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上級
許蕾問道:“你估計匯款強迫轉為郵政儲蓄存款的數額全縣有多大?全縣能消化多少本郵冊?”
薛華鼎道:“一個郵電所三四萬,估計全縣有二百萬左右。郵冊全縣能消化多少?我可估計不出來,也就是四五千本吧。”
許蕾道:“既然匯款轉郵政儲蓄只有二百來萬,對你們的任務影響并不大。再說那些匯款未必都會被取走。我看你們全縣將匯款完全放開,絕對不許下面的強迫截留,這個措施不會損害職工多少利益,可以說不用考慮這部分任務損失。郵冊……郵冊,這個事還真難辦,相差太懸殊了,你們應該大大減少投放量。”
薛華鼎道:“問題是我們大張旗鼓地處理那些截留匯款的人,影響的不僅僅是我們縣,還有其他縣。別的縣會罵我們出風頭。”
許蕾笑道:“你還想當好好先生,你就怎么不想想那些很需要錢的農民罵你們?我問你,罵你們的人中間,到底是農民多還是官員多?既然你想當好人,你就關心一下眾多的勞苦大眾吧?呵呵……”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說道:“要想在郵電系統升上去,那些農民能幫什么忙?朱縣長都起不了作用,我這么做不……”
許蕾笑著用手指指了薛華鼎額頭一下:“咦——,我還沒發現我的小丈夫還是一個官迷啊。你怎么不早說,想快點升官的話,你可以調到我們福江省啊。只要你不貪當大官,我那個講原則的爺爺他們還是可以拉你一把的。我以為你真的是準備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呢?”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準備一步一個腳印,你哪里看出我想一飛升天了?你不會不明白吧,我現在不是想升什么官,處理這種麻煩事又怎么可能升官?我只是不想得罪同級和領導。再說,我就是想大刀闊斧地干,也要通過唐局長這一關啊,他對這批郵冊非常看重,我難道跟他唱反調?”
許蕾遲疑道:“那……,具體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你就是大刀闊斧地做,不會影響你的前途的。”
許蕾想了一下,又說道:“你年輕,就算這次栽了——不可能栽的——就算栽了吧,退一萬步想,你到處都有機會爬起來。你是為農民,為職工栽的,我想朱縣長、胡書記他們也不會讓你真的怎么樣。況且現在朱縣長已經把眼睛盯著你們了,你們想偷偷地做什么也不可能。只要你自己心里平衡,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也許唐局長自己也在走彎路呢?我不信他看不出隱患來,一個小小的貧困縣能銷這么多郵冊?”
說到這里,許蕾冷不丁地問道,“再說,你難道想在唐局長手下干一輩子?”
想起唐局長近段時間的狀態,薛華鼎心里咯噔了一下,脫口問道:“唐局長走彎路?”
許蕾搖頭道:“我是瞎猜的。據我了解,你們縣局要完成一萬多本郵冊任務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幾乎不可能。用扣職工的獎金和工資的笨辦法也取不到應有的效果。扣多了你們不敢,扣少了效果差,而且要扣回這些錢還不知扣到猴年馬月。也許舊的郵冊沒有銷售完,新的就來了。呵呵,要是銷售這么簡單,靠扣工資獎金就可以成功,那么,哪個企業會破產?”
早早地吃完晚飯,一家人爸爸媽媽、岳父、薛華鼎和許蕾就告別親朋戚友,一起坐中巴車進了縣城,來到了縣城的別墅里面。
本來是準備明天出發,后天請同事、朋友吃飯。但因為晚上薛華鼎晚上要到局里開會,所以提前一天進城。
晚上,唐局長、錢副局長、薛華鼎坐在唐局長的辦公室商量。
孫副局長馬上退休,唐局長請了他,他不愿意來,所以開會的只有三人。
首先是薛華鼎匯報了在加盟鄉的情況和朱縣長的指示。
薛華鼎講完后,唐局長和錢副局長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過了好久,錢副局長抬頭看了唐局長一眼,說道:“現在加盟鄉已經這樣了,一傳十,十傳百。我們就是不公開處理,估計全縣不久也會知道,還不如公開處理……”
唐局長沒有抬頭,說道:“我是不想出這個風頭啊。我們縣發生的這種事其他幾個縣都有,這種事只要不捅破,就沒有事。我是想朱縣長畢竟是地方政府的領導,他可能不熟悉我們的情況,我們上門向他匯報一次,看能不能讓我們內部處理就行了。我們對索拿卡壓胡亂收費嚴肅、公開處理,對匯款轉存款、強行銷售郵冊的事能不能內部處理……”
薛華鼎則說道:“我倒不贊成局長的意見。第一,存款自愿取款自由,這是國家的政策。這次事情爆發出來,我們如果不處理,就變相地鼓動其他職工也是這么做。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匯款轉存款全縣的數額并不大,不超過二百萬,對我們的攬儲任務影響不是很大,我相信你們也知道這些數據。而且通過這種方式而得益的職工只是極少數。我們應該堅決打擊這種敗壞我們郵電局聲譽的歪風邪氣。如果我們繼續縱容下去,導致農民怨聲載道,我們會得不償失。公開處理只會增加我們的信譽,到我們郵電局郵政儲蓄數額保持平衡,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薛華鼎繼續道:“第二,這次事件,農民意見最大的還是郵冊。他們拿了這些郵冊一點用處也沒有。解決了郵冊問題,其他問題就容易解決。我建議我們就郵冊問題單獨向上級領導打一個報告,把后來加給我們的任務退回去。只要職工的郵冊任務不減免,為壓力所迫,我們的職工就會利用各種機會從農民身上挖回來,那樣的話農民還會鬧事。現在我們郵電職工幾乎是全員全職地來推銷郵冊了,無論是郵政員工還是電信員工都心存怨氣,人心慌慌。這么做,副業搶占了主業的時間和精力,我認為實在有點過。”
錢副局長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難道我們頂著上級領導的指示不辦?”
薛華鼎道:“這種指示我們就是要反對!也許他們是太官僚而糊涂,但我們不能應膽小而犯錯誤。”
唐局長痛苦地抽著煙,沒有搭話。
薛華鼎見他們都不說話,又說道:“我敢肯定今年的郵冊任務完不成。扣工資也好罰獎金也罷,我們是絕對不可能真地將所有郵冊的錢扣回來。幾年的收入變為一堆垃圾郵冊,不說下面的職工會造反,就是政府也不會容許我們這么做。反正是完不成,我們為什么這么強迫自己的職工做這些事呢?”
錢副局長為難地看了唐局長一眼,無奈地說道:“郵冊的事,事關上面的領導,我們這么做,他們會不會為難你,為難我們局?難道我們真地退回去,好像還沒有這種先例吧?”
唐局長總算說話了,他苦笑道:“我現在是風箱里的老鼠。我這一輩子最難受的就是這段時間,其他縣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們還是先爭取向朱縣長匯報一下,讓他理解我們的難處。”
當唐局長打電話到朱縣長家的時候,朱縣長家人說他還在省里開會,要二天之后再回來。
唐局長放下電話后,拍板道:“還是再等二天吧,我們先擬一個初步的處分決定和整改方案出來。”
但是,形勢的變化卻容不得唐局長他們猶豫。
第二天下午,得知局里在縣政府的壓力下將可能公開、嚴肅處理強行推銷郵冊的職工這個消息后,很多支局所的職工就肩扛手提地帶著一箱箱郵冊來到了縣局。群情激奮的職工將這些郵冊都扔在電信大樓的樓梯口,將樓梯口堵的嚴嚴實實,上班和辦事的職工只能從郵冊上爬進爬出。那些職工不喊不鬧,都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局辦公室的人和人事勞資股的人下來勸說也無效。吼叫、懇求加上威逼利誘都只能得到職工的冷眼,而且人數越來越多。
縣局的職工也是興奮不已,大膽的職工出來和那些人閑談發表幾句火上澆油的話、膽小的職工則在辦公室到處打電話:“老張,你還在你們單位啊,我以為你也到縣局來了呢?沒事,沒事,我看很多人帶著郵冊要局里退貨,就以為你來了呢,……,不知道,算我沒說。”
“趙師傅,你郵冊銷完了吧?沒動啊。……,呵呵,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縣局有人收,現在院子里很多支局的人,扛來了好多郵冊。……,我現在上班忙不過來,你自己找人打聽一下。再見!”
……
馬上就要退休的孫副局長也一臉笑容地在人群中漫步,看見認識的人就打一聲招呼:“你好,來了啊,到我家休息一下?來,抽支煙……”
“這東西真是貴。”
……
薛華鼎自然又被唐局長喊到了辦公室。
薛華鼎進門就說道:“唐局長,你喊我來也沒有用。要依我的主意,就是把后來加的郵冊全送回去!”
唐局長道:“這是我們老局長壓下來的,我早就想送,可……”
薛華鼎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但我估計其他縣也是在觀望,只要我們一退,他們也會跟著來。你們要怕吃批評,就讓我押車去!反正我又不認識他。”
唐局長不怒反笑道:“你送我送還不是一個樣?我是他提撥的,現在他在省郵政局不是很得意,我們這些老部下不幫他,誰幫他?哎,這次他的動作也太大了一點。”
錢副局長猶豫著還想說什么。
唐局長只遲疑了一會,當看到薛華鼎堅決的神情后,就斷然說道:“送回去!要怎么的就怎么的。”
薛華鼎笑道:“對,不就是一些郵冊嗎?他是省局的領導也直接管不到我們。”
錢副局長嘆了一口氣道:“誰說管不到?市郵政局的一把手就是……。前幾天我到市局開會,文局長還專門私下跟我談了這批郵冊的事。好吧,送郵冊的時候,我也去。”
一旦定了下來,唐局長也是雷厲風行的人,當下讓辦公室主任通知各支局長和股室領導開會,支局長沒有來縣城的,就電話通知支局長,讓他臨時從那些帶郵冊到縣局的人中指定一個代表參加會議。
這些領導或代表都懷著復雜的心情走進會議室的,特別是那些臨時指定的代表更是忐忑不安。不過,會議宣布的決定讓他們欣喜若狂:唐局長在會上宣布了取消額外添加的郵冊任務,要求各單位悄悄地將郵冊收繳上來。
會議一散,單位領導和代表馬上帶著自己單位的人高興地乘車回去了。
第二天所有郵冊一本不納地交了上來,速度奇快!
事后,郵政股的統計發現,除了收繳上來的郵冊,元旦前市郵政局下發的三千五百本郵冊已經完成了三千二百多本,這也算是這次強壓任務的一個額外收獲吧。
利用上級領導要縣局去運第二批郵冊的機會,唐局長親自帶隊押運收繳上來的郵冊走了。
隔天,唐局長才灰溜溜地帶著空車回來。從他飽含血絲的雙眼和滿臉疲憊的神情中,薛華鼎知道唐局長被罵得不輕。薛華鼎都有點不好意思見唐局長了,也默默地替這個得罪了上司的人擔心。到這個時候,薛華鼎才知道唐局長前段時間為什么總是郁郁不歡了。
其實,薛華鼎知道的還是一些皮毛。而且事情遠遠沒有就此了結。
正月十五元宵節過后,薛華鼎才真正忙完結婚這件事:該請的客都請了,該拜訪的人都拜訪了。許昆山被薛華鼎和許蕾強行留著多住了幾天。薛華鼎將自己開發的那套電信資源管理系統給許昆山解釋了很久,加上旁邊的許蕾極力鼓動,許昆山最后才勉強接受薛華鼎的意見,決定將這套軟件作為公司的一個產品對外推銷。
不過,許昆山還是堅持公司的業務還是以收購和推銷舊交換機為主,這套軟件系統只能作為交換機推銷的附產品或贈品來對待。薛華鼎自己不參與公司管理,當然只能隨他,他愿意怎么做就在怎么做。
許蕾事先請了一個月的婚假,送走了父親和所有親朋,她就在家里幫薛華鼎完善他的電信資源管理系統。
彭冬梅一周間或來幾次,幫他們做飯打掃衛生。不過每次吃完飯或者做完她自己找到的事情后就走了,從來不久留一點時間,出門也不要薛華鼎送她。
因為郵電局不在乎那些匯款轉存,也退掉了郵冊這個最大的障礙,橫下一條心的唐局長也就不在在乎是不是公開處理和嚴肅處理那些索拿卡壓的人了。至于鄰縣的同僚是不是會罵長益縣出風頭,影響了他們的郵政儲蓄和郵冊銷售更是顧不上:強壓郵冊任務的領導都得罪了,別人罵幾句又有何妨?相對領導在仕途上的巨大影響,那些同僚的看法基本可以忽略。
沒有了繁重的郵冊銷售任務,職工對局里宣布的不容許強行推銷郵冊的通知沒有一點反感。就是加盟鄉那幾個受了處分、扣了獎金的職工也沒有什么怨言,至少沒有人聽見他們公開抱怨過什么。他們在那個撤職留用察看的所長組織下,還一人寫了一份字跡工整的檢討書。
朱縣長很滿意郵電局有錯就改的行為,在接到郵電局遞交過去的處分決定和整改計劃后,他給唐局長打了一個電話,肯定了郵電局的表現。
但由于他忙于組織長益縣的人代會和黨代會,二會牽制了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就沒有安排郵電局進行專項匯報。在一次有縣郵電局領導參加的“精神文明宣講團事跡報告會”上,朱縣長總結會議的時候,對郵電局進行了點名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