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雨薇自茫茫雨幕中,略有些狼狽地走進了都豪酒店大門外的廊檐下。夜幕下,細雨如絲。雨如萬條銀絲從天上飄下來,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如同懸掛了美麗的珠簾。雨絲很細,很綿,像春天時空中飄浮的柳絮。
她望著燈火輝煌的都豪,美麗璀璨得幾乎有些不真實,心中隱隱生了幾許怯意。她常常經過這裡,卻從來沒有一次進去過這裡。她知道,本市最有權有勢、最有錢有地位的人,才能夠進入這裡。
譚雨薇年約四十,但是歲月幾乎未曾在她的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端莊柔美到無可挑剔的五官,細緻地排出了絕美的輪廓。
眸光流轉的淡淡陰影下,是渾然天成的高貴而憂鬱的氣質,如幽幽谷底的雪白蘭花,從骨子散發出疏離寂寞。
她僅那麼安靜地立於眼前,便可叫人心疼地揪痛起來。
酒店大門外的保安,即使見慣了美女,再看見譚雨薇的瞬間,還是頗有驚豔的感覺。只是驚豔歸驚豔,還遵守的職責還是要遵守。即使是美女,亦不能破例。他們攔住了她,禮貌地詢問:“小姐,請您出示您的貴賓卡?!?
進出都豪酒店,一是要自己擁有一張貴賓卡,方能出入。若是沒有貴賓卡,有持有貴賓卡的貴賓作陪,亦可進入。因保安見到譚雨薇是單身一人,放會有此一問。
譚雨薇的聲音姿態,是她一貫的溫柔:“是一位冷非先生買了玫瑰花,讓我親自送來?!?
保安說:“逸軒花坊是嗎?”
譚雨薇雙眸如明珠生暈,肌膚如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對,我是逸軒花坊的老闆。”
“哦,這個我知道,冷先生有過交代,請您跟我來。”保安說,“老闆還親自來送花???”
譚雨薇說:“我只開了一間小花店,不算什麼老闆。白天有一個學生在我店裡打工,平常都是他送花的。只是冷先生訂花訂得太晚了,他已經下班了?!?
保安心裡有些微微的詫異,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
來到這裡的主,哪一個不是身家超過千萬?動輒一擲千金,怎麼會看上一個小花店?但是都豪酒店的員工第一守則,那就是對待客戶的秘密守口如瓶,不可任意揣測和口口相傳。
都豪酒店四樓,夜總會的一號包廂內。
譚雨薇按照電話中冷非的要求,走到了這間包廂內唯一的女客——安夕過的面前,將三十三朵包紮精美的玫瑰花,送到了安夕過的懷裡:“冷太太,這是您的先生送給您的玫瑰花。這束花總共有三十三朵,三十三朵玫瑰花的含義爲——我愛你,三生三世?!?
譚雨薇心中莫名的柔軟,即使自己不能夠獲得幸福,可是看見別人如此的幸福,還是會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冷太太,祝你和冷先生,永遠如此幸福?!?
冷非這是又唱的哪一齣?
安夕過尚自怔忪,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坐在暗影處,本來毫無興致的、冷非的二姑夫——韓逸軒,驀然從黑暗中站起身子,衝到了譚雨薇的
面前,箭一般的速度。他常年沉溺於酒色的英俊面孔上,此時盡是滿滿的震驚,以及意外:“雨薇?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逸軒?”譚雨薇比他更要震驚。她顫抖著雙手,慢慢地舉起,爬上他的面頰,“我沒有做夢吧?”
這麼多年,只有在夢中,她纔可以見到他。
韓逸軒的眼中已經蘊含了淚意:“你這些年躲到哪裡去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
譚雨薇忽然自相逢的喜悅之中,清醒過來。她轉過身,拔腿就跑。清秀斯文的她,這時竟然跑得極快。
她在前面逃,他在後面追,亦步亦趨,步步緊逼。
細雨染溼了他的眼睛,他卻顧不得擦拭。眼中,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的身影,不敢移開片刻。只怕這一移開,又是一個錯失二十年,分隔天涯。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韓逸軒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用力,就將她帶進了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再也不放手。
他的聲音,沉沉地在她的耳邊想起:“雨薇,雨薇,你知道我這二十年是怎麼過來的嗎?就如一具行屍走肉般的活著。雨薇,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你忍心,讓我未來的二十年,還是這樣度過嗎?”
他聲音裡的沉痛,令譚雨薇的心糾結得如同被千絲萬縷的絲線,緊緊地絞纏著。心痛,難敵難當。
譚雨薇無奈地反問他:“難道時至今日,當時的難題都不存在了嗎?逸軒,你清醒一下,所有的難題,依然存在?!?
韓逸軒雙臂收緊,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他目光沉沉,是再也不會妥協、再也不會放棄的決絕。哪怕是魚死網破,他也不會再放棄雨薇。他說:“雨薇,現在的狀況,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冷紫衣在冷家已經失了勢,冷家如今是冷非當家做主。而冷非,最痛恨的人,就是冷紫衣?!?
“雨薇,你相信我,這一次,我一定會有辦法。你只需要安靜的,靜候我的好消息。只需要這樣,就可以了!”
譚雨薇目露憂色,冷家的勢力,她早已經親自體會過。
他們之於冷家,如同蜉蝣撼動大樹。
當初年少輕狂,少不更事,已是怕了冷家。如今閱盡滄桑,通了事故,更是明白了冷家的可怕之處。
只是,只是,只是……形單隻影了二十年,每夜每夜,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多冷的夜裡,醒來時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如今,再一次被他抱進懷裡,感受著他身上溫暖的溫度,才知道這一切有多麼珍貴,多麼令她依戀。
那樣孤單的夜,在體會到了他的溫暖之後,好像一夜,都無法再忍受。
就讓她再貪心一點,多貪戀一會兒他的懷抱。
韓逸軒捧起她的臉,不允許她的迴避,焦灼地索取著她的承諾。他怕她又如二十年前,悄無聲息的獨自消失:“雨薇,你答應我,不要離開我。相信我,爲了你,我一定可以做到?!?
譚雨薇含淚點了點頭。
細雨迷濛中,她笑得文雅
而不染俗氣,韓逸軒只覺她那雙眼,煙波迷離,款款盪漾,裡面似乎包含了無數欲言又止的柔情似水。而每一顆柔情的水滴裡,都盪漾著一個相同的名字:“逸軒?!?
而同一時刻,在都豪酒店的一號包廂裡,自韓逸軒和譚雨薇小時候,安夕過便有些心不在焉。
冷非搖晃著手中鮮紅的酒液,薄脣輕抿:“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冷非卻說:“你心裡現在大概在想,既然韓逸軒和冷紫衣已經結爲夫妻,而且他們之間也有了一個兒子,那麼,不管韓逸軒和譚雨薇之間曾經有過什麼,就讓它成爲往事吧。”
安夕過臉孔上的表情頓時呈現爲呆滯狀,望向冷非的臉孔,充滿了驚恐。
他到底是人是妖,爲何能看透她心底的每一個想法與念頭?
冷非反問她:“那麼,你知道,當初冷紫衣是怎樣拆散韓逸軒和譚雨薇的?她又是怎樣逼著韓逸軒娶她的?韓逸軒和譚雨薇又都是怎樣過著他們的日子的?”
冷非起身道:“走,回家,我給你看樣東西。”
回到朗天聖境,冷非自他書房的抽屜裡取出一本筆記本,紙頁已經泛黃。
在筆記本的扉頁上,題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字體——《憶薇手札》。
只是字面的意思,安夕過已經猜到了它的來處:“這是二姑父寫的嗎?”
冷非說:“這是他和譚雨薇剛剛分開時寫的,後來被冷紫衣發現,隨手扔出了窗外。那時,我正好在後山,就撿了起來。我本想也隨手扔了的,可是看了幾頁,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安夕過一頁頁地翻過,當年的韓逸軒,那個在陽光下打著籃球、笑得肆意飛揚的少年,她竟然很難和如今一身酒色的韓逸軒,重疊在一起。
思念與痛苦,竟然真的能將一個人折磨如斯,傷痛至此嗎?
安夕過的眸底,不知不覺中蘊上了一層溼意,然後水意層層疊疊的加重,眼眶終於無法承載淚光的重量,染溼了她的臉頰。
她終於明白,冷非爲何當初不忍心丟棄這本《憶薇手札》了。
韓逸軒在冷家消失了三天,在衆人視線中也消失了三天。
三天後,朗天聖境二樓,冷非的書房內。
冷非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地敲著桌面,問:“居然三天嗎?”
樑簫回答:“是的,我派了專人全天跟蹤韓逸軒,他和譚雨薇一起走進了譚雨薇的逸軒花坊以後,花坊關門三天未曾營業,而他們兩個人也整整三天未曾走出花坊一步?!?
冷非沉吟道:“三天了,再多的想念也該傾訴完了,差不多是韓逸軒來找我的時候了?!?
冷非話音未落,只聽李媽打來電話說:“冷先生,有一位韓逸軒先生要見你?!?
冷非說:“帶他上來?!?
樑簫就算跟在冷非身邊很多年,仍然忍不住感到驚訝。
冷非年紀輕輕,對人性的把握拿捏和算無遺漏之精準,實實令人驚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