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只覺寒氣愈發逼人,蘇言肩上的狐裘根本無法抵擋。
她只得將衣襟緊了又緊,硬著頭皮愣是堅持到了最後。
穿過窄小的走廊,再次推開一道暗門,入目之處這才豁然開朗。
冷,十分的冷,似乎瞬間能將人冰凍。
眼前白霧霧的一片,若有似無的香氣飄來,蘇言走近一看,不禁瞪大了雙眸。
結了薄冰的水池,一朵朵淚荷浮於其上。含苞欲放的花瓣上,水珠化成了小而薄的冰晶,閃閃發亮。
盛開的淚荷,猶若白衣仙子,亭亭玉立,端莊、高潔,美麗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連設四道石門亦阻擋不住的冰冷氣息,蘇言不曾想,君於遠竟然在密室內種下了這一池的淚荷。
環顧石室四周堆滿的,如同兩人高的冰塊。要將這些從雪山山頂秘密送至皇宮,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師傅從不曾提起,看怕亦是一無所知。
那麼,君於遠未曾動用蕭門之力,而是另闢捷徑,派遣其它心腹所爲?
蘇言不過站了片刻,雙腳便重若千斤,幾近要走動不得。
繞過荷池,她踏上一座石橋,走到了水池的另一邊。
遠遠的,望見一座水晶棺木靜靜地停放著。
周側,是含苞怒放的淚荷,這棺木彷彿被荷花所重重圍繞……
蘇言神色愕然,腦海中似乎有什麼飛快的一閃而過,她卻要抓不住。
她快步上前,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這一看,蘇言僵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冰棺內,一人安靜地躺著。
熟悉的臉龐安詳平和,熟悉的青衣長衫乾淨整潔。
站在棺木前,蘇言只覺這冰棺猶若清透的鏡面,將原來的她映照出來。
梳得一絲不茍的烏髮,蒼白的面容,她知道鬢角處,有一顆不起眼的黑痣。
蘇言的目光漸漸下移,寬袖露出的右邊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若非細看,根本難以發現。
這是她幼年時頑劣,不小心摔倒磕傷的。
右手指腹上的繭子,是蘇言日復一日習練書畫留下的。
不用脫下鞋襪,她也是曉得腳踝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那是蘇言尚未遇上蕭霖之前,被試圖抓住她的人販子所傷。
正因爲這道傷,腳根幾乎盡斷,自己亦永遠失去了習武的資格……
還有胸口致命的傷,如今也絲毫不見。
棺中之人除了那雙不能睜開的眼眸,彷彿沉睡那般,完好如初。
蘇言曾聽聞皇家有一寶物名爲鎖魂珠,能保屍首永不腐爛。
蘇言單手覆上冰冷的棺木,胸口似乎有什麼將要破繭而出,雙眼登時酸澀溼潤。
原來,那人還記著她……
只是,留下這副皮囊,又有何用?
御書房裡,在案前手執硃筆批閱奏章的君於遠,忽感心下一跳,不禁皺起了眉頭。
擡手揉了揉額角,他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煩躁。
丟下硃筆,揮退了李唐,命其候在御書房外。君於遠整整衣衫,大步走入了暗門之內。
冰涼的氣息,往往能令他煩亂的心逐漸平息下來。
不知爲何,這會不斷往內走,心底卻愈發翻騰不止。
君於遠的身影驟然一頓,習武之人五識清明,這暗室內居然還有另外一人的氣息!
此事非同小可,皇宮內外,除卻他,只有蕭霖知曉其中一兩道暗門以作秘密會面之用。
先生如今被他派往洛南,是悄然回來了,還是被外人誤闖了進來?
不管哪一種,若蕭霖發現此地,定然要將冰棺移走。
若是無關人等,君於遠眸底狠戾之色乍現,絕不會讓其玷污了此地!
在暗道內施展不了全力,他只能匆忙地往荷池跑去。
君於遠堪堪到達池畔,卻望見冰棺已開,那人正伸手踏入,只覺心神俱裂。當下紅了眼,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停手!”
他定睛一看,那人擡起頭來,豔麗的容顏上透著一股沉靜,絲毫沒有理會他的叫喚,掌心已落在冰棺之人的手腕上。
君於遠身影一閃,轉眼間落在棺前,匆忙伸出雙臂,妄圖留住些什麼。
可惜,不過輕輕一觸,鎖魂珠的功效便失。
棺木之人自手腕瞬間化成了塵灰,灑在君於遠的手心上,卻從指縫中緩緩滑落,飄散……
他焦躁地往前抓了幾把,卻撲了空,眼睜睜看著那一襲青衣漸漸變得扁平,無聲無息地落在冰棺裡。
以往幾番想要觸碰的清秀面龐,還有那一頭親手梳理的黑髮,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消失在眼前。
自己心心念唸的那人,終究化作了煙塵,歸於了虛無。
君於遠怔怔地盯著空無一物的雙手,眸底彷彿有一絲熱流涌起,又刺得他發疼。
是他強留了不該留的人,於是上天要如此懲罰自己麼……
蘇言從未見過這樣的君於遠。
他是自己心目中唯一的帝王,她心甘情願地輔助,付出了所有甚至是性命。
君於遠應該是冷靜的,睿智的,狠絕的,爲了顧全大局可以犧牲所有,而非如今的瘋狂和暴戾。
眼前的他,兩手緊緊抓住那件青衫,彷彿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赤紅著雙眼,恨不得撲上來將自己撕裂。
蘇言正怔愣著,君於遠亦動了。
擡手就要擒住自己的脖頸,她下意識地運用身法堪堪避開了。
“明國至寶,皇上不該浪費在一個平常人的身上。”蘇言睇著他,低聲說道。
作爲明君,鎖魂珠可以有更好的用處與歸宿。
君於遠眸中滿是憤怒、懊悔與悲拗,恨恨地盯著她,啞聲道:“平常人?你什麼都不清楚,憑什麼這樣說?”
說罷,他迅速掠至蘇言身前,狠狠將其摁倒在池畔,雙手用力鉗住她纖細的脖頸。
烏黑的長髮有小半落在池裡,漂浮在雪色的淚荷中,有種說不出的妖豔的美。
君於遠低頭看著身下的人,不言不語,回望著自己的雙眸瀲灩如水。
只要收緊手掌,這人就能立刻斃命。卻在瞥見那雙似曾相識的雙眼時,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放輕了手勁。
蘇言漲紅著臉,胸口窒息的感覺略略一鬆。
她深深地望著君於遠,蘇言在無數的夜裡,猜過多少可能。
卻從未想到會是如此……
說不出的喜悅溢滿心胸,蘇言定了定神,被勒緊的脖頸,氣息略顯急促道:“等、等我死後,想要葬在雪山之巔的淚荷池裡,說不定百年之後……”
君於遠的雙目一動,不知不覺地接過了話頭:“百年之後,會變成花仙子,讓淚荷永不凋謝。”
這是在蘇言出師後,他們重聚時她說的一句戲言。
當年的他並沒有當真,如何回答君於遠已經記不清了。是一笑置之,還是佯裝生氣呵斥一聲“胡鬧”?
只是在往後,他曾不止一次的想。
或者那時候,蘇言已經能預感到自己多年後的下場,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句戲言,除了他與蘇言,並沒有第三人知曉。
君於遠回想起那張白玉琴,向來除了那人,只得她能駕馭。
念及謝昊驟然改變的態度,對蘇采女愈發親近。
還有便是先生亦不由自主
地擔心她,維護她,一如往昔對待那人。
自己在她的身邊,總能拋開煩憂,心境平和。
原來,那人一直就在自己的身邊……
指尖微顫,突如其來的狂喜令君於遠有些不知所措。許久,聲線裡帶著驚詫、遲疑,更多的是不言而喻的失而復得的喜悅:“……是你麼?”
君於遠將虛軟在地上喘氣的蘇言輕柔地扶起,緊緊地攬在臂彎中。生怕一不留神,下一瞬這人便要隨風消散。
蘇言溫暖的觸感,胸口明顯的起伏,以及呼出的溫熱氣息,令他一再收緊了手臂。
似乎這樣,懷裡的人便再也不會失去。
單手托起她的臉頰,君於遠直視著蘇言的眼眸,低低地喚著:“言兒……”
“嗯,”蘇言回望著他,輕聲應了一句。
君於遠擁著她,心裡滿腹疑問,有許多的事想問,有許多的話想說。此時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
尤其是千言萬語,卻抵不上那人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懷中。
兩人便在淚荷池畔,手牽手,臉頰相貼,倚著冰棺相擁而坐。
直到蘇言被寒氣冷得一顫,君於遠這才後知後覺,此處非久留之地。
他暗暗自責,立刻打橫抱起蘇言,匆匆離開了暗室。輕柔地將其放置在牀榻之上,又覆上厚實的錦被,仔仔細細地掖好,這才揚聲命人去瓊華殿送來替換的衣裙,又讓人送來一碗驅寒的薑湯。
李唐領著宮婢進來時,餘光瞥見榻上面色蒼白的蘇言,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
卻轉眼低下頭,掩去了雙目中的驚濤駭浪。
龍榻之上,又何曾有旁人安睡?
原來,皇上終究是陷下去了……
君於遠攆走了宮婢,親手替蘇言更衣。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是他堅持如此,眼底亦是一片坦蕩。
蘇言深知,君於遠還尚在重逢的喜悅之中,不願有外人打擾,更希望他們單獨相處得更久一些。
她……亦然。
一件一件地剝落,又一件一件地穿上。
先是褻衣,然後是淺紫色的水裙,再來是雲煙衫。
動作略顯笨拙,卻是溫柔而仔細。
蘇言擡起眼,看見的便是君於遠專注在她身上的眼神。
熾熱的,認真的,目不轉睛的。
她不禁微微撇開臉,耳尖不自禁地沾了幾分滾燙。
瞅見她赧然的神色,君於遠擡手撫上蘇言的臉頰,雙眸柔和得幾近要滴出水來:“言兒……”
“嗯,”低低地答應了一聲,蘇言轉過頭,脣瓣卻覆上一抹溫熱。
四目相對,君於遠已近在咫尺。
緩緩的,像是試探般用舌尖在她脣上輕輕勾畫,又彷彿在安撫著蘇言的緊張。
下一刻,鑽入她沒有防備的貝齒,君於遠不緊不慢地探入,逮住四處躲避的丁香,繾綣共舞。
逐漸的,似是愈發不滿足,他將蘇言佔有性地鎖在懷中,一再地深入,想要就這樣,不再放開。
交纏的脣舌,急促的氣息,斷斷續續的被壓抑的呻吟,讓殿內添了幾分曖昧。
半晌,待君於遠略略退開時,蘇言已是軟倒在他的臂彎之中,輕輕喘息。
殷紅溼潤的雙脣,眼角不經意挑起的一分嫵媚,都令君於遠移不開目光。
只是蘇言眉宇間掩飾不住的疲倦,以及手心的涼意,讓他不得不剋制著。
掌心包著她的雙手,君於遠暗暗運功,試圖捂暖。
蘇言的額頭低在他的胸前,不過片刻,便已是沉沉睡去。
君於遠看向身側的人,脣邊噙著一絲滿足與安然的淺笑,竟捨不得闔上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