,忍不住出聲呵斥道。
任誰剛倒了霉,轉過來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大喊著禍事來了,也會跟他一樣的反應了。
“萬財兄,你….你還不知道嗎?唉,這…..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徐懷遠神情恍惚,滿臉蒼白,對于吳萬財的呵斥仿佛絲毫不曾覺察,只在那兒失魂落魄的頓足嘆氣。
吳萬財這個氣啊,一個勁的暗暗向他使眼色,卻見這位仁兄壓根就兩眼沒什么焦距。看著自己等人,似乎在看著一團空氣一樣。
丁道臨早看的清楚,若是放在平時,他這個客人自當起身告退,給主人家騰出地方來談事兒。
但是今天卻不一樣了。他隱隱感覺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兒,和昨晚他與福伯討論的事兒或許有些聯系。所以,這會兒,他是絕不會離開的。
“呵呵,伯父,不如先請徐員外坐下說啊。看他這情形,只怕事兒真的不小,小侄冒昧,便在一邊聽聽,或許也能幫上什么也說不定呢。”
他注意打定,當即堆出一臉誠懇的笑容,輕聲向吳萬財說道。吳萬財不由一窒,臉上僵了僵,只得點頭應了。
對著兒子使個眼色,吳寶山這才走過去,一把扯著徐懷遠,將他拉到座上坐下,口中道:“世叔,究竟出了什么事兒,你且坐下說話。這里還有丁公子在,真有什么事兒,就算咱們不行,若丁公子肯出手,還怕什么擺不平的嗎。”
徐懷遠被他按著坐下,聽到這話,眼神一亮,但卻隨即又再黯淡下去,搖著頭嘆道:“不行的,還是不行的………”
吳家父子同時面現尷尬,丁道臨卻毫不在意,微微笑道:“徐員外,何不具體說說看呢?就算在下幫不上,但多個人多個思路,大家集思廣益,總會有解決的法子的。”
徐懷遠頹然的抬頭看他一眼,這才勉強點點頭,轉向吳萬財嘆氣道:“萬財兄、寶山賢侄,今早縣衙貼出一張告示來。說是要施行一項叫做鹽貨準入的政令,就是所有經營鹽貨的商家,在有了鹽引的前提下,還必須到縣衙申請鹽貨準入憑證方可。否則,便將以授售私鹽入罪。這……..這可不是禍事了?”
此話一出,吳萬財和吳寶山都張大了嘴巴,一時間愣在了當場。
京口一地,經營鹽貨的商家無數。但是所有源頭,卻都是吳家操作的。因為,只有吳家才具備官府開具的鹽引。
而包括徐懷遠在內的其他商家,都是從吳家分貨進行銷售的。尤其徐家,更是幾乎與吳家平分鹽引資格。
這些年來,徐懷遠之所以能快速起家,又和吳家走的如此近,正是因為兩家利益早已攪合到一起了。兩家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也正是徐懷遠一聽到這個消息后,馬上如喪考妣的原因。
要是吳家在這方面有了麻煩,他徐家也就不用想好日子過了。
“這…..這真是縣衙正式出的告示?為何老夫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好半響,吳萬財終于是醒過神來。再也顧不得旁邊的丁道臨聽到了,一把抓住徐懷遠肩頭,顫聲問道。
正如徐懷遠所想一樣,他明白這個鹽貨準入絕不是簡單的要他去申請什么資格。
鹽貨一行,自來便是壟斷行為。其中暴利,不知讓多少人眼紅。就算是旁邊這個江寧的丁家,之所以先和自己聯系上,其中緣由,只怕也是和這個原因有關。
但是,一旦真的實行了所謂的鹽貨準入,那么,京口縣立刻便有了足夠的借口介入其中。
如此一來,立刻便是太阿倒持。原本自己獨家控制的生意,只向鹽政司負責的事兒,便從此多出了無數變數。主動權也就等于完全交給了京口縣衙。
到那時,搓圓捏扁的,還不是任由新東家的心思。尤其,這個新東家一直以來,還是自己從不放在眼里,甚至以往,凡事都因此還須顧忌自己幾分的京口縣衙。
“據說這事兒也就是近幾日的事兒,縣衙里咱們那些熟人,之前也并未聽到風聲。好像這事兒,龐縣令只和葉縣丞私下商議過。然后由葉縣丞具體起草,便在昨天才正式定案出臺。但是昨天………昨天出了那檔子事兒,衙門里一天鬧的亂哄哄的,他們….他們也就…..也就………唉………”
徐懷遠艱難的解釋著,說到最后,只是長嘆了一聲打住了。這事兒還怎么說?再說下去,可就等于是當面打臉了。
吳萬財噗通坐回到椅子中,面上肌肉不停抽搐著,兩眼發直。
丁道臨在旁聽著,眼中不由驀地劃過一道異彩。這可真是一環扣一環啊,若果此事真的和昨天的事兒都是提前計劃好的,那這個謀劃之人,當真是可畏可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