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賢忿忿然地一手掃下桌上的茶具,摔在地上發出一陣陣“嘩啦”巨響,破碎的聲響不斷,令守在寢殿外的宮侍面面相覷,暗自心顫,祈求這位主子可別把悶氣都發泄到他們身上就好。
自那天從御花園回來,想起貼身宮女綠兒的慘況,蘇賢就不由窩了一肚子的火。
蘇言雖受了罰,要在瓊華殿禁足半月。據聞那日回寢殿後暈眩昏迷,這兩天才醒轉過來——卻仍舊不能讓蘇賢消氣。
在蘇家,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尤其是自己正受皇上寵幸,連大內總管李唐也不能不給她幾分面子。
謝家家主和蘇言卻不留情面,那天在御花園裡分明是聯手對付她!
蘇賢越想越氣,抄起手邊的花瓶玉器就使勁往地上摔。
那蘇言在蘇家的時候畏畏縮縮,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原來全都是裝出來的,就是爲了博取爹的歡心。
整日哭哭啼啼的,又幾番拒絕爹,要死要活的。
看似是烈女,不想卻是欲拒還迎?
蘇賢心頭火起,抱起一張檀木琴,用力舉了起來。
蘇言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彈得一手好琴,會一點女紅,如今的她又有什麼比不上的?
苦練了一首古曲,還不是讓皇上龍顏大悅,對她服服帖帖的……
手臂眼見就要落下,一人匆匆闖入,托住蘇賢手上的檀木琴,急急勸道:“主子,這可是主母耗費千金讓十位一流琴師打造的,明國可就只得這一把琴了。”
蘇賢咬著脣,許久後終於是把檀木琴輕輕放下。
來人正是秦顏的貼身丫鬟紫兒,自從綠兒重傷後,蘇家便費勁口舌,將她送入宮裡,好生在蘇賢身邊伺候。
紫兒的年紀與蘇賢相仿,自小性子沉穩,是秦顏跟前的紅人,連任性驕傲的蘇賢也不得不敬她一分。
在這冰冷吃人的宮裡,蘇賢難得看見本家人,也當紫兒是親人那般禮待。
她扁扁嘴,委屈地道:“紫兒,你說皇上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紫兒生怕蘇賢碰著了地上尖銳的碎片,扶著她到榻前坐下,柔聲答道:“放眼宮內,皇上對誰有主子這般好了?”
拍拍蘇賢的手背,她又笑道:“一月內連晉三級,這在歷年來的第一次,可見皇上對主子的重視,主子怎可妄自菲薄?”
蘇賢嘟著嘴,臉頰微紅,不依道:“紫兒這張嘴跟抹了蜜似的,難怪孃親那麼疼你。”
紫兒搖搖頭:“主母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要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的。而且,奴婢這不是說著大實話麼?”
蘇賢被她哄得眉開眼笑,眨眼間又皺起眉頭:“紫兒,孃親讓你捎話了麼?”
“主母只讓奴婢帶一句,讓主子稍安勿躁,該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紫兒湊上前,低聲轉述道,臉上一派篤定。
蘇賢聽她這麼說,患得患失的心情終究是平靜了下來,一雙丹鳳眼灼灼生輝。
孃親總是會將最好的送到自己的面前,以前是,往後也定會如此。
紫兒利索地打掃好寢殿內的一片狼藉,熟門熟路地取出藥丸,又倒了一杯溫茶遞到了蘇賢的手邊:“主子,是時候用藥了。”
蘇賢張口吞下,忍著藥丸裡一股子的腥味,灌下了足
足半壺茶水,這才緩了過來。
“紫兒,那李御醫可信得過?”
站在鏡前,蘇賢擡手覆上自己的臉頰。
雖然服藥後不再疼痛搔癢,這容貌也沒有絲毫改變,她還是禁不住的擔心。
謝府中能人無數,那御醫真的能尋出藥方,替自己擺脫謝昊的控制?
紫兒低眉順眼地道:“主母曾查探過這位李御醫,自小家境貧窮,如今入了太醫院,家族得以受惠,膝下卻只得一子,寵愛有加,恣意揮霍,不到幾年就將積累的一點家財花盡了。不得已,這御醫纔會答應我們,鋌而走險。”
蘇賢點點頭,孃親辦事,她沒有什麼不放心的:“謝當家如今還沒有發現?”
“自是察覺了,”紫兒此話一出,她不由大驚失色。
“走漏消息了?這該死的御醫,果然靠不住!”蘇賢忿忿地跺腳,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驚惶:“那孃親她怎麼就不把方子直接搶了?蘇家多的是錢,我就不信不能請到比這御醫更好的大夫!”
“主子莫急,”紫兒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幫蘇賢順了順氣:“主母早有防弊,這御醫的獨子上月迷上了春暉樓的花魁,卻苦於沒有大筆的錢銀,把人贖回去。主母便順水推舟,把花魁的賣身契要了過來,送到郊外一處別院藏著,又悄悄知會了那御醫的獨子……”
“妙哉,不愧是孃親。”蘇賢喜形於色,秦顏用花魁把李御醫的獨子捏在手心裡,就不怕御醫不乖乖就範。
如此,她這才放下了心頭大石。
“這麼說,謝當家也尋上那李御醫了?”蘇賢愉悅地笑著,慢條斯理地梳著略顯凌亂的長髮。
紫色連忙接過她手中的木梳,輕聲答道:“主子果真聰慧,確實如此。”
聞言,蘇賢眼底喜色更甚。
不可一世的謝當家,卻被她們玩弄於股掌之中。等以後真相大白,不知那張臉上會浮現出什麼樣的神色?
憤怒、羞辱,還是震驚?
思及此,蘇賢只覺渾身通爽,尤爲解恨。
只要謝家一倒,蘇言沒了靠山,又失了寵,更不會是她的對手了。
到時候自己在後宮隻手遮天,無聲無息地除掉一個人,何其容易。
可是,蘇賢有點等不及了。
“將近月餘,孃親還沒說服譚老御醫站到我們這邊來?”蘇賢厭惡地撇撇嘴,這位太醫首頑固得就跟石頭似的,油鹽不進,讓人無可奈何。
偏偏皇上有令,瓊華殿蘇采女的病癥,一概由譚司浩全權負責。
連藥童也不得擅自進入寢殿,藥材的挑選,甚至湯藥的煎服,他亦從不假手他人。如此小心謹慎,令蘇賢無從下手。
若能將此人爭取過來,蘇言這顆刺入她心口的刺,就能很快拔掉了……
紫兒在秦顏身邊長大,自是有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又與蘇賢相處多年,一看就知曉她肚子裡的曲曲折折。
主母確實有意招攬譚司浩,卻並非借他之手除掉蘇言。
畢竟蘇采女服用的湯藥,一概由這位老御醫經手,若出了事,自是跟他脫不開關係。
到時候牽扯頗多,指不定會把蘇家扯進來,實在得不償失。
只是那位蘇家大小姐的身子究竟如何,卻是秦顏最想要清楚的。
可惜太醫首譚司浩沒有多少特別的嗜好,不圖財,不愛美色,獨喜藥理。但是,民間的醫藥孤本又怎比得過宮中的藏書?
秦顏費了不少心神,至今仍是無從下手,卻也並不焦急。
紫兒心裡明白,少一個譚司浩,也不會壞了主母的好事,先擱下亦無妨。
只是,秦顏千叮萬囑時時盯著蘇賢,免得她自以爲是地動手,打亂了這場辛辛苦苦佈下的局。
當下,紫兒俯身道:“譚老御醫一直保持緘默,怕也對咱們有所顧忌,沒有正面表態,卻又有何懼?”
聽罷,蘇賢滿意地頷首,笑得眉眼彎彎,再也不提此事,安然地梳妝打扮起來。
皇上隨時隨地會來芝蘭殿,她又怎能不將最好的一面呈現在他跟前?
蘇言感覺自己在漆黑中摸索前進,腳下沉沉浮浮,彷彿是一片沼澤,在慢慢地將她吞沒。
她伸手拼命掙扎,想要張口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驚恐、無措與絕望如潮水般洶涌而來,蘇言勉強睜開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岸邊,一人正悠然地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她。
明黃的龍袍,俊美的面容……
蘇言瞪大眼,就要揚聲呼救。卻看到那人身邊的女子挽著他的手臂,轉過頭,正是她自己的那一張臉……
蘇言驀地驚醒過來,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與啜泣聲。
小月用溫熱的溼帕子替她擦著手臂和頸側,紅著眼道:“主子突然暈倒,在榻上躺了一天兩夜了。”
一天兩夜,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蘇言仍有些迷茫,有人踏入寢殿也不自知。
“主子,譚御醫送湯藥來了。”小月稍微退開,細心扶起了她。
雙眼轉向了榻前的老者,蘇言回過神,認出了這位一直以來照料她的太醫首。
沒有遲疑,她就著小月的手一口氣把湯藥灌了下去。
裡面放了很多甘草,嘴裡並沒有留下多少苦澀的味道,蘇言朝譚司浩感激地微微笑了:“……有勞譚御醫了。”
“蘇采女客氣了,”譚司浩低下頭,誠惶誠恐地擺手道。
蘇言剛醒,聲音帶著一點沙啞和乾澀,說起話來有點吃力,有些事卻不得不問。
她向小月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帶著殿內一干宮侍出了去。
“自數月前大病一場,我的身子不復以前。可是這次的暈倒,究竟爲何?”蘇言從蘇家大小姐的身體醒後,便時不時開始頭暈。她只道大病後身子弱,這才如此。
但是這段時日以來,頭暈加劇,還伴有眼前擦黑。服藥後有所改善,卻並未曾根治。
蘇言心下不解,服用的湯藥沒有異樣,莫不是診治的御醫學藝不精?
譚司浩低著頭,恭謹地應道:“回蘇采女,確實是病後體虛,又未曾及時進補,這才落下了病根。此事需循序漸進,不宜急躁,否則會適得其反。”
“臣下此次換了幾味藥,又加重了藥量,定能藥到病除。”
既然太醫首這般說,蘇言雖還有疑問,也不宜多問。
難不成還當面質問譚司浩的醫術,乃至是醫德?
命小月送走這位老御醫,蘇言暗地裡琢磨著,要不要尋師傅驗一驗那帖藥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