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的意志即使再強，也只能在被虺靈侵蝕的情況下保持片刻清醒，而絕不可能將虺靈逼出體外。但若他利用片刻清醒的時間來自殺，那么他死以后，虺靈縱然厲害，也沒辦法驅使一具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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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一個辦法，但在文軒沒有將鏈劍刺穿自己之前，誰又能想到勸說一個意識全無的人去自殺呢？
不過文軒既死，那虺靈會繼續存在他的血液中，還是另尋宿主，卻又不得而知。眼下林惜妍也沒想過這事，聽見林遠智微弱的咳血聲，她便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曾今讓朝野上下都夜難成寐的黑羽首領，此刻只有彌留之際的虛弱與無力，那雙鷹目中也黯淡了那份執念的灼灼光芒。
“妍兒，你真的長大了……”林遠智枕在惜妍的腿上，想要伸手觸碰她的臉。
惜妍連忙將他舉不起來的手按在自己頰上，隔著一層血污，她只覺得爺爺的手心再不像從前那樣溫暖——再也不會了。她淚眼婆娑，想用自己的溫度暖和他的手心，“爺爺，事情都完了。你跟妍兒回杭州，你還跟以前那樣教妍兒靈術好不好，你還……你還帶妍兒去你以前走過的地方玩……”話沒說完，她便哽咽了。
不論之前林遠智表現得多么喪心病狂，惜妍都知道，他心中還有那份對自己的關心，否則他就不會沖到自己面前，去迎文軒的招了。
林遠智笑道：“你已經很好，不用我再教了。而且，你還學會了我教不了的東西，就是什么事情都要有個明白，不管是什么樣的人擋在面前……咳咳……妍兒，你只要一直有這份心，爺爺就能放心走了……”
“妍兒不要你走！不要你走——”惜妍將臉埋在林遠智的胸膛上哭泣，感到他的心跳聲也已是低顫欲止，“為什么，為什么……明明都是真的，為什么一定要是不好的，為什么一定要是這樣的！”
林遠智輕輕將手按在惜妍肩上，“妍兒，你還記得你最早要學靈術時，我跟你說過什么嗎？夢見的事也不一定是好的，就算……真的能隨時創造夢境，也不可能逃避不好的事……在現實、在夢里，都要去面對的。這是我最后教你的了……”說著，他看向一直守在惜妍身旁的夕林，“阿毅……他跟我提起過你……”
見林遠智已難吐一字，夕林向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我以后一定會替你照顧好阿妍?！倍诌h智聽了，卻并沒露出滿意的微笑，而是繼續顫抖著嘴，好像還有什么一定要說的話，“你……你要……”
夕林不禁向林遠智湊近，想聽清楚他到底說自己“要”什么，而他已然吐出最后一口氣，接著便是惜妍抱著他痛哭的聲音。夕林感覺林遠智是要告誡自己注意什么，但偏偏沒有機會聽到了，使他整個心都不安起來。
見林遠智死后，一雙眼還看著自己，夕林平穩了下心緒，上前扶起惜妍，不想讓她太傷心，然后輕嘆了口氣，他將林遠智未閉的眼睛蓋上，這時，他的耳朵恰好在林遠智的嘴的正上方。
“……小……心……”
夕林驀地一怔，突然聽見的聲音像由已死的林遠智發出，又像是心中莫名響起的。且不說是不是幻聽，就算不是，那到底要小心什么？夕林感覺愈加凌亂了。
“路路?！毕уp喚了聲，夕林便不再多想，忙問她怎么了。惜妍走到文軒身旁，他確實已然死了，看著他頭上的抓痕，她幽幽一嘆，“殷……郭英明他，既然想找文將軍報仇，為何不直接拜托黑羽去刺殺，而要如此籌備數載，最后還不惜把自己的命搭上……”
夕林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或許殷冥不想讓文軒簡簡單單的死，他知道文軒向來都是人們心目中的大善人、大將軍，倘若讓他被虺靈附身，再以他來代替虺殘害生靈，那么他之前的名聲就會完全毀了。這樣文軒就會在唾罵中死去，這才是殷冥真正想要的?！?
“把好人變成壞人？”惜妍似細細琢磨夕林的話，徐徐又問：“那……文將軍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呢？殷冥呢？爺爺呢？”
這倒有些難住夕林了，他思前想后，最后抓起惜妍的手，指著自己的臉，“那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被拉著看夕林嘴角略有狡猾的弧度，惜妍的心雖被千重萬重的沉痛壓著，也不禁微微抿唇，別過臉推開他，細若蚊聲地道：“就屬你最壞了……”
這時，坍塌的大殿外突然有腳步傳來，隔著煙塵，只見前前后后共有五個身影。仿佛也看見這邊，只聽有男人用剛健的聲音道：“龍王殿里還有人，大家小心一點！”
倘若是黑羽或者魄獵的援兵，以現在惜妍和夕林的狀態，肯定是沒辦法對付的。兩人的眼神又回歸凝重，向后退去的同時，也緊緊挨在一起。
還有染著幽光的月色傾瀉下來，大殿又隱隱泛起最初的緋色霧霾，不過視線還未到徹底朦朧，接近的身影中，突然浮出惜妍熟悉的輪廓。
疲倦的心神花了幾番呼吸，才將姓名與容貌對號入座，惜妍激動地喊了聲“薛廷”，然后丟下夕林向前跑去，腳步因為求快而顯得踉蹌。
“是妍兒！”薛廷返過神時，霧掩的人已到了面前，不由分說便將他抱住，肩頭再顫，顯然是又哭了。剛聽見惜妍的聲音，薛廷是震驚，隨后在瞬間想到些想說的話，可現在，卻又不知該做什么，良久才輕輕地問：“妍兒，你沒事吧?！?
“沒事了！”惜妍邊搖頭，邊揾著眼淚，“沒事了，真的……”
見到青梅竹馬這般憔悴，薛廷不由地心頭一痛，可又看惜妍在自己面前擦拭眼淚，堅強地說“沒事了”，他突然有種哥哥面對妹妹的感覺，原本的心痛便也不知覺地添了些許欣慰。
薛廷又望向夕林，“他是誰呢？”云野道：“他呀，可就是你和楚先生一直在找的人呀！”薛廷驚得還未開口，惜妍已然輕輕“嗯”了一聲。
天哪！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父親遍尋不得，易英雄的兒子呀！薛廷再次看向夕林，將楚湦說過的那些描述的話，都往他身上套。夕林卻并不在意，他忽然微微一笑，薛廷覺得他并非對自己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是惜妍示意地微微點頭。
“你們到底什么關系？”薛廷突然不禁想問。
凌越恰在這時打斷了他，而他謹慎的語調中，總是給人一種危機時刻相隨的不安，“大家注意，這里的氣氛有點不太對勁?！?
斷懷也皺起眉頭，“不錯，這些血霧中潛藏著極其強大的靈力，而且有很詭異的感覺！”
惜妍和夕林這才注意到，可血霧分明是文軒被附身前才有的，怎么現在又彌漫出來了？
難道說……
夕林突然緊張地向文軒看去，果有一縷縷血霧從他四溢的鮮血中漫出。原本說一切都沒事了的惜妍，她雙眼順著夕林的目光，又重新抖動了起來。
薛廷很快察覺到惜妍的無措與慌亂，“妍兒，妍兒你怎么了？”惜妍怔怔地沒有說話，而青梧已走上前來，代她回答，“文將軍死了，虺的靈魂便離開他，回到自己原本的軀體了！”
“必須敢在虺靈完全歸竅前將虺的軀體破壞掉！”凌越高亢的聲音讓所有人心神一震，也提醒了他們，眼下形勢已是何等迫切！
倘若虺靈全部歸竅，那么盤踞在擱船尖上的九頭蛇就會再次蘇醒，到時這龐然大物又有誰還能阻擋！
惜妍抬起頭，只見顏色越來越深的血幕中，那一雙雙細長蛇眼中透出的幽光，卻已是越漲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