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進木格子窗, 在房中落下斑駁的樹影,一個早上漣漪坐在桌前,心情舒暢的看著滿院景色, 沉思起來。“明月堂”和“花滿樓”雖事務繁多, 但一來她的歸來安定了人心;二來司馬睿等人也不再因不斷尋找她的下落和安危而分心, 事情進展的極快, 也極隱蔽, 尚算順利。
正想著今日該去“花滿樓”看看,前些日子樓里的賬目已讓飛燕整理出來,這會正好可以查閱, 翻開衣柜,找出一套樣式簡單的素白羅衫, 穿在身上, 往院門走去。
“小姐!”
漣漪側首見管家匆匆邁進院中, 疑惑道:“是不是爹爹有什么事情?!”
管家施了一禮,開口道:“府后門有人找小姐?!”
“是誰?!”漣漪挑眉, 找她走后門的,的確不多。
管家面上有些不自然,微垂首道:“不認識,據下人說,昨天晚上那人便來了, 說要見小姐, 府中下人見他一身其貌不揚的打扮, 沒甚在意, 誰知今早一開門, 那人跪在門外,看狀況竟似跪了整整一夜, 他們這才重視起來,跑來告訴我。”
“什么?!跪了一夜?”漣漪想起昨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雖時間不久,但深秋時節,若在如此環境中跪了一夜,那狀況可以想象,忙道:“快帶我去瞧瞧!”
管家見漣漪微蹙眉頭,有些緊張起來,見她并未口出責備,才暗自松了口氣。
兩人順著花園小徑欲繞過側面一排房子到后院去。
“臣,恭迎圣駕!”不遠處傳來的洪亮聲音,讓漣漪頓住腳步,她側首往前院望去,雖看不真切,但風煙俊朗的身姿,卻是隔著距離依舊清晰可見。
管家抬眼望向漣漪,目露征詢:“圣駕到了!小姐要不要先過去看看!”
漣漪遲疑了下,覺得若是避而不見,反到不好,大大方方的,以后也避免尷尬,她若不在府中便罷,若在怎么也是要去打個招呼的,“我去看看!你將那人好好安頓,不得怠慢!”
管家點頭稱是,諾諾退了下去。
“陛下!”漣漪走到前院,俯身行禮。
風煙滿含笑意的鳳目望來,涌動著些許莫名的情緒,面上卻是一貫的云淡風輕,抬手輕扶,“不用客氣,這不是朝堂,既然出來了,大家都輕松些好!”
“陛下,既然來了,便在府中用午膳吧!”慕容德見風煙看漣漪的眼神,心中了悟,他們早有婚約在先,女兒若能駕進皇宮,以風煙對她的鐘愛程度,應該不會錯。雖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但女兒家終免不了找個歸宿,便不嫁進宮中,也難免丈夫三妻四妾,到是陛下對她的感情這么顯而易見,實屬難得。
風煙點頭,“如此我便叨擾了,慕容侍郎不要嫌我擾了清凈才好!”
“臣,豈敢!這是臣的榮幸!”慕容德躬身答道,“如此我和內人先去照看下,陛下可到后院走走,雖不比皇宮,但風景尚好,那院中的一草一木還是漣漪這丫頭重新布置過的呢。”
“哦?!那我真要去看看了!”風煙側首掃過漣漪柔美的眉眼,多日未見很是想念,才忍不住過來看看,“如此漣漪便陪朕走走吧!”
侍郎府的花園,雖樸素卻五臟俱全,布置出自漣漪之手,必然不同凡響,她一直是如此,所以風煙看到周遭景物變幻時,并沒有太多驚訝,抬首望向她,挑眉道:“這段時間回來,生活可還習慣?!”
“一切都好,家人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財富!”漣漪輕聲道。
“那我便放心了!”風煙輕笑著,凝視著她道:“一會陪我去個地方。”
“那里?!”
“去了就知道了!”
“陛下,這恐怕不是很方便,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還是等空閑之時再說吧。”漣漪清淺的笑著,臉上的疏離和婉拒顯而易見。
“果真連半天的時間都沒有么?!我只此一個愿望而已,別無所求!”風煙頓下腳步,凝視著她,一字一頓的道,鳳目中的誠摯一覽無余。
漣漪垂首不再看他,正想著該如何拒絕,一只修長的手臂伸過來,將一個明黃色的絹帛遞上,漣漪有些愕然,遲疑了下,接了過來。
那是一卷大臣上書的奏折,輕輕展開,竟是一道申請立后的折子,大意是圣宣帝稱帝多年,后位虛懸,對家國來說并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而圣宣帝與慕容侍郎之女早有婚約,現在慕容漣漪歸來,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多位大臣聯名奏請圣宣帝立慕容漣漪為后。
漣漪后退一步,心下茫然,以爹的性格和對乾朝的忠心耿耿,定然會極力贊成這件婚事,雖然慕容凈答應幫她,又和風煙私交甚重,但此時若是朝中眾多官員都如此,乾朝子民向來重諾,此事便不會是慕容凈幾句話可以化解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圣宣帝改變了主意。
“陛下!你該明白的,這道折子?!”漣漪將奏折收好,目光中一抹求懇之色,但依舊清明堅定,倔強如初。
“我并非要逼你什么,只是在我駁回這道折子之前,陪我去個地方,去過后,你我兩人僅是君臣,僅是朋友!”風煙鳳目微瞇,一絲不確定的眸光淡淡掃來,依舊平靜,依舊溫潤,還含著似水笑意,盡將心事掩蓋在溫潤的面目之下,辨別不清。
漣漪收起笑意,輕輕點頭。似乎她沒有別的選擇,至少不能讓家人替她承擔這個罪名。
乾都旁山峰之上,兩人并肩而立,男子俊秀,氣勢非凡;女子柔美,超凡脫俗。山峰兩面環山,一面正對來路,而另一面之下,卻是滾滾江水,透過江水乾都的格局依稀而現。
漣漪沒想到風煙所謂的最后一個愿望竟是帶她來這里,依稀想起當年,他第一次帶她來這里時,他用那首《比目》向她表明心意;而另一次則是在夷陵戰場上,她彈奏《比目》,引起他的注意,利用他感情的緩兵之計。
今日舊地重游,兩人心中均泛起往事如煙的憾然和惆悵來,是啊,若是時光能倒轉,若是只如初見,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會有所改變。此刻夕陽余暉灑在山峰上,比往日又增加了朦朧的美感,她尋到一塊離山峰不遠的大石旁,坐下來,托腮望著遠處奔流的江水,陷入沉默,抬首望去,風煙在離懸崖較近的地方,長身玉立,衣衫隨風擺動,他的側影似是朦朧,又似清晰,讓人有一瞬的恍惚感。
半響他輕轉頭,看向漣漪,目光幽幽的道:“當初在這里你一語道破我的心事,說我胸懷天下,今日終于實現了,我這里卻空了!”風煙手指著夕陽余暉下,泛著金光的皇城所在,偶后將手轉而撫上心口。
漣漪見他目光中戚戚然的神色,心下不忍,走到他身邊,與其并肩而立,正想說些什么勸慰下,風煙卻再次開口:“世人不論怎么看我,不管大理皇貴妃的身份會不會暴露,我只想和你一起,后位虛懸是為你。若你回來,自然是你,若你不回來,也會一直為你保留,這樣會留下一份希望。”風煙頓了下,望向女子清澈干凈的眼神,繼續道:“這段時間我太累太累,不可一世的圣宣帝,被千萬人敬仰崇敬的圣宣帝,其實在人后,也是個普通人而已。我為皇位付出太多的心機權謀,我一直約束自己,以能達到那個頂端來評定做事的方式,但當再次看到你時,我想放縱一次,無論多大壓力,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只想和你一起,亦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那后位若你喜歡,便舉手奉上,若不喜歡,我們過一般夫妻的生活,這一生,縱后宮中,再多千嬌百媚,我都不屑一顧!”
漣漪輕嘆口氣,回望著她,緩聲道:“風煙,你錯了!若我還是豆蔻年華,懵懂無知,對愛情充滿向往的小女人,或許我會信你,被你感動,甚至不顧一切的和你在一起。可惜我不是了,在經歷了那么多后,我們回不到當初了!”漣漪說到此處,臉上的憂思和輕黯一閃而過,復而抬眸目光清明起來,“人們通常都有個毛病,便是得到的永遠不懂珍惜,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得到江山,坐擁天下,這是多少男兒心中曾經的夢想和抱負,上天已賜予你太多太多,而我是你唯一沒得到的,如此你才會對我念念不忘,其實若真在一起,漫長歲月中,誰又能對誰承諾什么呢?”
風煙似乎被她的一席話震撼到了,鳳目微瞇打量著女人,這種話多么的驚世駭俗,縱觀乾朝上下,有那個女子會說出這樣的話,擲地有聲,一針見血,他不得不承認她分析的極有道理,可她畢竟小看了他,他對她的感情,是她無法想象和比擬的,他忍住胸口洶涌而來的不適感,“漣漪,你不信我!當初在夷陵之時,你若信我,便不會對我下迷藥,你可知因著你的緣故,我確然是打算放棄的!”
“不!不要為我放棄什么,當初我太過擔心大哥安危,才會反應得如此激烈,后來,我想通了,江山大業本是要這樣來拿的。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我不怪你,更不希望你為我放棄什么,若真是如此,因感情失去自我,因感情牽絆放棄大好江山,風煙,你便不是那個我曾愛過的,意氣風發,豪氣干云的人了!”漣漪雖對他有些不忍和憾然,但有些話卻是必須要說清楚的,不然她便會和他繼續糾纏不清。想到此處,她咬了咬牙,繼續道:“風煙,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喚你,以后你為君,我為民,除了婚事,事事我都可以你馬首是瞻,只是我懇求你,我們之間過去便過去吧,難道非要弄到連回憶都破壞殆盡才肯放手么?!”
“漣漪,你心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風煙哀傷的眸子再不加掩飾,輕聲呢喃著。
“沒有誰了,都過去了,如今我了然一身,并沒什么不好的!”在她心底還有誰?是誰呢?讓她放棄了畢生的感情,不愿再去愛。人生便是如此,當你幡然醒悟時,卻不知早已漸行漸遠。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沉思,當夕陽完全落下,周遭只余風聲之時,周遭再無一絲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