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攆過大理宮中的雕花路面, 自太后宮中出來,漣漪按程普的安排,坐上守候多時的馬車, 馬車在宮中飛馳起來, 漣漪掀起車簾, 淡淡看著生活將近兩年的大理后宮, 輕吐出一口氣, 好在太后愿意幫忙,找她敘舊,才有機會離開段其鄭的視線。
趕車人似乎很心急, 馬車在宮中飛馳,頗為引人注目, 但一來他們選的是宮中較僻靜的道路, 二來車上的明黃色緞子預示著車上之人身份的尊貴, 一般侍衛(wèi)見到這種顏色,即便有心上來盤問, 在猶豫的一瞬,馬車早已飛馳而過。
太后是段其鄭生母,就算他事后如何怨怪,畢竟骨肉親情,也該不會過于為難她。看著那些繁復華麗的宮廷景色向后飛快退去, 漣漪心中忽而有種莫名的情緒醞釀起來, 她終于離開了, 心中竟有絲不舍, 不舍這里恬然安靜的生活, 雖有段其鄭常常在旁,但大多時候他都和她靜默的相處, 并不影響她任何想做的事。
車子在宮門前停下,出示令牌后,安然通過,漣漪將身子向后靠了靠,一切竟然出奇的順利。
在指定地點接了錦繡和嫣然,換過車子,三人擠在還算寬大的馬車中,一時之間,無人說話,只余彼此的呼吸可聞,程普說出城再走百余里,便是乾朝大軍駐扎的地方了,他已派人暗暗跟隨保護,確保她們安然到達。
而百里外正是大理和乾朝交壤的邊界,行出一陣后,大理的繁華和秀麗慢慢遠去,漣漪心中逐漸清明起來,來不及回憶或是緬懷,現(xiàn)下如何能讓乾朝打消對大理的敵視和進軍計劃才是首要之事,也是她此行的真實目的。
行了數(shù)個時辰,車子慢慢停住,漣漪率先拉開車簾走下來,只見面前那些明槍執(zhí)戟的兵士們穿著的服飾,儼然是是乾朝軍隊駐扎的營寨,她同錦繡、嫣然三人向前走去,嫣然因會幾下功夫,大步擋在漣漪前面,漣漪拉過她的衣袖,輕聲道:“不用如此!乾軍向來治軍嚴明,斷斷不會傷害無辜之人!”
嫣然聽她如此說,才放下心來,繼續(xù)前行,營帳之前,幾個巡查兵見幾個容色秀麗的女子向這個方向走來,不免有些奇怪,便有幾個快步過來,喝道:“來者何人?兵營重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漣漪淺笑著上前,明媚的笑容將那些兵士晃得有些炫目,“幾位大哥,我有事求見將軍!”
那兵士見她們是女子,才好言相勸,卻想不到她會提出如此要求,不禁上下打量面前的三個女子,尤其是為首的白衣女子,不光容色出塵,那目光中懾出的神采,讓人肅然起敬,不敢過分造次,其中一個兵士開口道:“幾位姑娘,這里是軍事重地,你們還是遠離的好!”
兵士們不相信她們找統(tǒng)帥有什么事情,嫣然上前一步正欲再說,被漣漪伸臂擋住,她并不急躁,而是自衣袖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令牌,拿在手中,出示給他們,語氣中多了幾分凌厲的氣勢,“我們確是有要事求見將軍,不知道幾位大哥可認識這個,煩勞幫我通報!”
漣漪手中的令牌正在當年在夷陵一戰(zhàn)中,風煙給她的退兵令牌,那會風煙僅是個皇子,并不是現(xiàn)在的圣宣帝。
幾個兵士狐疑的湊上前去打量著漣漪手中精致的牌子,漣漪心中清楚,那是風煙做皇子時的令牌,若是他們中有多年來追隨風煙的老部將,自然會識得。
果不出所料,一個年紀稍長的兵士見到令牌豁然一驚,出聲制止了其他人不算禮貌的探究,端正姿勢行了個軍禮,“幾位姑娘稍待,我這就去通報!”
漣漪微笑點頭,同錦繡、嫣然在原地等候。
過了不久,遠處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一人身著黑色窄武士服,快步向這邊走來,漣漪輕揚眉角,向來人望去,那人英挺的身姿,冷冽的神情如舊,見到漣漪后,微微一愣,腳下一頓,朝她走來。
他行至漣漪身前,躬身行禮,欲開口卻不知該如何稱呼,頓了一下,方道:“姑娘好久不見,夜闌暮有禮了!”
漣漪抬手輕扶,亦還禮道:“夜闌將軍客氣了,確是多年不見,將軍風姿不減當年!”漣漪雖是笑著,眼中的凌厲卻一閃而過,雖知當年是各為其主,但他給風煙提議將風笛陷于夷陵戰(zhàn)場,險些將風笛置于死地,這些讓她再次見到他時,依舊無法完全釋然,語氣中不免幾分凌厲。
夜闌暮謙卑的側(cè)身不肯受漣漪一禮,聽出她語氣中隱隱怒意,卻佯裝不知,依舊笑道:“既然來了,便請姑娘帳中一敘,有什么事情,我們從長計議。”
漣漪見他如此態(tài)度,畢竟是有求于人,方收了凌厲之氣,隨他向營中走去。
旁邊幾個剛剛盤查漣漪等人的兵士,見統(tǒng)帥對這女子畢恭畢敬,暗暗心中惶恐,還好剛剛沒做什么出格的事。
剛?cè)霠I中,身后有馬蹄聲自遠處傳來,眾人均下意識的回頭,遠遠望去,一襲紫衣身影,策馬奔來,馬上之人衣衫飛舞鼓動,遠遠看去竟似一團火焰,營中兵士見狀,紛紛涌上,擋在營前,和他激斗起來,來人顯然匆忙而來,竟未帶合手兵刃,只是閃挪身形,將刺來的兵刃隨手一抓一拋,將攻上的兵士一一撂倒。在打斗空隙,他甚至對身旁眾兵士不加理睬,視若不見,深藍色的眸光直直鎖定在遠處已步入營中的白衣女子珊然的風姿之上,專注而認真,漣漪心中豁然一驚,不知他是如何這么快知曉她離開的,還孤身一人追趕而來。
“漣漪!漣漪!。。。。。。漣漪!”段其鄭一面撥開周圍進攻而來的兵器,一面向漸漸遠去的清麗身影喊道,嘶聲力竭,此時他赫然呼出這個他以往很少呼出的名字,眼中炙熱和焦急交織一片。
漣漪身在百米之外,依舊感受到他炙熱眼神中的溫度和刻骨的哀傷,她下意識頓住腳步,向他輕輕搖頭,她希望他能看到,他是大理的一國之君,這樣單身匹馬不顧后果的闖到敵營門口,若是身份曝露和自投羅網(wǎng)無異。
夜闌暮上前幾步,問道:“你朋友?!”
漣漪挑眉,狠心別過眼光,清冷的道:“恩,一個朋友!不要讓他靠近,也不要傷害他,讓他回去吧,大概他是不想我離開,才會如此沖動!”
帥帳之中擺設(shè)簡樸,陳設(shè)亦如乾軍一貫的作風簡潔整齊,每件東西都有它的可用之處,案上一張虎皮軍事地圖,畫得正是大理和乾朝的交界之處。
遠處段其鄭突如其來的喧嘩和打斗聲漸漸褪去,漣漪知道以他的功力,自然能夠全身而退,況且有夜闌暮只能阻攔不能傷害的命令,心下稍寬。
夜闌暮請漣漪在帳中坐下,又命人將錦繡和嫣然安排到妥善的地方休息,親自端了熱茶,放在桌邊,“軍中一切從簡,還請姑娘不要介意!不知姑娘此次前來可是有事?”
漣漪打量著五年來未見的夜闌暮,他已褪去了當初的年輕和稚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穩(wěn)的氣質(zhì),他如今已是乾朝圣宣帝的左膀右臂,很有大將軍的風范,不慌不忙的飲口茶,“夜闌將軍,我求見圣宣帝,不知將軍可否為我轉(zhuǎn)達?!”漣漪挑眉,平靜的道。
不知為何夜闌暮目光中竟透出一絲喜悅,豁然抬首,見漣漪容色上的鄭重,顯然不似作偽,復謙遜的垂首答道:“這個沒問題!我派人快馬通報陛下,陛下得知這個消息定會欣喜異常!”
漣漪似是沒聽到他中的含義,只是淡淡的道:“但我有個條件,在未見到圣宣帝前,可否停止一切對大理預定的軍事行動!”
漣漪語氣不重,但話語間的甕定,卻不容置疑,夜闌暮劍眉微蹙,半響有些為難的道:“對大理動兵是陛下的旨意,夜闌暮只是奉旨行事,不敢違逆圣意!”
漣漪似是料到她會如此說,自懷中取出那面令牌,遞到他手上,“這是當初陛下身為皇子時給我的令牌,他曾說這是他至高無上的私令,可以調(diào)動他麾下所有兵馬,今日他雖已貴為圣宣帝,但這個令牌想來也不是全無用處,你將此牌交還圣宣帝,所有后果,我來承擔,與你無關(guān)!”
夜闌暮跟隨風煙多年,自然一眼便識出令牌的真?zhèn)危偎剂匡L煙的心意,別說是罷兵大理,只怕再荒謬的事情都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當年她和風笛走后,陛下一直郁郁寡歡,后位虛懸,起先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這些年來大家也都淡了,見怪不怪。也只有他知曉陛下的心思,陛下對這個女子仍未死心,心下尚盼著她有一日歸來,虛位以待。
“好!我答應(yīng)你!只是姑娘這些時日要留在營中,不可亂走,以免陛下得到消息后撲空!”
漣漪本想會不會安排她北上乾都見圣宣帝,畢竟這里屬于乾朝邊境地帶,離乾都尚有一段距離,況且若是她離開,又不放心乾朝大軍和大理僵持的局面,若是等不到她見風煙,便已開戰(zhàn),那她此行便會前功盡棄。正巧夜闌暮如此說,亦覺得他此言并不算過份,既然來了,便該有些誠意,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將戰(zhàn)亂止于無形這點束縛,算不得什么,便答應(yīng)下來。
夜闌暮將帥帳旁一座稍大的軍帳騰空出來,給漣漪、嫣然和錦繡居住,自那日后,只來探看了幾次,客氣的囑咐若有什么需要盡管說,語氣中盡是恭敬和謙卑,他似乎知道漣漪心中的隔閡,是以照顧得更加小心周到,漣漪偶到軍營隨意走走,卻并不走遠,她如今身份特殊,名義上是大理的皇貴妃,多做走動畢竟不妥,也不想讓夜闌暮為難。
僅憑借風煙的一面舊令牌便能如此輕易的讓大軍按兵不動,雖然她在提出要求時鎮(zhèn)定自若,讓人不得不掂量這塊令牌的份量,但夜闌暮是何人,他追隨風煙多年,是風煙的知己好友兼謀士心腹,豈會對她手中一塊風煙多年前的舊令牌有所顧忌,他答應(yīng)的如此爽快,再聯(lián)想起他對她的態(tài)度和稱呼上的刻意,隱隱覺得他是知曉她真實身份的,可他對她的身份和為何自大理而來卻只字未提,或許程普預料的沒錯,風煙對大理發(fā)動的這場征伐,毫不預兆,決心如此堅定,說不定真和她有關(guān),可是。。。。。。可是他作為乾朝的圣宣帝,被人傳頌的一代圣主,如此做事未免落人話柄。想到此處,她馬上打消這種可笑的想法,國家之間的戰(zhàn)爭,豈能僅憑一己之力和個人恩怨而定,以她對風煙的了解,他斷斷不像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性最大,當風煙需要聯(lián)合一些國家,征討一些國家時,恰巧她在大理,讓他首先將大理做為了成就他霸業(yè)的首要目標。
乾朝邊境,因靠近大理的緣故,也沾染了些山清水秀的靈氣,這里天高水闊,風景和空氣都極好,將近十天的時間,漣漪過的還算愜意,雖然偶然會想起見到風煙,回到乾朝的種種不可預知,但過分的擔憂亦不能改變即成的事實。
放松心情后的她,時而會惦記柔兒,但想到段其鄭定會好好照顧善待她,便放下心來,只是在想起那日她進入乾朝營地時,那抹紫色的飄逸身影和盛滿痛意的藍色眼眸,心下也會有一絲不忍,他定然是得知她離開后,不及多想便毫無準備的追了上來,連武器和侍衛(wèi)未帶,就這么孤身一人闖到敵陣面前,那幾聲呼喚,生生刻入她的心上,他那么的聰明善籌謀的一個人,自然能想到若是身份暴露的嚴重后果,可他卻全然不顧。
漣漪輕嘆口氣,細細思量,當他冷靜下來,看到她的留書后,定能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她已做出了犧牲,便再收不回,清明如他應(yīng)該明白此時若是因為她,而對乾朝大軍有所挑釁,不光她的努力白費,也會給大理子民帶來怎樣的戰(zhàn)禍,她堅信他能明白,亦了解她的苦心,而后替她好好看顧柔兒。
第十一日的清晨,漣漪起的極早,吃過早膳,三人圍坐在帳中幾案旁,聊著“明月堂”瑣事,門口傳來一陣吵雜之聲,片刻后重新寂靜下來。素日里軍營即便無人喧嘩,也不會靜得如此,漣漪抬首和錦繡對望一眼,眼中盡是疑惑,站起身來,向帳外打量,只見營中眾將,竟然盔甲分明的站立成排,從未有過的肅然,仿佛連呼吸都彼此可聞。
漣漪心下一頓,就算夜闌暮身為軍中統(tǒng)帥,也不曾有這樣的陣勢,能讓眾人如此的,只能是圣宣帝親臨,可算算日子又不對,從乾都到這里少說也有二十多天的路程,十日剛過,他便再神通廣大,亦無法超越這個極限。
或是軍中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她雖好奇,卻并未走出去看個究竟,畢竟軍中若有大事,她只是個外人,還是避嫌的好,思量至此,她示意錦繡一起回到座位。錦繡有些沉不住氣,開口輕道:“堂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漣漪展袖將她攔住, “暫時靜觀其變吧!只要不觸及和大理動兵,我們都不便參與,畢竟現(xiàn)在我的身份,夜闌將軍雖只字不提,并不代表他不清楚!”
錦繡見漣漪鎮(zhèn)定從容的樣子,心下暗暗贊嘆,堂主確是女中豪杰,光這份遇事從容穩(wěn)重的氣度,便是其他人學不來的,當下三人默然不語起來,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過了不一會,一個小兵走進來,單膝點道:“將軍,請慕容姑娘到外面接駕!”
漣漪微微一愣,風煙竟來的這樣快,忙斂了神色,迅速整理好心緒,隨著兵士,緩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