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比鄰
搬家?自己要搬進來,誰家這會子要搬走啊?
李惟儉挑開簾櫳瞧了眼,果然,就見一輛馬車自眼前行過,上頭裝著的滿是箱籠。正要打發人催促,車馬復又啟程,原是搬家的那戶人家得知李惟儉今兒搬過來,趕忙給讓了路。
賈璉便笑道:“算這家識相,不然遞個帖子過去,定然嚇他一嚇。”
李惟儉笑著沒言語。果然,再如何溫良恭儉,世家子就是世家子,骨子里的傲慢尤其是旁人可比擬的?
進得胡同兒里,丁家兄弟等人一早兒在此等候,車行停下,一番見禮,趕忙便將箱籠送進宅第之內。
李惟儉邀著賈璉略略坐了坐,賈璉情知李惟儉今日忙碌,只喝了一盞茶便告辭離去。
晴雯、紅玉先行將李惟儉的衣裳、物件兒挪到正房,留待傅秋芳收攏了,這才轉身各自下去安置。
李惟儉只將書箱里的書冊分門別類安放在書架里,便閑坐一旁看著傅秋芳收攏衣裳。
傅秋芳迭著一件月白長衫,見其半新不舊的,開口便道:“老爺回頭也扯些面料來,多做幾身衣裳。這封了爵,往后遇見大事小情的,總要穿得正式一些。”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
過得須臾,傅秋芳又道:“晴雯幾個,是不是也要配了丫鬟?”
“這個不急,還是按照頭等丫鬟的名分,每月多加一兩銀子的月例吧。”
傅秋芳暗自思忖,這朝夕相處的,守著四個環肥燕瘦、形貌各異的俏丫鬟,也虧得老爺忍得住。上回就聽幾個丫鬟提起,那榮國府的寶二爺方才十一歲,就與幾個丫鬟廝混在了一處。
轉念一想,許是老爺有這般毅力,方才有如今的光景吧。
傅秋芳思忖過了,囁嚅問道:“老爺,晴雯幾個既過來了,我這手里的差事是不是分一分?”
李惟儉聞言莞爾,便問:“你是如何想的?”
傅秋芳就道:“晴雯眼里不容沙子,還是讓她管賬;紅玉能說會道,便與茜雪一道將內宅管起來;琇瑩身手了得,這夜里巡視的差事,是不是讓她擔著?”
李惟儉笑著頷首:“好,秋芳思慮的周全。以后還是你掌總,剩下的差事都分出去,免得再累著了自己個兒。”
不待傅秋芳嗔怪,李惟儉又道:“是了,前日我讓賈蕓回家歇息幾日,那東跨院的暖棚你也一并管起來吧。”
傅秋芳思忖道:“不如讓香菱每日巡視一番?”
“嗯,也好。”
見李惟儉頷首,傅秋芳又道:“老爺,雖說名分未定,可晴雯幾個身邊兒總要留一些粗使丫鬟。老爺看,是不是在雇請幾個?”
“這等小事,伱拿主意就好。”說過家事,李惟儉忽而問道:“西面兒的鄰居怎地搬走了?”
傅秋芳蹙眉道:“妾身也是昨兒方才得了信兒,說是有財主相中了那二進院子,出了大價錢,主家生怕人家財主反悔,連家私都撇下了,昨兒拾掇了一日,今兒一早就要搬走。可是沖撞了老爺?”
“這倒不曾。”
傅秋芳就道:“這胡同里只住著個吏部郎中,老爺雖封了爵,可論年歲還是后輩,今兒稍顯慌亂了些,過后老爺總要去拜會一遭。”
“嗯,此言有理。”李惟儉道:“不知是吏部哪位主事?”
傅秋芳早有準備,說道:“說是驗封清吏司的鄭主事。”
驗封清吏司掌管封爵、子孫承繼先祖官位爵號、追贈官爵、吏算等事。這大順的爵位也有考評的,若是平白得罪了驗封清吏司,來日考評多寫幾句惡評,說不得來日子孫襲爵時就得多降幾等。
李惟儉眨眨眼,笑道:“這卻要仔細巴結了,免得來日尋了我的不是。”
傅秋芳一雙媚絲眼看將過來,囑咐道:“聽聞鄭主事為人極正派,算得上兩袖清風,老爺提四色禮認認門就好,可不好砸了銀錢再惹來不是。”
誒呀,李惟儉頓時心下熨帖。笑吟吟起身湊過來,攬住傅秋芳的身形,不禁贊道:“我得秋芳,真是天幸。這般賢內助,打著燈籠還沒處尋呢。”
傅秋芳被逗笑了,道:“我不過是想的多了些,哪兒有老爺夸的那般好?”
“就是好嘛,還不讓人說了?”
傅秋芳抿嘴樂了,也不辯駁。待拾掇過了衣裳,傅秋芳便自行去到院兒中,招呼過來幾個丫鬟,當著面兒將差事分了下來。
晴雯依舊管賬,于是只略略頷首便不在意。這大半年來,晴雯每日讀書識字,還要跟人學如何管賬,認識了幾百大字不說,這流水賬也換成了四柱記賬法,早已今非昔比;
琇瑩聽聞自個兒夜里要巡視內宅,頓時拍著胸脯作保,一準兒沒有賊人敢亂闖。轉頭又去尋了李惟儉,求其打制兩把戚家刀。瞧那樣子,這丫頭不劈幾個蟊賊是不會罷休了;
香菱聽聞每日要巡視暖棚,無可無不可的頷首應了。轉念想著李惟儉曾說過,那暖棚里溫潤如春,便是冬日里也能讓果蔬生發,頓時心下暗自歡喜。這冬日里瞧上大片的綠植,心緒總會好上幾分;
紅玉得了管家的差事,頓時暗自舒了口氣。她心中原本還與傅秋芳有些別苗頭,見傅秋芳不計前嫌,還分了差事出來,頓時面上羞赧。想著只待來日再修補一番。
一切安排停當,眼看臨近午時,傅秋芳正張羅著用午飯,忽而茜雪來報,說二公子嚴奉楨尋上了門兒。
傅秋芳自知二公子與李惟儉是通家之好,緊忙進到正房里與李惟儉說了。
待李惟儉迎出儀門,便見嚴奉楨正一臉不耐地負手而立。
“景文兄,怎地這會子來了?莫非實學秋闈的事兒發了?”
嚴奉楨蹙眉罵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學實學的,天下誰不知我父實學造詣?我自是青出于藍,那些窮措大就算再不開眼也不敢盯著我。”
李惟儉笑吟吟道:“那景文兄何故這般快就尋了過來?”
嚴奉楨道:“你道我樂意?武備院的小吏尋不見你,便找上了我。”
李惟儉頓時收了笑:“你是說——”
“嗯,你那炮架子造好了。這會子忠勇王正擺弄著,就是擺弄不明白。”
可算是造出來了!李惟儉扭身點過丁家兄弟:“去庫房,將那輪轂、輪胎一并帶上,咱們去武備院。” 嚴奉楨驚奇道:“咦?幾日不來,莫非復生將那氣嘴擺弄出來了?”
李惟儉推著嚴奉楨就走:“邊走邊說。”
反復嘗試,一點點的增加硫、炭配比,這輪胎配方就試驗了出來,沒什么難得。真正難的是充氣輪胎的氣嘴!
李惟儉雖沒拆開過氣嘴看看內中構造,可也大抵知曉原理,不過是彈簧壓著,壓下彈簧,外壓大于內壓便能充氣。李惟儉與嚴奉楨親自動手造了個打氣筒,待造氣嘴的時候出了問題。
沒有合適的彈簧鋼!李惟儉為此撒了不少銀錢,四下搜羅鋼料,又雇請匠人拉制彈簧,如是數日,這才得了一些合用的彈簧。
李惟儉想起此前的不易,不由得心中腹誹,待入了內府做官,總要尋個機會去干一干老本行,這大順的冶金水平實在讓人頭疼。
馬車過得交道口,李惟儉往北瞥去,便見順天府衙門左近果然圍攏了不少人。大抵百十號實學士子,更多的則是瞧熱鬧的百姓。
李惟儉笑道:“這幫人魄力不足,只知道圍順天府衙門,真想著鬧大了,不如去叩闕。”
嚴奉楨嗤之以鼻道:“不過是些沒才學的窮措大,好歹還有秀才功名在身,真要是去叩闕,說不得領頭幾個的出身文字就沒了。”
“也是。”
嚴奉楨笑道:“就算如此,陳首輔如今也是焦頭爛額。我父晌午說,陳首輔如今在家待參,正在些自辯奏折。”頓了頓,又道:“瞧著吧,有這些措大的好兒。咱們那陳首輔,可不是個心思寬泛的。”
路上二人說說笑笑,轉眼到得外城武備院。
兩輛馬車依次停好,丁家兄弟扛著輪轂、輪胎跟在后頭,李惟儉與嚴奉楨遞了牌子便入了內。
到得靶場左近,果然就見忠勇王正擺弄著那新式炮架。搖臂轉動,炮口緩緩升高。
李惟儉與嚴奉楨上前見禮,忠勇王擺了擺手,說道:“這炮架果然比之前輕巧了不少,只是這輪子呢?”
李惟儉笑道:“回王爺,學生這不就帶了來?”
“嗯?”
李惟儉一招手,丁家兄弟賣足了力氣,將輪胎、輪轂搬運過來。忠勇王屈指彈動,輪轂是鋼的,清脆作響;輪胎黑黢黢有彈性,卻不知是何物。
略略思忖,忠勇王醒過神來,道:“此物莫非是用那膠乳造的?”
“王爺慧眼如炬,正是膠乳。”
說話間,李惟儉自袖籠里抽出一封信箋雙手呈上,道:“王爺,內中詳細記載了各式配方。請王爺過目。”
何止是配方?這信箋上還大略記錄了各式配方的性能。
忠勇王展開信箋略略看了,因著不曾見過此物實際應用到底如何,是以并不曾表態。只擺擺手,命兵丁將輪胎裝在炮架上。
待過得半晌,輪胎安裝得當,忠勇王又命人牽來兩匹騾子來。須臾騾子套好,馬夫揮動鞭子,兩頭騾子一并使力,起初炮車極為費勁地動彈起來,待后來越行越快,那兩頭騾子已然小跑了起來。
忠勇王看著兩頭騾子拉著炮車繞著靶場轉了幾圈兒,這才抬手重重拍在圍欄上:“好東西啊!”
李惟儉就道:“王爺,這輪胎好說,就是氣嘴難辦,須得采用得用好鋼拉制成彈簧。如今這兩個氣嘴還不算得用,有些慢撒氣。”
忠勇王只是點頭,不曾言語。待馬夫驅趕著騾子拉著炮車到得近前,忠勇王當即叫過馬夫問道:“如何?”
馬夫拱手道:“回王爺,這新炮架果然比原先的輕便了不少。小人仔細看了,這不知何物造的輪子幅寬質輕,料想不會輕易陷進坑里。”
“好好好,果然是好東西。”忠勇王面上生動起來,抬手重重拍在李惟儉肩頭:“復生此番又立一功啊!可惜方才封爵,若不然,算上此功,復生起碼能封三等子。”
李惟儉虛偽道:“為朝廷效力,乃學生本分,不求賞賜。”
“屁話!若賞罰不分明,朝臣誰會出力?軍將何人會效死?你且放心,這一功暫且記著,留待過些時日追贈先人。”
李惟儉咂咂嘴,面上感激涕零,心下腹誹。一樁功勞與自己無關,反倒便宜了素未謀面的此身父母……這事兒找誰說理去?
就聽忠勇王又道:“瓊崖遠隔數千里,怕是不好運到京師再造。”
“王爺明鑒,此物最好在瓊崖當地造好了,再走海運送抵津門,如此也少了些損耗。”
“嗯。”忠勇王皺眉思忖,又叫過陳主事問過新式炮架的制造周期,繼而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道:“不急,此事待本王稟明了圣人再說。”
又仔細觀量了新式炮架,忠勇王這才返身而去。送別了忠勇王,李、嚴二人坐車回返內城,隨即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這會子李惟儉饑腸轆轆,他可是連午飯都沒吃呢。待到得自家,傅秋芳果然留了飯,李惟儉心下熨帖,就著溫在灶上的菜肴方才吃了幾口,茜雪面色古怪抵來報:“老爺,外頭有人拜訪,說是搬來的新鄰。”
李惟儉觀量茜雪面色,問道:“有古怪?”
茜雪道:“我隔著儀門掃量了一眼,只覺好生眼熟,又怕認錯了。”
茜雪眼熟?
李惟儉心下納罕,當即擱了碗筷,起身便行了出去。出得儀門,進得偏廳里,便見一人背對著門口站定了,正裝模作樣地瞧著墻上的字畫。
看身量,極為熟悉。陪同的下人道:“客人,我家老爺來了。”
“哦?”
那人轉過身來,頓時面上極為驚訝:“儉……怎么是儉兄弟?”
李惟儉面上舒緩,露出笑意,道:“聽聞新鄰造訪,莫非便是文龍兄買下了隔壁的宅院?”
太困了,粗略檢查了一遍,有錯漏的回頭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