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
秋桐托付的小廝名瑞禾,因無功而返面上掛不住,回來尋機見了秋桐便道:“那張華是個貪財的,沒好處的事情,他又怎肯犯險?”
秋桐咬牙道:“不是給了五兩銀子嗎?”
瑞禾嗤笑道:“姨娘也不想想,賈家是何等門第,他一白身為了五兩銀子怎敢開罪賈家?”
秋桐咒罵一陣,恰此時見那尤二姐領著善姐兒弱風扶柳也似自內中行出,又往白石橋游逛而去。秋桐銀牙暗咬,交代那瑞禾稍待,回了怡紅院廂房里尋了體己,轉頭兒便塞了二十兩銀子給瑞禾:“就這些,你與他說,若不干就算了。”
瑞禾就差扇自己個兒嘴巴了,只是此時騎虎難下,只得含糊應承道:“這幾日當值,只怕要尋機會才能出去。”
那瑞禾打算著拖延幾日,回頭便與秋桐說那張華不答應。豈料到得九月里,張華竟真個兒往都察院遞了狀子。
賈家好歹也是開國勛貴,遞狀子的張華又是一介白身,都察院收了狀子緊忙打發人往榮國府送了信兒。
賈璉一聽頓時大驚失色,緊忙從公中支取了二百兩銀子往都察院打點。鳳姐兒得了信兒,心下熨帖無比,卻裝作慌張模樣徑直尋了賈母計議。
甫一進了榮慶堂,鳳姐兒講過緣由,便哭道:“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沒和那家退準,惹人告了!”
賈母聽了氣悶不已,緊忙叫尤氏來回話。
那尤氏急匆匆而來,入內便聽賈母道:“你妹子從小曾與人指腹為婚,又沒退斷,使人混告了。”
尤二姐退婚事宜乃是賈璉、賈薔處置的,偏這會子尤氏推脫不得,便回話道:“他連銀子都收了,怎么沒準?”
賈母與尤氏、鳳姐兒計較一番,只道是那張華刁滑,原想讓鳳姐兒處置了,又顧念鳳姐兒方才產育過,便打發人與賈璉傳話,命其去料理。轉頭兒大丫鬟琥珀便來回話,只說賈璉業已往都察院料理去了。
當下鳳姐兒與尤氏散去,尤氏心疑乃是鳳姐兒弄鬼,偏這會子拿不到實證。此番看似不曾動尤二姐分毫,卻讓尤氏在賈母面前丟了臉面。加之前幾日鳳姐兒撒潑鬧過一場,尤氏落得理虧,愈發不敢往怡紅院去瞧尤二姐。
卻說那秋桐得了信兒,頓時心下熨帖,轉頭兒尋了小廝瑞禾,樂滋滋吩咐道:“你與那張華說,既得了銀子定要一口咬死了!”
瑞禾聽得納罕不已,只得唯唯諾諾應承下來。轉頭兒掃聽一番,發現那張華竟真個兒去告了狀。瑞禾心下暗樂不已,也不理會秋桐吩咐,只把那二十兩銀子收做私房,每日下了差便四下耍頑。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賈璉往都察院走一遭送了二百兩銀子,堂官便斷定張華無賴,以窮訛詐,撕了狀子,打了一通板子攆了出來。
那張華也不是個傻的,只道有人暗中要對付榮國府,這勛貴膏粱之間斗法,他這等小蝦米卷入其中只怕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當下卷了余下銀元,連夜便逃離京師。
賈璉眼見案子撤了,心下略略舒了口氣,又怕那張華往后繼續糾纏,便打發仆役去尋那張華威逼一番。不料轉頭兒小廝便來回話,說那張華業已遁走。
賈璉不曾多想,權當是那張華訛詐不成,生怕榮國府報復,這才連夜逃走。轉頭兒到得怡紅院里與鳳姐兒、尤二姐說了此事,鳳姐兒便道:“那張華素來刁滑,虧得此番黃御史與咱們家有舊,此番這才撤了狀子。若來日輪到旁的御史坐堂,那張華再去上狀子可如何是好?”
尤二姐一聽頓時膽戰心驚,面上楚楚可憐,眼淚汪汪看向賈璉。
賈璉便道:“這等刁滑之輩,向來畏威不懷德,待我遣人打他一頓,他便知曉厲害了!”
當下打發了四、五個仆役,興師動眾往城外莊子去尋。轉天仆役回返,卻回話說非但是那張華,連那張華之父也走了,鄰人都說父子二人一早便動身,只說往老家去了。
卻說那秋桐原本心下戰戰,又巴望著尤二姐就此攆了出去,不料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賈璉只拋費了二百兩銀子便料理了此事。
可恨她先前足足使了二十五兩銀子呢。她如今不過是通房丫鬟,每月才幾個銀錢?這二十五兩銀子乃是其大半積蓄!因是心下愈發惱恨尤二姐,每日睜眼便盯著東廂房,恨不得時時刻刻尋了那尤二姐的錯漏來。
過得幾日,果然便讓秋桐得了逞。那尤二姐身邊的丫鬟,原本是賈璉自家中抽調,或是粗使丫鬟,或是原本在家中沒差事的,并不曾學過規矩。
先是一個丫鬟在大觀園中瘋跑,不曾聽見人聲,迎頭便將四姑娘惜春撞了個仰倒;繼而另一個丫頭貪嘴,偷吃了尤二姐的點心。兩樁事都被秋桐抓了個正著,一并告到了鳳姐兒跟前。
這些時日鳳姐兒只做彌勒佛,家中事務任憑探春打理,自己個兒只一心帶新出生的女兒。
秋桐告到其面前,可謂正合了鳳姐兒的心意。當下鳳姐兒便將尤二姐叫到跟前兒,也不曾如何訓斥,只道:“這園中的丫鬟可不好這般沒規矩,若姐姐舍不得,不若先撥到嬤嬤處教養了,待學過規矩再來姐姐處伺候。”
尤二姐不疑有他,心生慚愧道:“都依著姐姐就是,我小門小戶出身,不知如何教導。”
鳳姐兒又笑著問過尤二姐日常起居,這才打發平兒將其送出。
秋桐眼見鳳姐兒這般,頓時慪氣不已,四下里說鳳姐兒自打生了孩兒,便成了彌勒佛也似的性兒。
聽得此言,闔家之人都暗暗納罕不已,暗忖這鳳姐兒怎地和善賢惠起來了?
結果不出三日,那善姐兒便不服使喚了。尤二姐因說:“沒了頭油了,你去回聲大奶奶,拿些來。”
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沒眼色?我們奶奶天天承應了老太太,又要承應這邊太太、那邊太太。這些妯娌姊妹,上下幾百男女,天天起來,都等她的話。一日少說,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還有三五十件。外頭的從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禮,家里又有這些親友的調度。銀子上千錢上萬,一日都從她一個手、一個心、一個口里調度,哪里為這點子小事去煩瑣她!我勸你能著些兒罷。咱們又不是明媒正娶來的,這是她亙古少有一個賢良人,才這樣待你,若差些兒的人,聽見了這話,吵嚷起來,把你丟在外,死不死,活不活,伱又敢怎樣呢!”
一席話說得尤二姐垂了頭,自為有這一說,少不得將就些罷了。
自此之后,那善姐漸漸的連飯也怕端來與她吃,或早一頓,或晚一頓,所拿來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說過兩次,她反先亂叫起來。尤二姐又怕人笑她不安分,少不得忍著。隔上五日八日,見鳳姐一面,那鳳姐卻是和容悅色,滿嘴里“姐姐”不離口。又說:“倘有下人不到之處,你降不住她們,只管告訴我,我打她們。”又罵丫頭媳婦說:“我深知你們,軟的欺,硬的怕,背開我的眼,還怕誰。倘或二奶奶告訴我一個‘不’字,我要你們的命!”
尤二姐見她這般的好心,想道:“既有她,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她們,受了委屈,反叫人說我不賢良。”因此,反替她們遮掩。
轉眼到得九月下,那賈璉本就是個喜新厭舊的,這會子得了夭桃,正與其如漆似膠,恨不得夜夜待在夭桃房中。偏那夭桃也是個會瞧風色的,在外頭見了人只裝作氣弱的,見了秋桐也伏低做小的口稱姐姐。
到得夜里,哄了賈璉高興,便索要銀錢。賈璉不解其意,夭桃只道家中下人生了富貴眼,不拘吃穿用度,處處都要銀錢。賈璉也不疑有他,或幾兩,或十幾兩的,三不五時便賞給了夭桃。
夭桃得了銀子愈發盡心,賈璉頓時將那尤二姐忘在了腦后。
眼見尤二姐日漸憔悴,鳳姐兒只躲起來帶孩子,暗中瞧樂子。平兒心善,到底瞧不下去,這日趁著鳳姐兒往榮慶堂去,便自己個兒舍了銀錢與廚房,提著食盒悄然進了東廂房里。
入得內中,平兒只見尤二姐面容憔悴,那善姐兒也不在房中伺候。平兒便納罕道:“二姐兒,善姐兒何處去了?”
尤二姐回過神來只是搖頭,道:“許是去園子里耍頑了吧。”
平兒笑道:“如此也好,快來吃飯吧,我點了幾樣吃食,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說罷將食盒放置桌案上,鋪展開來,內中幾樣小炒,雖不金貴,卻也是葷素俱全。
尤二姐也是餓急了,當下端起碗來足足扒了半碗飯方才舒緩下來。平兒又遞過紅棗水道:“旁人瞧著,我也不好總往這邊廂送。來日我私底下叫你往園子里耍頑,尋機自小廚房點幾樣吃食與你可好?”
尤二姐心下本就委屈至極,她賺入大觀園想的是錦衣玉食,且母親、三姐兒與大姐都說的好好的,有大姐護著,說不得就將那二奶奶慪死了,往后自己便是正兒八經的二奶奶。
又哪里想到,進得大觀園里,這日子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當下鼻頭一酸,紅了眼圈兒,眼淚唰的一下掉將下來。
鳳姐兒算計尤二姐時并未瞞著平兒,可平兒卻不好賣了鳳姐兒去,因是只上前勸說道:“二姐兒快別哭了,都是勢利眼的下人不好,你先消消氣,快吃飯吧,身子骨要緊。瞧瞧,二姐兒近來愈發消瘦,氣色也不好。如今你也是雙身子的人,便是再委屈也不好委屈了腹中的孩兒。”
尤二姐心下憋悶不住,便將善姐兒怠慢,周遭丫鬟、婆子冷嘲熱諷,有銀錢便使喚得動,沒銀錢便使喚不動,還有秋桐每日堵門罵街之事一并說了出來。
臨了方才道:“求平姑娘與奶奶說說,好歹讓我有個緩兒。”
平兒心下透亮,這會子卻不敢作保。只道:“我們奶奶如今只一門心思奶孩子,余事是不管的。”尤二姐嘆息一聲,便不再說其他,只顧著悶頭吃喝。
偏此時秋桐又如往日般盯梢,在院內行走,目光不禁往東廂房里瞥。待瞥見平兒與桌案上的食盒,頓時氣得怒不可遏。少一時,鳳姐兒自榮慶堂回返,秋桐趕忙攔了鳳姐兒,遙遙往東廂里一指著:“奶奶的名聲,生是平兒弄壞了的。這樣好菜好飯,浪著不吃,卻往園里去偷吃。”
鳳姐兒卻心下氣惱,面上卻笑道:“你年輕不知事。她現是二房奶奶,你爺心坎兒上的人,我還讓她三分,你去硬碰她,豈不是自尋其死?”
那秋桐是個沒城府的,聞言愈發氣惱,只叫道:“奶奶是軟弱人,那等賢惠,我卻做不來。奶奶把素日的威風,怎都沒了?奶奶寬洪大量,我卻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讓我和她這淫婦做一回,她才知道!”
鳳姐兒也不理秋桐,一徑回了房里。少一時,平兒忐忑不安回返房里,鳳姐兒頓時冷笑道:“人家養貓拿耗子,我的貓反倒咬雞。”
平兒不敢說話,規規矩矩挨了訓,心下思忖著往后也不敢明目張膽往東廂里送吃食了。
鳳姐兒也知平兒良善,是個憐貧惜弱的性子,當下也不過多計較,只道:“偏你要做好人,可知她進園子里可沒存著什么好心思!”頓了頓,又道:“罷了,你要做好人就去做,往后總有你吃虧的時候。方才老太太說靜極思動,要過來瞧瞧二姐兒,你去安撫安撫她,免得露了行跡。”
這‘二姐兒’說的是鳳姐兒新生的孩兒,平兒應下,又折返出來去東廂里勸慰了一番。
尤二姐被那秋桐氣得在房里哭泣,連飯也不吃,偏想想過往,那秋桐又不曾說錯。念及起來,自是追悔莫及。因是平兒勸慰了一番,也不見有用。
到得下晌,賈母來瞧孩兒時見她眼睛紅紅的腫了,問她,又不敢說。
秋桐正是抓乖賣俏之時,她便悄悄的告訴賈母、邢夫人等說:“她專會作死,好好的成天家號喪,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爺一心一計的過。”
賈母本就不喜尤二姐,聽了便蹙眉說:“人太生嬌俏了,可知心就嫉妒。鳳丫頭倒好意待她,她倒這樣爭風吃醋。可見是個賤骨頭!”因此,漸次便不大喜歡。
眾人見賈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踐起來,弄得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還是虧了平兒,時常背著鳳姐,看她這般,與她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個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人,如何經得這般折磨,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四肢懶動,茶飯不進,漸次黃瘦下去。
等賈璉來看時,因無人在側,便泣說:“我這病不能好了。我來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預知男女。倘天見憐,生了下來還可,若不然,我這命就不保,何況于他。”
賈璉忙說:“你只放心,我請明人來醫治于你。”
說罷轉頭即刻請醫生。
賈璉原本點名去請王太醫,誰知這幾日王太醫家中有事,小廝們走去,便請了個姓胡的太醫進來診脈。略略看了,便說是經水不調,全要大補。
賈璉便納罕說:“已是數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嘔酸,恐是胎氣。”
胡君榮聽了,復又命老婆子們請出手來,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從帳內伸出手來。胡君榮又診了半日,說:“若論胎氣,肝脈自應洪大。然木盛則生火,經水不調,亦皆因由肝木所致。醫生要大膽,須得請奶奶將金面略露一露,醫生觀觀氣色,方敢下藥。”
賈璉無法,只得命將帳子掀起一縫,尤二姐露出臉來。胡君榮一見,魂魄如飛上九天,通身麻木,一無所知。來之前胡君榮可是得了鳳姐兒好處的,作保定不會讓尤二姐生下孩兒來。
五百兩銀子足夠胡君榮往后養老嚼用,偏此時見了尤二姐顏色,心下竟生出幾分不忍來。好半晌回過神來,心下懊悔漸去,想著顏色再好也是旁人,哪里比得上五百兩銀子要緊?
一時掩了帳子,賈璉就陪他出來,問是如何。胡太醫道:“不是胎氣,只是瘀血凝結。如今只以下瘀血通經脈要緊。”于是寫了一方,作辭而去。
賈璉命人送了藥禮,抓了藥來,調服下去。
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誰知竟將一個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來。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過去。
賈璉聞知,大罵胡君榮。一面遣人再去請太醫調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榮。胡君榮聽了,早已卷包逃走。這里太醫便說:“本來氣血生成虧弱,受胎以來,想是著了些氣惱,郁結于中。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劑,如今大人元氣十分傷其八九,一時難保就愈。煎、丸二藥并行,還要一些閑言閑事不聞,庶可望好。”
說畢而去。急得賈璉查是誰請了姓胡的來,一時查了出來,便打了個半死。
鳳姐比賈璉更急十倍,只說:“咱們命中無子,好容易有了一個,又遇見這樣沒本事的大夫。”
于是天地前燒香禮拜,自己通陳禱告說:“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體大愈,再得懷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長齋念佛。”賈璉、眾人見了,無不稱贊。
待回返房中,平兒實在忍不住,求告鳳姐兒道:“如今孩兒已沒了,又折損了身子,還求奶奶高抬貴手放了那尤二姐一馬。若果然鬧出人命來,只怕不好相與。”
鳳姐兒正要駁斥,忽而豐兒喜滋滋入得內中道:“奶奶,三姑娘打發侍書來回話,說是李伯爺隨著圣駕回返,先行打發人往咱們家送了一車皮貨來。”
鳳姐兒本就轉了心思,一顆心倒有大半記掛在李惟儉身上,原先還指望生個男孩兒下來,不想這一胎又是個女孩兒,因是心下不免有些怨氣,此時真個兒是又怨又愛的,待豐兒一走便罵道:“這野牛可算是回來了!”
平兒心下雜亂,面上卻鼻觀口、口觀心。
鳳姐兒瞥見便罵道:“你裝個佛爺模樣給誰瞧的?我卻不信你心下不念著!”
平兒頓時委屈不已。香山別院一遭,雖不曾真個兒入巷,內中銷魂滋味卻刻骨銘心。平兒時而便夜里夢見,待醒過來少不得面紅耳赤去換了小衣。
鳳姐兒罵過,又聽聞那一車皮貨次一等的都是銀鼠皮,余下的雪狐、銀狐、藍狐、猞猁、麋子等一應俱全,多半都是李惟儉與護衛等狩獵的,少半則是眼見價錢便宜,在寧安(吉林市)城中采買的。
鳳姐兒到底忍不住,領了平兒去庫房查看,待瞧著各色皮貨無一不是好的,這心下總算熨帖幾分。又聽聞圣駕只怕要下晌方才回京師,想著李惟儉歸家只怕是要入夜,說不得明兒才能見到,這心下便不免多了幾分期盼。
待折返回來便與平兒道:“罷了,你要做好人那便去做,我往后不理會她就是了。”
平兒大喜,趕忙往東廂去了。平兒過來瞧她,又勸她道:“好生養病,不要理秋桐那畜生。”
尤二姐拉她哭道:“姐姐,我從到了這里,多虧姐姐照應。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閑氣。我若逃得出命來,我必答報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來,也只好等來生罷!”
平兒也不禁滴淚說道:“想來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癡心,從沒瞞她的話。既聽見你在外頭,豈有不告訴她的?誰知生出這些個事來!”
尤二姐忙道:“姐姐這話錯了。若姐姐便不告訴她,她豈有打聽不出來的?不過是姐姐說的在先。況且我也要一心進來,方成個體統,與姐姐何干!”
平兒又道:“旁的也莫想了,奶奶方才透了話,說是往后再不治你。你可得好生將養了。”
尤二姐哪里肯信?只道平兒是哄了她。平兒又囑咐了幾句,待入夜方去安息。
須臾光景,外間吵嚷一片,聽聞李惟儉果然回了府,又打發人來榮府傳話,說今日天色已晚,明兒再來尋老太太請安。
李惟儉隨圣駕回返,連帶榮府上下都喜氣洋洋,蓋因那一車皮貨,稍有體面的下人只怕都能分潤一些。
卻說夜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反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況胎已打下,無可懸心,何必受這些氣,不如一死,倒還干凈。常聽見人說,生金子可以墜死,豈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凈?”
想畢,扎掙起來,打開箱子,找出一塊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淚,便吞入口中,幾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趕忙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了。當下人不知,鬼不覺。
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婦們見她不叫人,樂得且自己去梳洗。
平兒看不過,說丫頭們:“你們就只配沒人心的打著罵著使也罷了,一個病人,也不知可憐可憐。她雖好性兒,你們也該拿出個樣兒來,別太過逾了,墻倒眾人推!”
丫鬟聽了,急推房門進來看時,卻見尤二姐穿戴得齊齊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嚇慌了,喊叫起來。平兒進來看了,不禁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