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見圣人復生具呈條陳 赴酒宴賈母勸慰挽留
武備院靶場。
李惟儉心思電轉,情知今上微服至此,怕是不想讓人揭破身份。當下面上不動聲色,只取了火藥、彈丸來。
略略解說一番,‘李郎中’先填裝了火藥,又用通條搗實,塞入彈丸又搗實,掰開扳機,站定原處端起火銃略略瞄準,正待開火,就見那老太監(jiān)叫道:“郎中且慢!”
說話間自袖口里飛快掏出一副墨鏡來,恭恭敬敬奉上:“須得提放著藥子濺傷了眼睛。”
“嗯。”
‘李郎中’應了聲,戴了墨鏡重新瞄準,望山對準二十丈外靶子,倏忽扣動扳機。
嘭——
遠處小吏飛快跑過去觀量了一眼,隨即連連搖動旗號。
“大人正中紅心!”李惟儉在一旁說道。
‘李郎中’放下火銃,隨手摘了墨鏡丟給一旁的老太監(jiān),摩挲著槍身道:“果然精準了不少……本官怎么覺著,較之尋常火銃,此銃射速偏慢了些?”
“大人明見,的確如此。錐形彈丸比尋常彈丸填裝時是稍稍多拋費了些功夫。”
“好好好。”連贊了幾聲,‘李郎中’將那新銃方才放在桌案上,一旁的嚴奉楨便緊忙搶了過去。
老太監(jiān)面色一變,正要開口呵斥,便被‘李郎中’一個眼神止住。
那‘李郎中’掃量了嚴奉楨與李惟儉二人一眼,面上笑了下,沖著李惟儉略略頷首:“你隨本官走走。”
“是。”
靶場邊兒便是抄手游廊,政和帝負手前行,李惟儉綴后半步,元春與那老太監(jiān)遠遠隨在其后。李惟儉略略掃量,便見周遭有青衣漢子隔著十來步伴行左右。
政和帝行了幾步,腳步放緩,開口說道:“新銃不錯,你大伯這幾年可還好?”
李惟儉當即低聲道:“回圣人,大伯年歲漸老,去歲染了風寒,綿延許久方才大愈。”
政和帝腳步一頓,瞥過來一抹贊許目光,笑吟吟道:“李守中此人太過方正,不想族內竟出了你這般的異類。嚴希堯向朕舉薦,說李復生非但實學功底深厚,有造物之才,又兼任事之能。
嚴希堯從不妄言,朕心中實在納罕,這才親來一見。”
李惟儉謙遜道:“少司寇謬贊了,小民比之少司寇還是遠遠不及的。”
“伱這般年歲……才十四?”
“過了秋闈便十四了。”
“那就是十三,這般年歲屬實難得!”頓了頓,政和帝目光看向遠方,那城墻遮蔽了視野,他好好似穿透了千山萬水一般,瞧見了大漠里那場慘烈的廝殺。
倏忽,政和帝道:“準噶爾實乃朝廷心腹之患!除此之外,西洋諸夷技法日新月異,仗著船堅炮利,彈丸小國竟拓土萬里。朕……實在憂心,我朝若不振作,只怕百年后必被西夷欺辱啊。”
“圣人高見。”李惟儉忍住心中詫異,說道:“然圣人御極之初便有振作之心,十年來苦心孤詣,我大順如今實學造物不遜西夷。以我朝人力、物力,假以時日,必威壓西方諸夷。”
政和帝只是搖頭笑道:“談何容易?十年啊,十年光景,朕才將實學落實了些許。每科八十名實學舉人,得授官職不過是微末小吏。朕欲效行變法事宜,這些許實學舉人又哪里夠用?
太皇爺果然明見萬里,但要行事,總離不開人才。”頓了頓,政和帝忽而吟誦道:“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太宗之語,所言非虛啊。”
李惟儉聽得那一句詩頓時心中咯噔一聲,險些以為身旁的政和帝也是穿過來的。待聽得后半截話,這才將心重新放在肚子里。心中愈發(fā)納罕,也不知太宗李過到底給此間到底留下了多少非物質遺產。
他忙道:“圣人春秋鼎盛,徐徐而為,來日必立下萬世不易之基業(yè)。”
政和帝沒言語,復又前行一陣,他忽而說道:“秋闈之后,復生可有打算?這制新銃之功,折算下來,朕賜你個同進士出身也未嘗不可。”
同進士?莫說是賜的,便是三甲賜同進士在官場也不受待見。一個賜字,偏生表明著與進士的不同。
李惟儉略略思忖,說道:“小民年歲還小,還是想等著實學會試。”
政和帝笑道:“那可有的等了。”頓了頓,又道:“既然復生有此志氣,那這樁功勞便暫且記下,待來日再酬與你。”
“多謝圣人。”
隨行兩步,李惟儉自袖籠里抽出那份文書,快行兩步停在政和帝身前,躬身奉上道:“圣人,小民有一謀劃呈上,望圣人御覽。”
政和帝停下腳步,探手接過卻不曾翻開。李惟儉這般年歲,政和帝只道是如尋常士子般犯了書生意氣,是以這才當面上書,直抒胸臆。
他笑道:“好,朕過后再看。復生造物有術,也莫要忘了攻讀,須得提防來日秋闈馬失前蹄。”
“小民記下了,多謝圣人教誨。”
“那便如此。”
李惟儉側行兩步讓開,躬身拱手:“恭送圣人。”
那政和帝略略頷首,隨即大步而去。李惟儉停在遠處維持身形,待那老太爺與賈元春經過,實在禁不住心中好奇,便悄然抬眼打量。不想正撞上一身太監(jiān)衣袍的賈元春,正好奇的瞥向自己。
二人目光一觸碰,李惟儉趕忙垂下目光。
賈元春追著政和帝而去,那老太監(jiān)卻停在李惟儉身前,笑吟吟道:“李秀才,這兩日不妨勤著往武備院走動走動。再者,這新銃犀利,萬萬不可外傳啊。”
“是,多謝公公指點。”
李惟儉面上窘迫,趕忙探手自袖籠里一陣摸索,卻只摸出來兩片金葉子。待要遞過去,那太監(jiān)卻笑著搖頭道:“李秀才莫學著那些官兒一般市儈,咱家不指望李秀才的銀子,只盼著李秀才來日多為圣人分憂啊。哈哈,李秀才留步。”
說罷,那太監(jiān)快步追著政和帝而去。
李惟儉拱手相送,隨即停在原處目送其掩于游廊盡頭,心中思忖著,也不知自己那份策劃會不會被束之高閣。想來這般惠而不費的法子,政和帝定會極為欣喜吧?
還有那賈元春,料想不日便會封妃了吧?
轉念又一想,忽而覺得不對!
嚴希堯既要自己效忠,又怎會將自己舉薦給今上?此人就不怕自己因此得了圣眷,轉過頭來與之反目成仇嗎?
那嚴希堯深諳為官之道,斷不會損己利人,莫非昨兒自己思量的有誤?
李惟儉蹙眉凝思,一時間卻想不清楚嚴希堯到底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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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臨近申時,主仆二人打馬而回。
方才在角門翻身下馬,那門子便早早的迎將上來,打躬作揖道:“儉四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李惟儉笑著道:“素日里也是這個時辰,怎地,今兒是有人尋我?”
那門子就道:“一早兒老太太身邊的鴛鴦就打發(fā)婆子過來傳話,說是今兒是林姑娘的生兒,老太太邀著儉四爺也過去高樂呢。”
賈母叫自己去給黛玉慶生兒?
李惟儉轉念便將內中情由想了個分明,怕是賈母以此來挽留自己呢。這倒是正中下懷,他留在賈府本就為著大姐姐李紈,如今事情方才開了個頭,又怎會輕易離去?
他笑著頷首,隨手將韁繩丟給門子,說道:“得,我知道了。今兒沒帶銀子,改日再賞你。”
那門子沒口子的笑道:“瞧四爺這話說的,四爺上次賞的足足的,小的再不知足可就說不過了。”
李惟儉撇下門子,與吳海平走夾道,繞過東院,隨即又與吳海平分開。吳海平自去后方裙帶房中安置,李惟儉則回了自己的小院兒。
這回迎出來的卻不是紅玉,反倒是琇瑩。小姑娘連忙說了先前門子所說的,李惟儉便換了一身衣裳,這才領著琇瑩、香菱繞行趕赴賈母處。
到得垂花門前,便有丫鬟上前見禮,引著李惟儉過穿堂、小廳、正房,轉到正房后的大花廳內。
尚且不曾入內,李惟儉便聽得內中絲竹、唱腔婉轉,在抱夏中稍停,將披風交給香菱,一身月白衣衫的李惟儉這才昂首入內。
花廳里,賈母、李紈、王熙鳳、三春、寶玉、黛玉聚攏在一桌,黛玉身側還有個眼熟卻陌生的小姑娘,隔著屏風另外置辦了一桌,唯獨坐了賈璉。
早有丫鬟上前稟報:“老太太,儉四爺?shù)搅恕!?
此言一出,席間眾人紛紛瞧向門前,但見一襲月白長衫的少年笑吟吟昂首入內。上前先拱手作揖與賈母見禮:“老太太,晚輩來的遲了。”
賈母就笑道:“不遲不遲,也是怪我,昨兒還想著打發(fā)人知會儉哥兒一聲的。上了年歲,這記性就不足,結果到得今早才想起來。”
王熙鳳在一旁賠笑道:“老太太是貴人事忙,一時想不起也是有的。”
李惟儉又與眾人見禮:“大姐姐、鳳嫂子。”
李紈頷首,王熙鳳一雙鳳眸掃量了下李惟儉,笑道:“儉哥兒莫要多禮,有日子沒見,儉哥兒瞧著風采比剛來那會子更勝了。”
“鳳嫂子謬贊了。”他又轉向席間眾人,與寶玉等打過招呼,這才拱手恭賀道:“祝林妹妹福壽綿延千秋好,穎蕙達人纖姿妙。”
黛玉緊忙起身一福,還禮道:“謝過儉四哥。”
李惟儉又看向那圓臉的小姑娘,黛玉便介紹道:“儉四哥,這是史家的妹妹,名湘云。”
那湘云卻是個爽朗的,當即起身一福,說道:“儉四哥,咱們又見著了。”
李惟儉笑著頷首,寶玉便在一旁納罕道:“你們何時見過的?”
湘云嬌憨著道:“一早兒過府時,我嫌氣悶,挑了簾櫳,正巧瞧見儉四哥騎著白馬往外走呢。”
眾人釋然,賈母笑道:“你這丫頭往后可得改改性子。”又看向李惟儉說道:“儉哥兒,今兒人有些多,便分作了兩桌,莫客套了,快入席吧。”
李惟儉應了一聲,轉過屏風與賈璉見過禮,這才施施然落座。
花廳里燃著熏籠、火盆,外間窗欞間嵌著的又是透明玻璃,因是溫暖如春。場中幾個戲子咿咿呀呀唱著,卻不知是從何處請來的昆曲班子。
一干人等瞧得目不轉睛,獨李惟儉欣賞不來,便與賈璉言談著吃起了酒席。
桌案上布滿了菜肴,李惟儉估算著,便是比不得那日薛姨媽入府時的宴席,想來也差不多了。隔著屏風,另一邊語笑嫣嫣,時而便有王熙鳳高昂、史湘云透著童音的笑聲傳來。
一席酒宴吃了大半個時辰,賈母便推說有些乏了,幾個丫鬟攙扶著往前頭去歇著了。過得半晌,大丫鬟鴛鴦悄然行來,低聲笑道:“儉四爺,老太太想跟四爺說一會子話兒呢。”
李惟儉趕忙起身:“不好讓老太太久等,煩請鴛鴦姐姐引路。”
又轉身與賈璉拱手作別,他這才隨著鴛鴦去到了正房里。
五間正房里,賈母歪在軟塌上,見李惟儉來了,便笑著招手道:“儉哥兒過來,來人,給儉哥兒搬了繡墩來。”
丫鬟應了,搬了繡墩,李惟儉便行過去坐在賈母側身不遠。
賈母說道:“儉哥兒,這些時日在府中住著可還舒心?”
“回老太太,都好。”
賈母撇嘴乜斜一眼,說道:“怎么到我眼前也不說實話?我可是都聽說了的,你身邊的丫鬟都說你要搬走。”
李惟儉面上閃過一絲為難,說道:“老太太,論理來說,我一個外男總不好在府中久住……”
不待其說完,賈母就唬著臉道:“這是什么話?珠哥兒媳婦兒是我嫡孫媳婦,與你親姐弟也似,怎么能算是外男?都是自家親戚,儉哥兒再這般外道我可不依!”
“這……老太太說的是。”
賈母話鋒一轉,說道:“儉哥兒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常言道,牙齒碰舌頭,鍋碗碰著勺。這一家子人難免有個吵鬧的,總不能拌了嘴就不過日子了。”
頓了頓,又道:“再者說,你這般年歲,搬出去不說珠哥兒媳婦兒,便是我也放心不下。儉哥兒且放心,來日我讓鳳哥兒多看顧著,再不能讓你受了欺負。”
應著賈母殷切的目光,李惟儉裝作悵然一嘆,說道:“老太太這般說了,我還有何話可說?全聽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賈母頓時笑將起來:“這就對了。得啦,我實在困乏,你且去與兄弟、姊妹們好生耍頑。”
自曝一處伏筆,主角名,對應賈府窮奢極欲。
還有一處伏筆就不說了,看哪日哪位仁兄能點出來。能力有限,只敢在開篇埋伏筆,后續(xù)要連載更新,實在沒那個心力了。
另,周二求追讀~
感謝新垣結衣的連體睡衣、百熙、魚玉羽、20刀幾位書友的打賞,拜謝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