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魂消墨入眼眸,無言凝望畫中的你,假裝你也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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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夕林跳下墻壁,看著半跪在地的文軒,時常入夢的畫面便再次浮現眼前,“原來我一直記著的那件事是真的,而我對殷冥的那種熟悉感也是真的。那時我在河南,望見隔岸的庭宅被大火燒著,當時從火海中走出的那個人就是殷冥!他得知嫣然要死,不管自己正被朝廷四處捉拿的危險境遇,只身前去救人,卻沒想到落入你們預先設下的陷阱!但他還是逃脫了,只是雙眼被灼傷了,所以從那以后就一直戴著眼罩。而嫣然也死了,殷冥便對朝廷恨之入骨,就算拿自己的命,也要毀掉你們的江山!”
“不要再說了……”文軒合著眼,聲音漂在一份黯然之上,“我時常對褚光越說,就算能將真相查到與當初一樣,但當初面對真相的人的心,是永遠推敲不了的?!?
林惜妍與夕林相望凝視了片刻,沉重下來的空氣,將他們想說的話全部堵在了胸口。
“起事被撲滅,嫣然落入朝廷之手,她的父親已死,她料得郭英明也怕兇多吉少。她那么癡情,情郎既去,便生無可戀,心若死灰,于是她飲下了毒酒,為情而去?!蔽能庍煅柿讼?,話語愈發的沙啞,“當時反賊的勢力雖已傾覆,但仍有余黨殘留,而郭英明卻下落未明,朝廷擔心他沒死,就會收合余燼,東山再起。隨后他們知道郭英明與嫣然的關系,便讓我以嫣然作為誘餌,把郭英明給釣出來。”
“嫣然已死,我本不想再利用她。但是軍命難違,不過在同意之前,我讓他們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保住嫣然的名聲?!?
“我們在嫣然曾今住過的庭院里燃起大火,郭英明果然來了,可最終還是讓他逃了,但這對我來說已不重要。我把嫣然抱出了火海,待到大火熄滅,再將她放回到廢墟之上,故意讓大家都看見,讓他們以為是嫣然的癡情感動上天,才不會被或焚燒的?!?
“隨后,我在河南城里散播關于嫣然的傳聞,說她是貴門名媛,說她情郎是被反賊所殺……總之就是這類的。嫣然文靜內向,極少外出見人,所以雖然她是反賊頭領的女兒,但也沒多少人認識,何況在戰事結束以后,認識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這樣一來,就根本沒有人會對嫣然的傳聞有所懷疑。接著,我又假造有位畫師途徑河南,為她畫畫的事,而那畫就是我自己畫的。之后畫不慎被盜,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不過還好,如此一來,所有人就更相信她是個好女孩……“
“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否則的話,人言可畏啊!她作為叛軍首領的女兒,到時她的名聲會被朝廷扭曲成怎樣我根本不敢想,也怕被大家傳成那種骯臟的話!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世人知道嫣然的真正身份。這一點上,同朝之人都不會為難我,既然人已死了,他們也不會再追究什么。倒是褚光越,他凡事只求明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看不慣我利用嫣然來引郭英明出現的計劃,也看不慣我為嫣然隱瞞身份。我求他不要把真相大白于世,他沒有理會我,第二天就離開了徽州,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但他始終沒把這件事說出去,而且為了保密,阻止林姑娘你繼續調查。我相信,這是他這輩子唯一沒有坦白的真相?!?
惜妍輕點了點頭,雖然之前已有過同樣的推論,但聽文軒親口說出來,卻又是另一番觸動。褚光越她只相處不過兩日,打從第一眼見他,那蠟黃的臉,還有那雙因廢寢忘食而窈陷的眼就讓惜妍覺得他是個極沒情調的男人。可就是這樣的人,卻為了一個朋友提出的,而自己也沒有答應的承諾,放棄自己一輩子的原則。
文軒又往前傾落幾分,身體幾乎要貼上冰冷的地板,“那天當我踏進那被火燒著的宅子里時,我就徹底明白了,故意暴露行蹤的人就是郭英明。這種時候他讓我知道他的存在,用意很明顯,就是要提醒我嫣然的事……”
夕林打斷他,“你覺得殷冥在拿嫣然的事作為要挾,而你就真的如他所愿,放棄了手下的兵馬,只身前往覆船山,要單獨見他?!?
文軒用額頭輕敲著膝蓋,算是點頭默認。而惜妍卻痛心地抓住手腕,略帶尖銳的指尖摳入了肌膚,“文將軍,你怎么真的會這么想!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殷冥也為了嫣然連命都可以不要,那他怎么可能把嫣然的名聲作為要挾的籌碼呢!”
文軒笑了,“但有什么辦法?可能是我愛得太深,不要讓任何人有可能傷害到嫣然,即使是她真正愛的人,我也會無法克制地去懷疑……呵,我對了也罷,錯了也罷,自作多情也罷,負了天下也罷……”又咳了,黑色的血已染透了膝蓋,說的每個字都像是他能說的最后一個字,“既然郭英明也走了,我……我也,也沒什么放不下……的地方了……”
連著兀自墜落的尾音,文軒眼中的淚光也散了,無聲地躺在地上,鮮血從胸口漫出,如化開的影子。
惜妍向文軒稍稍走近,連喚了幾聲“文將軍“,然已沒任何回應,她默然地低垂下眼眸。良久,夕林打破沉悶的氣氛,“你爺爺呢?”
惜妍驀地一怔,原來夕林也已知道她爺爺是幕后主使之一。望向林遠智墜落的廢墟,煙塵蒙蒙,竟已尋不到人影,她疲倦的臉色不由地愈添黯淡。
察言觀色,林遠智的下場夕林也能料得幾分,明白自己的嗟嘆只會讓惜妍更難過,便無言地咽回心中。可在這時,夕林的鼻尖突然反射性地跳了兩下,一股粘稠的血腥氣息正迅速地彌漫開來。
夕林乍驚地抬起頭,卻見整個夜幕都被厚沉的血霧覆蓋,無論星月,就連九頭蛇也只留下疏疏淡淡的影子,仿佛全世界的血液都浮升到了覆船山上空。
同樣感覺異樣的惜妍轉過一個念頭,清瞳驟然緊縮。她幾乎忘了,九頭蛇是以文軒作為宿主的,而現在文軒已失去了知覺,也就說明怨靈已占據他的心魂!惜妍連忙看向文軒,只見他趴倒在地上,如死了一般,可突然,他那染血的手指卻彎曲著一跳!
“路路,危險!快點離他遠一點——”惜妍放聲喊道,自己也趕緊往龍王殿外跑去。就在轉身剎那,眼前的墻壁猛地被一條鏈劍刺穿,在滾滾濃煙的幕布上,幾條龐大的蛇身交纏著升起。
惜妍驚得眸光破裂,顫巍巍地轉過臉,卻是文軒慢慢爬起來,僵硬的軀體,仿佛是被看不見的傀儡線吊著一樣。所有血霧濃縮在他那把鏈劍上,化作深紅泛黑的火焰。
覆船山下,正向封印陣灌輸靈力的月忽寒感到陣中相抗的那種怨力忽然消散。其余三墜也都有同樣的感覺,曉桐不禁心中生疑,“莫非九頭蛇的靈魂已經沒了?”
就連封印陣外也能明顯感到氣流的變換,崔間毅抬頭望向擱船尖頂,九首巨蟒雖仍盤踞在那,但先前詭異的幽芒已淡去許多。“看來事態有變,得趕緊到首領那兒?!彼氖窒乱驯M數倒下,而在他眼前,斷懷等人也是氣喘不已。
崔間毅按劍斜指,冷然道:“你們想死就自己去死,少在這耽擱我時間!”
“呵,事到如今,誰死誰活還不知道呢!”一聲冷笑,斷懷和云野卯足余力站起,而一直受兩人保護的薛廷,此時卻有些遲疑,望著眼前的殺父仇家,他顫抖的目光又變得復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