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被稱爲沙場筆墨客，公認的能將生死演繹得最詩意的人。然脫下戎裝，他溫文爾雅，待人友善，就如一位不失陽剛的俊逸書生。但就是這樣的人，此時竟被九頭蛇的怨靈涌入了身體，變成至惡的化生，是誰都無法想像的。

然，或許只有文軒自己明白，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裡，藏著一個沉默多年的答案。

五年前，河南郭菩薩與趙醜廝以“彌勒佛當有天下”爲名高舉反旗，而後朝野震恐，迅速調兵征剿，戰火硝煙朦朧，使得當地陷入一片水生火熱之中。然就此期間，河南卻出了一個名叫嫣然的女子，而後有與她相關的四幅畫作傳世，可但凡收藏這些畫的人在幾年中都相繼死去。

“其實他們的確是被黑羽殺死的，畫也是他們盜走再交給殷冥的。但殺人就殺人好了，幹嘛還要弄得那麼麻煩？還要用幻術讓人死後不留傷痕，搞得好像是被勾了魂。那是殷冥特意要求黑羽這樣做的。”聲音停在了脣間，惜妍看著文軒半跪的背影，“因爲五年前，嫣然就是這樣死的。躺在一片大火燒剩下的廢墟上，身上沒半點傷痕，就連衣裙上也沒染著什麼灰塵。”

“王公子說過，嫣然爲了殉情，在院子裡點起大火。但既然是這樣，她怎麼可能會沒被燒著呢？難道她真的是女鬼！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她身上沒有傷痕，是因爲她喝是毒酒死的，而沒有被火燒著，是因爲她死了以後被人擡走了，在火滅掉以後又擡了回來。文將軍，是不是這樣？”

與天相接的龍王殿上，風波已定，剩下的只是飄走的沙石。環繞大殿的九頭蛇一動不動，身上卻涌動著幽藍色焰火，駭人心目。惜妍的話，每一字都帶來一陣顫抖，久久，文軒虛弱地道:“你繼續說下去……”侵入體內的怨靈越來越強大，文軒已漸漸有些力不從心。現在只有惜妍敘說的真相，才能顫動他的心神，讓他咬牙堅持不讓自己被怨靈淹沒。

而他也想知道，惜妍對那段過往到底瞭解如何，有多少對了，多少錯了……

“被盜走的那三幅畫，都在殷冥的住處被發現。他把畫藏在小樓最裡層的閣間裡，可見他有多麼珍重。我想，殷冥對嫣然是很有意的吧，他們肯定認識很久很久了。”惜妍輕輕地說，過去在她脣間宛若蟬翼，怕稍用力就會拆破，“每次案發的地方，都有一張寫著那首小令的紙。我以前從沒在意，直到後來，才漸漸明白這上面想要說的東西，那是兩個名字。”

“蓮步漫舉踏霄虹，這裡面藏的是‘趙’字；人景共嫣然，最後兩字是名，連起來‘趙嫣然’就是嫣然的全名；而小令的第二句裡，‘但願城外雲山處’裡藏了一個‘郭’字，‘芳心不與他人露’藏了個‘英’字，‘殷勤等日月’則是合‘日月’得‘明字’，連起來就是郭英明。這是個男人的名字，而嫣然是爲情而死，那所爲的情郎，應該就是他吧。”

文軒一邊默然聽著，一邊牢牢抓住自己最後一絲意識，絕不讓其在惜妍說完前被怨靈吞沒。

“趙嫣然和郭英明曾經是什麼身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嫣然爲愛殉情，但她愛著的男人卻並沒有死。而他也沒有忘記嫣然，並用那首小令最末句裡的‘殷’字改了自己的姓名，變成了現在的殷冥。”惜妍深深吸了口氣，又一點點無力地呵出，“殷冥那麼痛恨朝廷，肯定就是因爲朝廷在五年前毀了他的一切，而嫣然也是死在你們手中，所以他要復仇，尤其是你！”

文軒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嫣然……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我絕對不願意傷害她的……”

“你的確不願傷害她，因爲你也鍾情於她，對吧？否則你也不會在前三個藏畫人已死的情況下，仍不顧安危地藏著最後一幅嫣然的畫。。”文軒不語，惜妍續說，“但五年前你是征剿叛亂的主將，而嫣然姓趙，英明姓郭，想必和郭趙兩人有一定關係，換句話說，嫣然是站在朝廷對立面上的。所以迫不得已，你只能讓她死，嫣然自殺的事或許不是你策劃的，但你肯定知情，褚光越也是。”

“那天褚光越去殷冥的宅子裡抓人時，想都沒想就往西邊的橋上去了，而且恰好找到湖邊那所已被火燒著的小樓。我問琚知言褚光越是不是來過類似格局的宅子，他說他並未見過。但其實是有的，只不過琚知寬是三年前跟著褚光越的，褚光越卻是在五年前的河南見過，而他當時見到的宅子，就是嫣然自殺的那所。”

“我推斷這是因爲殷冥對嫣然用情極深，所以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將自己的住宅設計得與曾今同嫣然一起住過的宅子一樣或相似，而嫣然是在自家宅中燃起大火自殺的。所以當徽州郊外棄宅也被大火焚燒時，踏入其間的褚光越會表現得異常熟悉，因爲嫣然死去時，他見過和這就會一模一樣的場景。而作爲褚光越當時的至交，你不可能不清楚這事。在那以後，你和褚光越不知爲何絕交了，我想和這件事也有一定的關係。”

文軒道:“嫣然的死，跟阿越無關。”惜妍道:“他應該是沒有參與進來，但他卻是一直在幫你，即使到了今天也一樣。以他的頭腦，不可能會中黑羽的嫁禍之計，而他仍然下令來抓我，那是因爲他直到我也在調查整件事，而他不想真相被除他以外的人知道。因爲要是真相大白，他最好的朋友，文將軍，你保守了那麼多年的秘密就會公諸於世！”

“這個秘密，直到昨晚你在將軍府裡消失，我才慢慢開始往那個方向去想。”惜妍凝住眼眸，聲音漸漸沉緩，“說實話，你轉眼間在書房裡消失並不難解釋。在這種戒備森嚴的地方，根本沒人有辦法潛進來再把你帶走的，你跟爺爺一樣，是自己要離開的。也只有你最清楚將軍府裡守衛的分佈，所以能在不被察覺地情況下消失，那兩個進書房的巡衛也是被你出其不意給打昏的。”

“唯一不能解釋的就是那幅畫了。王蒙最先進書房時，看見那幅畫掛在牆上，而且畫中嫣然正在流淚！他立刻跑出書房，緊接著又跟我一起再跑回書房，那畫卻不見了。可當我們再回到書房，那畫卻又回到了書房閣層的畫閣裡。在此期間，除了調查你失蹤的官兵，根本沒人走近書房，也就更沒有機會把畫放回原位。難道畫會自己飛回來不成，更奇怪的是，那畫在夜裡流了淚，到那時卻又沒了。這是所有事件最不可思議的了，但也正是因爲這，才讓一切都變得明白，才讓我知道褚光越要爲你隱瞞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文軒閉上了眼，聽著惜妍一字一頓地道:“這秘密，我想就是那會流下眼淚、勾人魂魄的嫣然鬼畫！”

第三百零二章 嫣夢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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