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涌進臥室之前,冷庭軒下意識地望了杜江一眼。
冷庭軒忽然覺得,最值得他信任的杜江,也許並沒有那麼值得信任。
如果他再年輕十歲,他不會這樣信任一個人。難道說,他真的老了嗎?
在冷庭軒的臥室裡,秦焱沒有多走一步的彎路,徑直來到了衣櫃前,打開衣櫃,伸手至衣櫃內支撐衣架的突起,輕輕一轉,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冷庭軒的紅木雕漆大牀,緩緩地向一旁移動,牀下出現了一個地道的入口。
冷非牽著安夕過的手,擡步就要下去,秦焱攔住了他道:“冷爺,我先下。”
冷非冰冷的眸光深處,竟然泛起了一抹溫暖之意:“秦焱,不用。如果我母親真的在這裡,我希望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
打開地道入口的門扉,地道內,並沒有想象中腐朽的味道。地道內,溫暖,乾淨,而明亮。地道內的路程並不是很長,地道的盡頭,是一扇房門。
冷非的手,左手牽著安夕過,右手放在了房門的把手上,忽然之間,他的手開始不受他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握緊把手,想要控制住這份顫慄。
安夕過雙手合握,將冷非的左手合握在自己的掌心之間。不知道爲什麼,她好像特別能夠理解冷非此時的心情,對他竟是說不出憐惜。
冷非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地推開了那扇門。
走進門,入目的是一片純淨的白色。這是一間很寬敞的房間,純白色的房間裡有著恬淡的氣息。柔柔的燈光灑落下來,連同屋子裡所有的物件一起都變得慵懶舒適起來。
冷非最先看見的,就是那張掛著白色牀幔的歐式銅質大牀。垂垂累累迤邐著的牀紗中,隱約可見一個女子閉目沉睡。
即使她正閉著眼睛,即使看得不是很清楚,卻依然可以看的出來,那個女子的容顏,絕色傾城。
這張容顏,幾乎夜夜都會進入冷非的夢中。冷非不敢想,有朝一日,他真的可以再一次見到這張臉孔,這張他最最眷戀的臉孔,他的母親——楚流蘇。
他尋找了十六年的母親,如今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竟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頓足,不敢上前。
安夕過走上前,徐徐地拉起了帷幔,對冷非說:“最壞,還能壞過你始終不能見到她嗎?你知不知道我此時此刻有多麼羨慕你?”
冷非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彷彿生怕這只是一個夢,他只要一發出聲響,就會驚醒這個夢。
他將他的臉頰靠近了他的母親,他感受到了母親溫熱的呼吸,雖然很微弱,卻暖暖地噴吐在他的肌膚上。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頓時落了下來。他輕聲地喚著:“媽。媽。媽。”
楚流蘇似乎一無所覺,依然閉目沉睡。
冷非心中一窒,揚聲喚道:“言風!言風!”
陌言風聞言,擠進了房間裡,看著一臉焦灼之色的冷非,明瞭地來到楚流蘇
的身邊,大概地檢查了一下後,說:“冷爺,不必著急,老夫人並無大礙,只是服用了鎮定之類的藥劑而已。”
冷非放下一顆心的同時,眸光冷冷地落在了冷庭軒的身上:“你們到底給我媽吃了什麼?”
冷庭軒的臉孔,如同陰雲密佈的天空,沉甸甸的。
事已至此,想要說楚流蘇會在這裡出現,與冷庭軒徹底無關,傻瓜都不會相信。因此杜江回答道:“冷爺你放心,楚夫人並無大礙,我只是給他吃了一片鎮靜劑。”
冷非聞言,再也不多說一句話,抱起了母親,就要離開。他走到了門口,見安夕過並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安夕過猶自呆呆地站在牀邊,喚了一聲道:“夕夕,還不走?”
“哦!”安夕過呆呆地應了一聲,跟上了冷非的步伐。
在經過冷庭軒的面前時,冷非微微地頓了下腳步,冷聲道:“冷庭軒,加諸在我母親身上的痛苦,我會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地還給你!”
冷非的仇恨,如此赫然,雖然始終的都面掛微笑,雖然音調始終的平緩泰然,但這恨卻銘刻在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裡。他的生命裡,都是恨。
都是恨。
這恨如烈火,如銳劍,時時刻刻都在灼燒他,刺傷他。
每次只要一想起了母親,他都被仇恨所埋沒。
冷非離去後,衆人都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冷庭軒的怒氣,不是誰可以承受得起的。
冷庭軒佇立在關押了楚流蘇十六年之久的房間裡,他的身體卻紋風不動,他的背影看起來陰兀森涼。
最後,杜江也自冷庭軒的身邊緩緩走過。冷庭軒終於開口:“杜江,你是我養大的,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視你爲我的親孫子一樣。可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杜江停下了腳步,靜靜地望向了冷庭軒,他的眸光裡不見絲毫愧疚之意,反問道:“我做什麼了?”
冷庭軒問道:“你做了什麼你會不知道嗎?我讓你給李三田轉三十萬,你居然愚蠢到用我的銀行卡轉賬。我讓你儘快將楚流蘇從這裡帶走,你居然只是給她吃了鎮靜劑,而將她留在了這裡。”
“杜江,你不要對我說,這麼多年,我信任的人,只是一個白癡。你做的這些事,都不是故意的。如果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太蠢,還是我自己太蠢。”
杜江總是雲遮霧罩的眸光,此時漸漸地清晰了起來。眼中難以掩飾的恨意,如同噴薄爆發的火山:“我是太蠢了,我蠢得在你身邊苦苦地等候了十幾年,都沒有找到扳倒你的方法。”
冷庭軒渾烈的嗓音,怒氣十足:“爲什麼?這十幾年來,我待你視如己出,將你當做我的親孫子一般。我待冷非,也不過如此。”
杜江嘲諷道:“你可千萬別將我當你的親孫子對待,我當不起!”
冷庭軒怎麼對待冷非的,這十六年,他親眼目睹。
冷庭軒根本沒有將冷非當做一個人、一個
孫子對待。冷庭軒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當得起冷家掌舵人的人。
冷庭軒將冷非的親身母親囚禁在地下室一十六年。
冷庭軒將年紀小小的冷非,丟進特種部隊訓練,並且特意囑咐,不必給冷非特殊的照顧,和其他士兵一視同仁的訓練。
冷庭軒動輒將冷非丟進遠離T市的原始森林中,不給他食物,不給他任何援助,真的是扔下冷非以後,他們就會全員撤退,不顧冷非的死活。
冷庭軒每一次的原話是——如果冷非不能夠或者走出來,他就不配當我冷庭軒的孫子!不配當我們冷氏財閥的掌舵人!
這樣的爺爺,有幾個人敢要?有幾個人想要?
冷庭軒第一次有些想不明白:“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爲何要背叛我?”
杜江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一聲聲地追問:“你是覺得你養大了我,就是待我不薄嗎?你只是給了我一碗飯吃,可是,我幫你乾的卻全都是掉腦袋的事。有時候細細的想一想,我還真是覺得自己廉價!”
冷庭軒說:“我是因爲信任你,纔會將我最重要的事情都交給你做,可是你卻辜負了我的信任。”
杜江斜飛入鬢的劍眉一蹙,脣角掛著凌寒。冷庭軒望著杜江俊美的五官忽明忽暗,好看的眼眸一閃而逝的凌寒,那捲翹的睫毛孤傲的翹起。他心裡的怒火還有那不甘心的恨意一涌而起:“真是多謝你的信任,就是因爲你太信任我的父親,纔會讓我的父親替你擋了那顆要了他的命的子彈嗎?”
冷庭軒的眸光微微地沉了沉:“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是你父親一片忠心,爲我擋住了那顆子彈,用他的生命換了我的一條命。”
杜江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幽深無比,脣角勾出弧度,卻不是笑意,而是一抹銳利的冰刀,直直地射向冷庭軒,暗狠的聲音響起:“冷庭軒,你還能夠更無恥一點嗎?我已經見過李兆寬叔叔了,冷庭軒,想必你應該還記得李兆寬這個名字吧?他和我父親,給你當了十幾年的警衛員,你怎麼可能忘記?”
冷庭軒的表情並無太多的變化,只是說:“他說了什麼?他能說什麼?”
杜江搖頭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一句話的含義,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
那一年,他才只有七歲,傳來了父親在戰場上陣亡的消息。
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投河身亡。
從此,他流浪街頭,過著飽一頓飢一頓、三餐不繼的日子。
那一天,是他流落街頭過得第一個冬天。天好冷,他縮在一幢房子的廊檐下,凍得一直睡不著。然後,他看見了爸爸媽媽,一直對著他笑,還給他準備了好多好吃的東西。他想就這樣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再也不要醒來。
可是,世事總是事與願違。
他再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他並不是在他常常會醒來的公園的長椅上,或者是誰家的屋檐下。他是真的躺在一個牀溫暖的牀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