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一片肅然, 只余漣漪和那兵士的腳步聲,所有的目光都在漣漪走出營帳時凝聚,她感受著各種打量的目光, 從容前行, 抬首間見夜闌暮在前方不遠處朝她揮手, 她額首回應頭, 快步走過去, 呼出一口氣,在他身邊站定。
不一會,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踐踏嘶鳴的聲音, 漣漪順著聲音望去,一行五人直奔營寨而來, 為首一人, 白衣颯然, 溫潤帶笑的向這邊望來,眾人皆是一凜, 只覺那人一掃而過的目光中雖隨意,卻有著無法宣之于口的威嚴,陽光灑在他素白的長衫上,將他俊朗的五官,熠熠光彩的鳳目襯得更加奪人耳目, 他的出現黯淡了周遭, 宛若畫中俊美的男子, 有說不盡的風流和道不明的沉穩氣質。
當他下馬走近營門口時, 眾人齊整的跪下去, 匍匐在地,高呼:“吾皇萬歲, 萬萬歲!”
漣漪在這呼聲中,惶然回神,忽覺周遭只余她孤單的站著,如此突兀,她停頓半晌,終是緩緩的跪了下去,垂下眼眸。
風煙于人群中只一眼,便看到她,那樣的容色,那樣的氣質,無論在何處,都與眾不同,看她緩緩的跪下來,他劍眉微微蹙起,自心底漸漸升起一股涼意,仿佛那一跪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拉開,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將兩人間所有的聯系,生生斬斷。風煙心口頓時升出強烈的失落感,他再不顧眾人,越眾而上,直至她身邊,探臂欲將她扶起,卻在伸出手臂時,微微顫抖起來。
漣漪垂下目光,默默跪著,挺直的脊背慢慢有絲涼意,他是乾朝的圣宣帝,是萬民口中傳頌的盛世賢君,以后君臣有別,雖然他依舊一身白衣,并未用帝王依仗,但那種感覺和眾人恭敬跪拜的陣勢,卻遙遠起來,只見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她下意識的挺了挺背,依舊沒有抬首。
夜闌暮在旁輕咳一聲,深深叩首道:“末將見過皇上,帳中一切已準備就緒,請皇上移駕稍事休息!”
風煙淡淡掃了夜闌暮一眼,方道:“平身吧!暮,你將要見朕的人帶到帥帳來!”言罷,他不再停留,大步向帥帳走去,于身后一眾謝恩的聲音不加理會。
帥帳中,夜闌暮找借口離開,極有眼力的將漣漪和風煙單獨留在帳中。
“漣漪!”風煙上前一步,將她攏在懷中,欲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身上淡淡幽香傳來,讓他終于有了真實的感覺。
“陛下!”漣漪清冷的聲音傳來,輕巧的抽身,躬身行禮,“好久不見!”
風煙蹙眉,望著她垂首時,掩蓋在長睫之下,看不清緒如何的沒美目,語氣中有絲痛意,緩緩開口:“非要如此見外么?這里只有你我兩人,便不用拘什么君臣之禮!”
“陛下此言差異,臣女父兄都在乾朝為官,臣女亦是乾朝子民,見君不拜,便是忤逆君上,臣女不敢。”漣漪垂首淡淡答道,神色中無悲無喜。
風煙在她平靜和陌生的話語中幾乎氣結,強自克制心緒翻涌,淡然道:“漣漪,你可知我以為再見不到你,卻沒想今生還有這樣的機會,這十日來,我不眠不休,不知跑換了多少次馬匹,只為快些看到你。你可知我有多怕,稍慢一些,會再次與你錯過!”
漣漪沒想到他會說的如此直白,有些愕然的抬首,只見他溫潤的目光就這樣悠悠的望過來,帶有幾分哀怨,幾分痛意,而更多的是眷戀。她被他的眼神深深震撼,那是怎樣一潭深虹,在那里她看到她的剪影和無盡思念,細看他的容色,那溫潤似玉和儒雅風度,掩蓋了隱含的風塵仆仆和疲憊之色。她輕嘆口氣,他這樣的容色,若在當初,她會毫不猶豫的撲進他的懷抱,只可惜此時,她再找不到當初的感覺,只是容色間輕緩下來,再無法若剛才公式化的漠然,刻意的保持距離。
“皇上,何必如此。今非昔比,乾朝興衰榮辱皆系于您一身,再不能感情用事,當您為國事操勞時,這些許小事,或者再不值一提!”
風煙見她神情一緩,眼角眉梢竟隱有擔憂之色,鳳目中華彩一閃而過,至少她是會為他牽掛擔憂的,郁結的情緒有所緩解,但聽到她后面的話,他不著痕跡的轉身將黯然掩蓋在笑意之下,在案前坐下,凝視著女子一動不動的身形,和她抬首的目光相遇,輕道:“找我何事?!”
漣漪挑眉,感到帳中的氣氛微微尷尬起來,不想再多做糾纏,開門見山的道:“臣女請求陛下,退兵大理,和大理簽和平協議,永結百年之好!”
風煙輕笑起來,那笑意摻雜著苦澀,未能傳至心底,他話語中有絲輕顫,鳳目微瞇,緩緩開口:“漣漪,你以何種身份和朕說這話?!大理子民么?!”他的聲音忽而凌厲起來,帶著幾分犀利,加重語氣道:“還是大理尊貴的皇貴妃?!”
漣漪默然,他說的沒錯,雖未對外公開,但卻的確如此,他問得犀利,她啞口莫辯,也知道此時提起這些無異于火上澆油,只得上前兩步,跪了下去,垂首道:“若是陛下還念著往日情誼,請三思!”
風煙上前幾步,一把拉起她,再抑制不住情緒,有些憤然的道:“你可知,長久以來,你從未開口求過朕,只有今日,難道。。。。。。。難道為了段其鄭,值得么?大理賢良淑德的貴妃娘娘?!”
漣漪在他的拉扯不得不起身,雖知他已怒極,但容色卻愈發堅定起來,大理雖不是她的故鄉,但她卻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讓她眼睜睜看著那方凈土,生靈涂炭,被戰火洗禮,她無法承受,況且此事大半因她而起,起初程普提起時,她還兀自不肯相信,如今看來,他所料竟八九不離十,風煙早已察覺她在大理,才會心存怨恨,憤然起兵,只是他未必肯承認,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理清思路,抬首無懼的對上他憤然翻涌的鳳目。
“我來之前,左丞相便對我說,大理與乾朝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不知為何陛下會突然對大理下了戰書,書中措辭激烈,毫無回旋余地。”漣漪幾步走到帥案前,纖手展開案上的華夏九州的戰略圖,在上面幾個地方輕點:“只是漣漪不明白,若是陛下有爭奪天下的雄心壯志,卻是萬萬不該從大理下手的,對乾朝威脅最大的,顯然不是大理,漣漪都能夠看明白的,以陛下的認知,自然再清楚不過,大理該是陛下的戰友和盟友,卻惟獨不該是敵人,陛下舍近求遠到底為何?!”
風煙見她指尖輕劃過的幾處,心中不住暗贊,這么多年她敏銳的思維絲毫沒有褪色,所說的正是關鍵所在,至于他為何會如此,他心中微苦起來,她是在明知故問啊!他面色一轉,有些犀利的道:“那又如何,不過是轉變下策略而已!”
漣漪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和求懇之色,語氣中多了絲哀戚之意,“漣漪一生中曾經歷過赤嶺和夷陵的兩次戰役,那些血流成河的場面,那些鮮活的生命在眼前頹然倒地的場景,歷歷在目。我再經歷不起那樣的浩劫,當初我已雙手染滿鮮血,在迫不得已之下排兵布陣。。。。。。”漣漪目光晃過一絲血色,說這些時聲音微微顫抖,“我并不是為了誰,才這樣懇求陛下,只是不忍再看到那樣的景象,我雖在大理生活的時間不久,但那樣一方凈土,我不忍心,更何況若是真若程普所說,陛下對我心所怨恨,而遷怒大理的話,我一生何安?!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不值得您動用這樣的兵力和財力!”
“如何陛下若真恨的話,恨我當初利用您的信任,恨我用那樣不光明磊落的手段威脅您的話,那么請把這些算在我頭上吧,不要再牽連無辜的人!”漣漪抬首凝視著他,語氣低了下來,美目中隱含水光,竟是發自內心的悲慟起來。
“我是恨你!恨你對別人寬容,卻惟獨對我苛責!為何那段其鄭風流的花名在外,你卻甘心委身于她,卻決絕的不肯再看我一眼!”風煙呵呵笑了起來,似是嘲諷,似是無奈。
“我與大理皇上,并不是您想的那樣!”漣漪看著他神色間的變幻,忽而心中柔軟起來,他們是注定不能相守的,只因一切在他們相遇前便已注定了結局。
“那是什么樣?!”風煙抬眸問道。
“陛下何必再糾結這些!一切都過去了,人生總是公平的,當你想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就必須放棄另一樣,陛下已經做了選擇,便該心心念念擔負責任,一步步走好,我其實很高興陛下能得償所愿,這是您多年苦心經營得來的,世事怎能總是十全十美,盡如人意呢?!”
“漣漪,你這樣和朕說話,就不怕我牽怒你父兄么?!”風煙慢慢恢復平靜,冷靜的望著女子姣好的側臉,那里的堅定和清明,讓他察覺到他的失控。
“不怕!在漣漪心中,陛下不是這樣的人,否則今日漣漪不會到軍營中來,若陛下是這樣的人,拿我去威脅大理,大理便只剩被動挨打的份!陛下是盛世明君,絕不會做殘害忠良,自毀長城的傻事!”漣漪甕定的道。
這幾句話,讓風煙心中舒暢起來,他輕笑起來,有絲落寞,“你如此說,讓朕退無可退,只是進攻大理是眾臣商議的結果,朕雖身為皇上,也不能在朝夕間間改變決定,退兵大理,你讓我如何和眾臣交待!”
漣漪斂身鄭重一禮,“風煙,只有你想不想,卻沒有你辦不到的事情,漣漪只求你這一次,若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求你成全!”
風煙微微愣住,思緒在她那一句風煙中停頓下來,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希望再聽到她那樣的呼喚,輕柔委婉,當他再次親耳聽到時,恍若隔世。
他在帳中踱步,須臾終是下定決心,“我可以答應你!只是有個條件!”
“什么?!”
“跟我回乾都!我便應了你這個請求,退兵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