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解字
李惟儉近來繁忙,又要硫化橡膠,又要辦廠,因是無暇顧及榮國府內大事小情。每日只聽紅玉說了,見無甚要緊的,便放在一旁。
連著兩日去往內府,卻欲見忠勇王而不得。到第三日清早,李惟儉方才出榮國府,就見打寧榮街東面兒來了一兩馬車。
那馬車停在寧國府門前,簾櫳挑開,自內中下來一位手捧拂塵的坤道來,卻正是許久不見的元靈宮警幻真人。
李惟儉心下狐疑,暗忖,莫非那秦可卿又病了不成?
剛好門子余六便在左近,李惟儉招招手,那門子便殷勤湊將上來。
“四爺,您吩咐?”
李惟儉揚起下頜指了指遠處的警幻真人:“聽說這幾日寧國府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這是要做法事?”
余六訕笑道:“四爺怕是問錯了人,這寧國府的事兒,小的如何得知?”頓了頓,見李惟儉笑吟吟瞥過來,余六忙道:“不過小的聽人說嘴,好似是東府的珍大爺在為敬老爺的生兒提前準備。”
李惟儉哪里肯信?賈敬的生兒可是九月,如今才七月,便是提前準備也沒提前兩個月的。
只怕東府定然出了事兒。他忖度過就算,左右與他無關。當即上得馬車,催著吳海平緊忙趕往內府。
今兒總算湊巧,李惟儉方才到得內府,便趕上忠勇王領著隨從到了。李惟儉趕忙請見,待梁郎中引其入得二堂里,便見忠勇王沉著臉,面上頗為疲乏。
李惟儉見過禮,那忠勇王只隨意擺擺手讓其落座,隨即便道:“復生尋本王有事兒?”
“正是。”李惟儉道:“武備院如今承接了朝廷軍械,騰不出太多人手來造蒸汽機。學生便想著,莫不如再起爐灶,設一蒸汽機廠子,左右京師中匯聚天下能工巧匠,這匠人是不缺的。”
忠勇王略略頷首。
李惟儉繼續道:“來日廠子鐵料、煤礦,盡數走內府,如此也可為內府開一財源。另外學生想請內府入股,如此也好有了照拂。”
忠勇王蹙眉道:“需要多少銀錢入股?”
“兩萬兩。”
忠勇王頓時樂了:“區區兩萬兩,本王回頭兒讓梁郎中就辦了。復生連著幾日來尋本王,就是為了此事?”
“是啊。”李惟儉察言觀色道:“王爺也知,學生勢單力孤的,這沒了內府入股,辦起廠子來總是心中沒底。”
“知道了,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嘛,本王早年可領教過。”頓了頓,忠勇王轉而意味深長道:“那煤礦股子發售幾日,募集了百多萬銀錢,比之水務可是差遠了。”
李惟儉哂笑一聲也不言語。他心知定是那水務公司將忠勇王,乃至政和帝的胃口抬高了,這才有些瞧不上西山煤礦募集的百多萬銀錢。
忠勇王見其不接茬,無奈之下只得道:“也罷,待復生過了秋闈再說旁的。”
李惟儉當即拱手笑道:“多謝王爺體諒。”
忠勇王略略頷首,好似心不在焉。
這有了內府入股,又資金充裕,辦廠的事兒自然就迅捷起來。連日里,李惟儉與曹允升尋了幾處地界,留待用作廠址。
順天府下轄長安、萬年,地方自然隨意挑選,奈何距離京師有些遠,往來不便。李惟儉便專心在外城挑選,先后看過了幾處,最后聽聞安化寺與育嬰堂之間有處不小的空地,連忙與曹允升去瞧了。
此地位于外城東南角,最是偏僻不過,卻勝在地方廣闊。巡視一番,李惟儉便拍板,將廠址定在了此處。
此后平整土地、建設廠房,自曹允升調撥過來的大掌柜操持。一眾富商幾日光景,便收攏了近百號成手匠人。
按照李惟儉的預期,到時候分作各個車間,鑄造、鍛造、冷作、加工、裝配等車間。
那廠址占地廣闊,單單是平整土地就要拋費不少時日。因是李惟儉又如數日前一般,每日早出晚歸,或寫寫畫畫,勾勒處各式各樣的機械設備;或與嚴奉楨一道熬煮膠乳,嘗試各類配方。
時光荏苒,暑氣漸去,轉眼已是秋日。
賈母院兒后樓,黛玉與寶釵閑坐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這些時日寶釵總會來尋黛玉說話兒,又時常送些吃用,黛玉心下感念,因是二人自然有了一番情誼。
寶釵便道:“寶兄弟也是,新才結識了幾個朋友,轉眼便幾日不去學堂。這事兒若是老爺得知了,不定如何拿他作筏子呢。”
黛玉連番與寶玉生了間隙,那一點若有若無的念頭方才生出來,便生生掐斷。如今不過將寶玉當做親哥哥罷了。
聽寶釵這般說,黛玉便笑道:“他生來愛頑鬧,管束不得、勸說不得,只得由得他去。”
寶釵笑著道:“妹妹這般萬事不沾身的性子,真是讓人羨煞。”
黛玉反唇相譏道:“我是萬事不沾,寶姐姐倒是處處留心呢。”
黛玉竊笑,寶釵心下無語。看著好似黛玉棄了寶玉,可素日里寶玉來尋黛玉頑耍,她又不曾拒絕,刻下寶姐姐心中也猜不準黛玉是如何做想的。
因是轉而道:“說來,儉四哥近日早出晚歸的,算算有好些時日不曾得見了。”
黛玉就笑道:“方才說你處處留心,果然就說起了儉四哥。他貴人事忙,又秋闈在即,等閑見不得人也是有的。”
寶姐姐瞥了其一眼,溫聲道:“妹妹近來也不曾見過儉四哥?”
黛玉便道:“有十來日不見了。上回還是在小花園撞見了,略略說過幾句,儉四哥就匆匆而去,瞧著極為忙碌呢。”
寶姐姐頷首,正要說些旁的,便見鶯兒提著個書卷快步行了過來:“林姑娘、姑娘,這書冊上講測字的,說的極準呢。”
寶釵道:“什么書冊?拿來我瞧瞧。”
鶯兒卻負手將書冊藏在身后,歪頭道:“不成不成,姑娘若是看過了,那就不準了。”
寶釵與黛玉對視一眼,黛玉便道:“左右也是打發時辰,那便測一測。”
雪雁當下取了筆墨來,寶姐姐提筆頓住,好半晌不曾落筆,偷眼看去,卻見黛玉在紙箋上寫了下個‘望’字。
寶釵略略思忖,便寫了個‘守’字。
正要問鶯兒兩字何意,忽而便見同喜慌張著行將過來,遙遙便嚷道:“姑娘,不好了,大爺被人打了!” “啊?”寶釵驚得筆墨落在紙箋上,暈染出一朵墨跡。緊忙起身道:“妹妹,我去瞧瞧我哥哥。”
“寶姐姐去就是了。”
寶釵匆匆而去,路上方知,今兒薛蟠一早兒與賈蓉、賈薔去了錦香院,他數月不在,先前那相好的粉頭自然有了旁的金主。也是趕巧,兩撥人湊在一處,那粉頭分身乏術,這兩撥人便鬧了起來。
薛蟠自覺沒了官司在身,又見對方只穿了細布衣裳,瞧著不似勛貴子弟,因是便上前推搡了兩把。結果那幫人也不是吃素的,當下抄了碗碟打砸過來,好巧不巧酒盅砸破了薛蟠的頭。
賈蓉、賈薔見對方人多勢眾,只得扯著薛蟠一路跑了回來。甫一進門,見薛蟠滿頭滿臉的血跡,管事兒的頓時駭了一跳,這才有了這么一遭。
當下寶釵去看薛蟠自是不提。且說黛玉閑坐片刻,因著寶釵提了一嘴李惟儉,黛玉心下一動,過得片刻便朝著小花園尋去。
與此同時,李惟儉方才自角門進了榮國府。
他神色雖有些疲乏,卻精神奕奕。余六看著稀奇,上前恭維幾句,道‘四爺瞧著就有好事兒’,惹得李惟儉哈哈大笑,隨手就丟了一枚碎銀子。
無怪他心緒極佳,熬煮膠乳二十幾日,這幾日總算有了結果。膠乳九成七,硫磺三分,小火熬煮可得軟橡膠;膠乳八成,硫磺兩成,可得半軟半硬橡膠;至于那質地堅硬的,須得五成硫磺熬煮了,方才能配比出來。
他心緒極佳,橡膠配比有了,離著輪胎、密封件又近了一步。
一路行走帶風,方才過穿堂,迎面兒就撞見了司棋。
“四爺!”
司棋頓時面上一喜,隨即有些幽怨。上個月好歹她休沐時,李惟儉還抽出一日光景陪她。這個月倒好,非但休沐時不陪了,近來連去瞧二姑娘的時候都少了。
李惟儉笑吟吟四下看看,走近道:“給你個好物件兒,拿好,摸讓人瞧見了。”
司棋幽怨道:“上次四爺給的銀錢我還留著的,我缺物件兒自己去買就是了。”
“誒?這能一樣?”李惟儉笑嘻嘻道:“這物件兒就算給了你銀錢也買不到。”
說話間抖抖衣袖,自內中掏出個錦帕包裹的長條物什遞了過去:“快收好,我走了,下月過了秋闈,定有伱的好兒。”
司棋心下一蕩,咬著下唇瞧著李惟儉快步而去。她見四下無人,便悄然展開錦帕,隨即瞪大了眼睛。
內中竟是個半尺左右的角先生!這……誒?這角先生半軟半硬的,倒是稀奇。
后頭繡橘追上來:“司棋,方才瞧見四爺了嗎?”
司棋嚇得緊忙將東西收進袖子里,慌張道:“啊?你瞧見四爺了?我怎地沒瞧見?”
繡橘狐疑道:“不對啊,四爺要回東北上小院兒,只能走此路……莫非四爺是翻墻進來的不成?”
司棋死鴨子嘴硬,只道:“那誰知道?反正我是沒瞧見。快走吧,這月月例銀子拖到了現在,也不知二奶奶是如何想的。”
李惟儉興沖沖回得自家小院兒,四個丫鬟俱在。身契自榮國府轉到李惟儉名下,這月例銀子自是不用再從榮國府領。
李惟儉興奮之下,這個摸一把,那個親一嘴的,惹得四個丫鬟好一陣嬌嗔。他的好心緒帶得四個丫鬟也高興起來,琇瑩連連追問李惟儉有何好事兒,李惟儉張張口,又搖搖頭。
橡膠這種事兒,便是說了四個丫鬟也無法理解啊。非但是她們,只怕這世上沒人能理解橡膠的重要性。
笑鬧過一陣,紅玉就道:“四爺,我方才瞧著林姑娘好似朝著小花園去了。”
“林妹妹去了小花園?”想著好些時日不見黛玉,李惟儉便換了一身衣裳,只帶了紅玉朝著小花園尋去。
轉過樹蔭,果然便見黛玉蹲踞在地,仔細觀量著那一株虞美人。一旁的地上,還放著個雞毛毽子。
李惟儉負手行過去,道:“妹妹又來賞花?”
黛玉起身回禮:“儉四哥。我也許久不來了,瞧著這虞美人好似又長高了些。”
“的確長高了。”李惟儉說著話,目光卻落在黛玉身上。正月里見黛玉,她還只到李惟儉的臂彎,這會子卻是躥了一截,隱約到了李惟儉上臂。
身子雖依舊纖細,卻隱隱亭亭玉立,有了少女的風姿。李惟儉暗忖,莫非是自己那食譜的功效?
“妹妹從何處得來的毽子?”
黛玉拾起毽子笑道:“打發時辰的玩意。夏日里多雨,趕上雨水,不好在外散步。紫鵑便出了主意,說若趕上有雨,不若在房中踢幾下毽子,就當消化食了。”
“這主意不錯。”李惟儉笑著頷首。
一旁的紫鵑悶聲不吭,雪雁卻道:“儉四爺,姑娘方才與寶姑娘測字來著,可惜方才寫了字,寶姑娘有事兒便走了,也不知是何解……不若儉四爺給解一解?”
黛玉嗔道:“我不過是胡亂寫下一字,哪里用勞煩儉四哥了?”
李惟儉笑道:“不妨事的,好歹我也在茅山待過兩年。妹妹寫了什么字兒?”
黛玉俯身,拾了樹枝在地上寫下了一個‘望’字,頓了頓,繼而又寫了個守字。道:“這是寶姐姐寫的。”
“嗯。”李惟儉頷首,略略思忖道:“先說妹妹這望字,妹妹心求于外,然知音難覓,又身守于內;薛妹妹恰恰不同,卻是心守于內,而身求于外啊。”
黛玉罥煙眉下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晶瑩剔透,與李惟儉對視了須臾,這才偏過頭道:“儉四哥果然在茅山是學了本事的。”
“年少時荒唐之舉罷了。”說話間李惟儉抖抖衣袖,自袖口抽出一物遞將過去:“送妹妹一物,保準天下間絕無僅有。”
黛玉納罕著接過,卻見非金非玉,其上涂抹了顏料,瞧著憨態可掬的,也不知是鴨子還是雁。入手略軟,黛玉略略捏動,頓時‘吱’的一聲響,駭得其一哆嗦。
“儉四哥,這是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