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好似是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鵝毛飛絮一樣,洋洋灑灑的從天邊靜靜的落下來,沾入地表,化成薄涼的水漬。在銀白色的地磚上,暈開一點一點的紋印,浮光蕩漾如若清水打開的水圈。
云箴緩慢的抬起頭,漫天的雪花映入她的眸中,帶著苦澀的笑意。
沿著熟悉的街道,云箴從日暮走到華燈初上,終于在云水幫駐京城的別院門前站住腳步。由她的角度望過去,一道白色的身影正站在門內的那棵梅樹下。雪花簌簌,順著他的發絲,柔軟的浮落下來,兩側柔和的燈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層清漣的余暉。
宣無亦就站在那里,安靜的站在那里。跟前的梅樹,開出桃紅幾朵,他猶如畫里走出來的神祗,讓云箴怎么也移不開眸。
好不容易,云箴壓著心下的那些旖旎遐想,走入院中。
走到宣無亦的跟前,低低的輕喚一聲,
“師兄,下雪了。”
定格的畫面,如平靜的湖面被一曲春風吹皺了一樣,宣無亦轉過眸,看著云箴。一對黑眸流瀲著波瀾不驚的平穩,定定的看著云箴,
“你回來了,這些時日,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仔細算來,自己確實是離開多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宣無亦的話。云箴的聲音支支吾吾的堵在喉口,輾轉許久,才開口作答,
“閑來無事,我便到外頭逛了幾遭。”
“你逛了幾天?”似乎對云箴的話是不信,宣無亦挑起眉頭。
“這……”云箴頓時啞口無言,稍后才答,
“我遇見熟人了,便在她哪兒住了些日子。”當然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必定是不能讓宣無亦知曉的。所以,云箴胡謅都要將宣無亦給瞞下來。
然而,宣無亦豈是那般的好糊弄。
縱然看出云箴的不妥,宣無亦也沒有直接就揭穿她,反而是不再深究下去,將雙手負到自己身后,起步要走,
“京城不必江南,處處都是危險,你自己要小心才是。”
“我知道的,多謝師兄。”聽出宣無亦言語間的關切,云箴歡喜聚在眉梢,歡天喜地的吟出一句謝意。
不再理會云箴,宣無亦自顧回到自己房中。
分別后,云箴亦是回到自己的房內。
用過膳,梳洗罷,云箴想回內室歇著。這些日子來,一直呆在宮中,盡管宮中錦衣玉食的,但其中的約束讓人都要透不過氣來。云箴不過呆的短短幾日,頗有些過了幾十年的漫長。那種勞累,不在身上,而是在心上。
默默然的起身,云箴正要吹滅燭火,紗窗猛然被打開,嗖的一聲一枝飛鏢飛入房中。直直插在梁柱上,刀刃一頭戳住的信箋讓云箴看的心頭一顫。還是起身走過去,將信箋拿下來,看了一眼。
不是別人,是古二。
也不知道古二約見是為何事,想著宣無亦的大仇,云箴換下件衣裳,偷偷摸摸的出了房門。往古二約好的地方走去。
約定好的地方,是一處茶樓,規模算不得,也不算小。出來的時候,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來,云箴故意披了一件斗篷,還帶著帽子。這會兒走到古二跟前來,云箴才是將帽子摘了下來,把面容完全暴露在古二面前。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茶樓中只有古二跟云箴兩個客人,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不見蹤跡。
看到云箴,古二陰翳的眉眼幾乎笑成一輪彎月,滿目匯聚的皆是濃濃的客氣。待的云箴坐下后,立馬著手給云箴倒了一碗清茶,
“云姑娘果然準時,姑娘請。這可是這家回想樓招牌的名茶,名曰含香子。”
“是么。”聽不出多余的情緒,云箴只是客套的回應古二一句,伸手端過來茶碗。看了眼碗上微微漾著幽光的茶色后,悠悠淺笑出聲,
“這名字倒是別致的很。”說完,將茶碗捧到唇邊,呷過一口。而后,點了點頭,面上露出贊賞之色,
“滋味兒還算不錯,嗯,不錯。入口清香,帶著微薄涼意,甘甜似是繞在舌尖,久久不散。好茶,不過,這烹茶的的人更是個中高手。”
“姑娘過獎了。”一字不落的聽下云箴的贊賞,古二臉上露出微微的謙虛緋色,雙手抱起拳頭謙謙推辭著,
“雕蟲小技,讓姑娘見笑了。”
云箴這才是聽的明白,原來這茶居然是古二烹的。瞬間眼中對古二燃起一絲欣賞來,
“沒想到先生對中原的茶道如此的了解,先生果然學識淵博,小女子佩服。”
“姑娘見笑了,見笑了。”如此之高的稱贊,讓古二都覺得不好意思,連連抱拳回著云箴。
好不容易等的客套話說完,云箴才是放下手中的茶碗,盯著古二的視線也不曾離開,淡淡的啟開紅唇,問著,
“這時候天色已晚,不知道先生召小女子前來,有何要事?”
“在下這頭,確實是有要事與姑娘相商。”并不將自己的意圖隱藏,就著云箴的問話,古二如實答曰,
“宮中之事,在下已經全然知曉。邀請姑娘出來,一來是為了表示謝意,不過,白日里頭諸多的不便,為姑娘名節,也只能這個時辰。如今……”
“先生,天色已晚,先生有話就直說吧。”剛剛說了一大截的客套話,瞅著眼下古二還要客套個沒完,云箴便沒了耐性。語速加快些,催促道。
“是。”點了點頭,古二簡約答著,
“如今第一步已走出去,第二步就得靠鄭家的了。”
“鄭家?”紅唇輕輕啟開古二言中的詞語,云箴涼涼的擰起眼眉,
“鄭家乃是當朝第一世家,我區區一個小女子,可是不敢招惹的。不過,現下皇后因皇貴妃失子之事,被打入天牢,先生有的機會跟鄭家談談條件。著實的不需要小女子去畫蛇添足才是。”
“姑娘謙虛了。”自知云箴不似世間女子那般淺薄,聽的云箴分析的如此頭頭是道,古二只能回應一句,
“姑娘請放心,在下必定不會牽連到姑娘。姑娘也知道,江南江北乃是乾元朝的糧倉,而云水幫又是江南一帶的第一大幫,可以說,這糧倉都是握在姑娘手中。在下就是想,必要的時候,能得到姑娘的慷慨解囊呢。”
“哈哈哈哈。”明白過古二的意思,云箴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還真未雨綢繆,精打細算吶。先生您也是知道的,我云水幫素來走的生意人的道兒。誰出的起價格,我們就做誰的生意。只要先生能出的起價格,那買賣自然也是能成的。”
“好。”聽的云箴話里的應允之意,古二恍如吃一顆定心丸,整個心都安定下來,喝出一聲。猛然站起身,雙手抱拳朝著云箴彎腰鞠下一禮,
“在下在此替我家主子多謝姑娘的相助。”
“哎,別謝的那么早,你們出不出的起價格還說不定呢。”沒想讓古二這么快就放心下來,云箴涼涼剝落一句。
古二也不以為意,迎合著云箴答,
“姑娘請放心,自然不會讓姑娘做虧本的生意。”
接下來,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幾句。看著天色著實的晚了,云箴才是起身告辭。古二也不多留,欲派人送云箴回去,被云箴一口回絕了。
出的回想樓,回到別院的時候,攔在自己門前那道白色的影子,讓云箴心中沒有來由的一顫。定了定雙眸,云箴早就看清了來人,
“師兄。”
本就沒有背對著云箴,宣無亦看向云箴的眼私底下翻著洶涌的潮,還有難以置信的痛心疾首,
“你去跟古二合作了,為什么?”
“我……”沒想到,還是被宣無亦知道了。一時間,云箴杵在原處不知該如何是好。似乎,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都沒有等的云箴開口,宣無亦又自顧的道,
“為了幫我報仇,對么?”
原來,宣無亦什么知道。云箴瞬間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
“是。”
“所以,你寧愿跟異族合作,你這是要叛國么?”盡管幼年被皇室遺棄,自己跟親母又遭先皇迫害才落的如此下場。但宣無亦的骨子里,流的還是易家皇朝的血。如若真有人要將易家從皇權上拉下來,宣無亦還是會有著刻骨銘心的疼。
“是,只要是傷害到你的,不管是誰,我都不會放過。”被宣無亦一吼,云箴眼中的淚立馬落下來,看著宣無亦的眼,滿滿的全是固執。
像是被云箴吼愣了一樣,宣無亦深深嘆過口,轉過身,背對著云箴,
“你離開京城吧,明天就走。這里的事情都與你無關,剩下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聽的宣無亦又讓自己走,云箴越發止不住眼中的淚,還有心底的不甘,回吼著,
“我不走,我不會走的。”只是,云箴話還沒有說完,宣無亦凝聚在指尖的氣勁洋洋一指,點在云箴幾處要穴上。云箴整個人即刻酸軟下去,即將倒地時宣無亦快如一道影子閃過來,將其接在懷中,攔腰抱了起來,
“師妹,你的好意師兄心領了。但是,這事與你無關,聽話,回江南去。”淡然的把話說完,宣無亦將云箴抱入房中。
在宣無亦安排好一切后,陷入昏迷中的云箴,在云水幫的人嚴密護送回江南。
目送著云箴的車駕走后,宣無亦轉頭去了古二的別院中。
古二沒有不見宣無亦,就是看到宣無亦的時候,古二的眼中有著深沉的疑惑。請宣無亦落座后,古二燦燦的笑出聲,
“稀客呀,真是稀客,公子的到來,可是讓在下的寒舍蓬蓽生輝呢。”
“行了。”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宣無亦將古二的客套話揮退了去,直言開聲,
“我知道,我師妹找過你。今日前來,我不夠想來告訴你一聲,你跟我師妹之間,一切交易皆是作罷。云水幫,也不會再為你們做任何的事情。”
“是么。”沒有因為宣無亦的話而震怒,古二似是沒有聽到一樣,不以為然的回應一句,
“公子想必還不知道,云姑娘幫我們做了何事吧?公子您說,若是易無風知道,他的兒子是云姑娘下的手才會沒的,您說,他會放過云水幫,會放過云姑娘么?”
全然沒有想到會如此,更是想到于緋詩的孩子,居然沒了的時候,宣無亦片刻間在腦海中浮起于緋詩郁郁寡歡的臉。臉色不自覺的落的難看幾分,又不愿意在古二面前輸了陣勢,
“呵呵呵,先生也不必來嚇唬我。先生若是能去,早便去了不是。話在下已經帶到,如若先生還纏著云水幫跟在下的師妹,就別怪在下不客氣了。”將狠話撂下后,宣無亦也不看古二的神情,自己站起身往門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