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里的老人家,向來都不是太愛干凈的,一來是農村用水不便,尤其是熱水,要用柴火燒。。而來是農村其實大多都沒有**的浴室,洗澡什么的其實也不太方便……總之當我們被引著進入鄒家的時候,維托里奧和馬日蒂娜都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很顯然被里面的味道給嚇到了。
“你們別介意,請別介意……農村人嘛,其實都這樣。”老太太一邊拼命地拿圍裙擦著長板凳,一邊連連道歉。
看這位老人家真是可憐的很,我也就不好糾纏這個問題,用盡量和緩的聲調道:“老人家,我們找鄒老七有點事,能不能請你讓他回家一趟。”
老太太忙不迭地答應了,顛著小腳就往外面跑。接著就聽到鄒老爺子的怒吼:“找什么找?那種狗東西,讓他死在外頭算了,這些年給老子找的麻煩還少了嗎?整天跟些三朋四友鬼混,你見過他什么時候交往過一個好人家的?”
“老頭子你小點聲,我看剛才進來的那幾個人穿著不一樣,還有兩個洋人,肯定是大人物,說不定咱們家老七該發達了。”老太太勸了自己老伴一聲,接著就沒了聲音。
我們在堂屋里等了一小會兒,老爺子一瘸一拐地進來了。我這時候才注意到,這位老爺子的左腿有些跛。
鄒老爺子的感覺很敏銳,看到了我在看到,就冷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看著我們半天,又拿起葉子煙點燃,吧嗒吧嗒地猛抽起來。
維托里奧和馬日蒂娜有點手不住葉子煙的味道,被嗆得連連咳嗽。
這時候鄒老爺子就磕了葉子煙,一瘸一拐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了個磁盅出來,輕輕地放在我面前的八仙桌上,然后就坐在我對面,一對渾濁的老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這老人家話不多,一見面就沒說過一句好話,所以我也沒打算主動跟他搭話。不過等了大概五分鐘左右,老人家竟然先開口了:“看你們的樣子,不像是一般人家,莫非我家老七又借錢了?別怪我老頭子不講情面,我家老七是個不孝子,從小就不學好,我老頭子為了他受盡了不知多少苦。”
說罷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腿:“這條腿,就是我那畜生打斷的,當初他拐別人家的孩子去賣,我看不過去,就去阻止他,結果那混賬小子,一棍子把老子的腿給打斷了,唉……”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地再次拿起煙桿,不過看了維托里奧和馬日蒂娜一眼,猶豫了一下,就把煙桿放了下去,苦笑道:“也不知我們鄒家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出了這么個孽種!那畜生整日里好吃懶做,屁事不做,整天就知道做清秋大夢,說自己要發財。我呸!就他那德性,有幾個錢就能讓他馬上給折騰光了,這些年老子替他還的債也不知有多少了!”
見我們依舊沒有說話,老爺子也不客氣,繼續道:“不是我老人家找你們訴苦,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一個事實,我那兒子,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你們要是借錢給他,那是你們自己識人不明,我反正現在也是沒那個能力替他還債了。”
說著他又猶豫了一下,道:“而且你們也看到了,我已經老了,田地里的事情也快干不動了,也不知還能活多久。這一輩都在為那小畜生操勞,結果我卻連個好都沒得到。我已經受夠了。”
“放心,老人家,我們不是來要債的。”胡沁雨心比較軟,被他這么一說,就想起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也跟著抹起了眼淚,一邊還不忘寬慰老人家,“我們只是來找他問個人的,我弟弟說來找他做生意,所以……”
“誒?我看你們身份似乎不一般,怎么你家的弟弟會跟我那個豬狗不如的兒子混在一起的?”老爺子詫異地問了一聲,隨即自己就先搖起了頭,“算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問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你們喝水吧,我老頭子這些年被那小畜生氣得不輕,脾氣也就不太好了,不好意思了。”
我們幾個沒去動那磁盅……主要是看那磁盅有點臟,真心不敢下嘴。倒不是我們嫌棄人家窮,是真心覺得這家里太臟了,能不碰的東西還是盡量別碰好了。
枯坐半小時,我們等待的鄒老七沒有出現。老太太一個人顫巍巍的回來,一見了我們就有些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們家老七不知道去了哪里,要不你們留個電話吧,要是他回來了,我讓他給你們打電話,好嗎?”
老太太的眼神怯怯的,顯然有些言不由衷。鄒老爺子卻怒喝起來:“都是你這老太婆,屁都不懂,還在想著幫那小畜生遮掩是吧?那小畜生肯定是在河對門打麻將吧?你也不用幫他隱藏了,那狗東西,還真忙得出個屁來?”
“你這老頭子懂什么。”老太太的大吼被自家老伴打斷:“什么叫我不懂?我看不懂的是你,那小畜生,老子已經忍他很久了!”
鄒老爺子吼完,撐著大腿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院子口,回頭對我們招呼道:“你們跟我來,既然你們找過來,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這老不死的什么都不懂,我帶你們去找那狗東西。”
老太太在后面不滿地摔了盆子,隨后嗚嗚咽咽地一邊哭著,一邊繼續去喂豬了,顯然跟老爺子這樣的爭吵次數并不少了。
我們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跟著鄒老爺子出了院子,踩著崎嶇不平的鄉間小路,慢慢地往前走。路邊的水田里的水稻已經長到了腿彎的位置,我那幾個學生明顯沒那么多愁緒,很快就又開心了起來,嘻嘻哈哈地對田間地頭指指點點,顯然這樣的鄉村美景,讓她們感到很開心。
胡沁雨猶豫了一下,跑過去要攙扶鄒老爺子。但老爺子并不領情,而是搖搖頭說道路太窄,容不下兩個人并排行走,而且他的腿是被自己兒子打斷的,這是報應,是他沒能管教好兒子,讓兒子作了孽,所以他才應該受這樣的活罪。
老人家的思想很樸實,卻也讓維托里奧相當敬佩,她低聲對我說,這位老人家其實很值得尊敬。
順著田間小道走了一小會兒,又下了兩個斜坡,便看到路邊一條小溪正潺潺流動,一路往南,最終在五六百米遠的地方被一座兩人寬的石橋擋住了視線。
在橋的一頭是一片大大的院壩,七八間房子連成一片,擋在了最前面。鄒老爺子指著那里,低聲道:“那邊是村里的小學……不過已經好久沒人管了,現在的孩子,都送到鎮上讀書去了,這小學也就漸漸破敗了下來。”
說罷又指著小橋的另一頭:“看到那里了嗎?那邊有人開了家麻將館,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小畜生,幾乎整天整夜地泡在那里,遇到農忙的時候沒人,他就跑到鎮上去打牌,唉……”
這幾百米的道路彎彎曲曲,其實并不太好走,而且道路本來就窄,偶爾遇到有人從對面過來,還得早早地站在田埂上,等別人過去。
鄉間人大多沾親帶故的,沒走幾步就能聽到有人跟鄒老爺子打招呼。不過老爺子也不太搭理別人,只是一個勁悶頭往前面走,路上唯一的調劑,大概就是幾個小丫頭偶爾響起的笑聲了。
走了一會兒,氣氛越發沉重起來,就連幾個小丫頭都有些看出不對了,也漸漸沉默了下來。
五六百米的路程,竟然走了十幾分鐘,鄒老爺子所說的麻將館也終于在望。老爺子加快了腳步,不管別人的招呼,當先闖進了麻將館。
我把幾個學生留在外頭寬敞的地方,讓胡沁雨幫著照看一下,跟著老爺子一起走了進去。里面的條件很簡單,地板只是簡單地鋪了一層水泥,里面擺著三張自動麻將機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里面人不少,畢竟現在并不是農忙的時候,沒事的人家大有人在,自然是相約出來打打麻將消磨一下時間。維托里奧就不停地驚嘆,驚嘆于我們中國人對于麻將的熱愛……還有賭博的熱衷。
村里人大多不富裕,所以賭得也不大,如果不是運氣特別背的話,一整天下來輸贏也就幾十塊錢,倒也不算多。
鄒老爺子在人群里穿梭,根本就不看最外面的麻將臺,很快就轉進了后面一間小房子里。里面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正在押金花,桌子上擺著一大堆面值大小不一的鈔票,少說也有好幾百塊了。
鄒老爺子找了一會兒,沒見到自己兒子,就以為有人先通風報信,讓鄒老七藏了起來。老人家翹著煙桿,大叫著威脅道:“鄒老七呢?讓那小王八蛋滾出來見我!”
“三爺爺,七叔不在,我們還以為他回去吃晚飯了呢,怎么還沒回去嗎?”有個小年輕趕緊迎了出來,一邊攙著鄒老爺子,一邊解釋道:“對了,說起來下午的時候方孝那小子慌慌張張地來了,拉著七叔不知道去了哪里,難道他們沒去家里嗎?”
“方孝?那是誰?”老爺子并不認得方孝,白眉揚了揚,惡狠狠地道:“那狗東西,肯定是又出去鬼混了,老子可是清楚得很,他現在身上分文沒有,我先給你們打個招呼,千萬別借錢給他,否則別怪我老不死的不認賬!”
“哪能啊,有三爺爺您老的招呼,誰敢不識趣?”小年輕陪著哈哈,目光落在了我們身上,“老爺子,這幾位是?”
“這事兒你少摻和,好好做你的生意。”鄒老爺子拿煙桿敲了小年輕一句,歉然對我笑了笑:“看來我家老不死的倒是沒說謊,那狗東西真不知道哪里去了。”
鄒老爺子話音未落,就聽到胡沁雨的聲音在外面叫了起來:“方孝!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