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父母離開她和哥哥以後,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如南風澈這般好。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這裡,沒有什麼值得南風澈貪圖的。
南風澈自西裝內側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個繡有櫻花圖案的手帕,問:“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嗎?”
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困惑,知道她已經忘記了。
他脣角上鉤,彎起一抹新月般的笑意,頓時軟化了他一臉的冰雪寒意:“五年前,我開始從爺爺的手中接手家族的生意,而你那時還是一個小姑娘。你現在也知道,南風家族起家於黑道,我接手以後,儘管儘量將家族生意漂白,可是談何容易?所有的一切,早已經根深蒂固。我所謂的漂白,簡直如蜉蝣撼樹,不自量力。”
“而我所做的這一切,觸動了公司中很多人的利益。再加上我實在太年輕,根基未穩,很多人想取我而代之。”
“那天,我被人圍堵追殺,我和墨宸月曜,也被他們打散了。我受了很重的傷,翻進了一堵牆,逃到了一個開滿了櫻花的庭院裡。這是一個別墅的後花園裡,我張目望去,就看見了你。你一襲白裙,坐在鞦韆上,鞦韆架在兩棵櫻花樹之間。彼時風過,櫻花如雨般飄落,落滿你潔白的裙裾。”
“那時的你,單純的還不知道害怕,看見我衣服上沾染的血跡,只是擔心我哪裡受了傷,傷得重不重。你知道嗎?你一襲白裙,從鞦韆上,從滿天滿地的落英中向我跑來的畫面,定格在我的記憶中。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一個天使來到了我的面前。”
“然後,你爲我清理滿身的傷口,你將一個繡有櫻花圖案的手帕綁在了我的手上。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的腦袋中渾渾噩噩的。我看著你爲我包紮傷口時,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我的神情,我的心就彷彿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我說我不能去醫院看醫生,你就天天爲我換藥。我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裡,你就將我藏在了你的樹屋裡。那是我過的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後來,墨宸和月曜找到了我,我想了很久以後,還是決定與你不告而別。我想等到我在公司裡與幫會裡的地位穩定以後,再回來找你。可是當我回來以後,這裡早已經人去樓空,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
“可是當你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卻毫不知情的將你拱手相讓,把你送給了冷非。”
“安安,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
安安?
這個稱呼刺痛了安夕過久已麻痹的心臟。
這個英文名字,只有父母,和最親近的親友,纔會這樣喚她。自從五年前,父母意外過世以後,她失去了所有的庇護與幸福以後,這個名字,隨著她的父母一起埋葬在了過去。
五年前的時光,太過美好,每想起來一次,就是一次錐心的、難抵難當的疼痛。所以,她刻意遺忘,遺忘五年前所有的所有的時光。
她強迫自己不去回憶,不去想起,只有這樣
,每次受到委屈的時候,她纔有勇氣去承受。而不是獨自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想著父母視若掌上明珠般的疼愛,失聲痛哭。哭到雙眼紅腫,哭到嗓音嘶啞,空無一人的角落,依然只有她自己抱著自己哭泣。
再也沒有人,在她受到丁點委屈,眼眶微紅,眼淚尚未落下,便將她摟在懷裡,柔聲輕哄,恨不能許諾將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只求,她別落下一滴淚。
她伸出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肩,低聲喃喃:“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你們在哪裡?你們爲什麼不把我也帶走?留我一人在這世上受苦?你們是不是不疼安安了?你們是不是不要安安了?我好想你們,好想,好想……”
可是失聲痛哭,並不能夠減輕心裡的痛楚。
她的思念,無人應答。
一顆心,疼得碎成了一片一片,掉落在地上,然後又被人毫不在意地擡腳碾碎,化爲灰燼。最終塵歸塵,土歸土,無人在意。
然後有一天,她忽然明白了,已經無人疼愛的她,連哭泣的權力都不再有。她告訴自己,無人心疼的眼淚,她不會再流。
她開始強迫自己忘記五年前的時光,她也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
可是,南風澈輕聲的一句安安,她彷彿進入了時光隧道,時光以她不容抗拒的姿態,拉扯著她,快速的倒退。眼前的一切,淪爲一片片的白光,消逝。
最後,她又回到了出生生長的那片庭院。庭院裡的櫻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雲蒸霞蔚得連成一片。
她站在庭院的中央,看見爸爸在櫻花樹下點燃了烤爐,媽媽在一旁將各色食物穿在鐵釺子上,哥哥在一旁和他養了很多年的薩摩犬,在草地上滾作了一團,愉悅的笑聲,飄蕩在藍天白雲下。
而她,一會兒竄到爸爸身邊,一會兒竄到媽媽身邊,幫著倒忙,在一旁盡給他們添亂。爸媽無奈,眼中卻盡是寵愛的笑意。她當時只以爲,爸媽每天都會這樣守在自己的身邊,陪伴自己。
若是知道,若是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
她鼻中一酸,眼中水意肆虐,淚水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場景一換,她又來到了後花園裡,這裡是她的天地,沒有她的允許,不可以進來。家人任她將這裡圈爲了她的私人場所,肆意妄爲。
她想起了他,當日初遇他的一幕幕,重現眼前。
那時的她,有人呵護有人疼,不識世事艱辛人間愁苦,還不相信這個世上有壞人。而且,當日的南風澈,就如今夜一般,即使狼狽如斯,依然高貴如天神。
往事驀然如潮水般猝不及防地涌來,安夕過的眼眶難以承載,淚水無聲無息的洶涌而出。
南風澈側轉過身子,坐在牀邊,垂下眸光,與她對視。
她的眼淚,刺痛了他的心。
時光如光影般回溯,彷彿回到了五年前他與她初遇的那年。
那年,他剛剛接手黑道老大的位置,對於年僅二十歲的他,有太多的人不服氣,太多的人覬覦他的位置。
那兩年,各種各樣的暗殺,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爲家常便飯。
他傷得最重的一次,是他父親的拜把兄弟組織的那次暗殺。一路狼狽狂奔逃命,終於擺脫了身後的殺手,他逃到了一處他自己也不認識的地方。
那是一座別墅的後花園,園子裡栽滿了櫻花樹。彼時,櫻花開得正盛。風過,花落,如同下了一場櫻花雨。
他的意識,消散在了這場櫻花雨裡。
南風澈再次清醒時,他依舊躺在原地,眸中映著那一場繽紛的櫻花雨。眸光下落,身上蓋著一裘錦被。耳邊傳來一聲柔嫩的喜悅歡呼:“你終於醒了!”
南風澈看見她時,滿天夕陽如火,成爲了bei景落在她的身後。她一襲白衣白裙,佇立在櫻花樹下。她髮絲如瀑,在風中絲絲縷縷,糾糾纏纏。
她烏髮黑眸,白衣翩躚,眼中笑意盈然,純真無欺。
而櫻花如一隻只美麗的蝶,飄舞在她的身畔。
如此的清澈無垢,如此的天真無瑕。
只一眼,南風澈,驚豔。
她說:“對不起,我搬不動你,所以只好任由你躺在這裡。你現在好些了嗎?可以動嗎?我可以扶你到我房間躺下。”
他這時才發現,他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擦洗乾淨,並且已經包紮整齊。他疑惑地看向她:“這是誰做的?”
她滿臉的小小得意:“這是我包紮的,我有在夏令營中學過急救哦,而且比賽時還得了第一名呢。”
他在她的牀上躺下後,方纔後知後覺地想起:“我在這裡的事,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
她遲疑道:“可是,你的傷口需要讓醫生處理一下。”
南風澈經年若冰山般的臉孔,在她的面前,竟有幾分木訥,像是一個青蔥少年在自己心愛的人的面前般失控無措:“我信得過你爲我的救治。”
幾經猶豫,她終是頜首同意,但依然說:“如果過兩天你的傷口發炎了,那就一定要看醫生。”
那幾日,她將他藏在自己的臥室裡,放學後,就一刻也不停留的回到家裡,照顧他爲他換藥,準備食物。
白日裡,南風澈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落櫻如雨,想著她純淨的眸子,清澈的笑容,就這樣坐著,如此的簡單,卻是如此的幸福。
數日時光,短暫得如同白駒過隙,卻刻進了他的骨血裡,再也難以忘記。
安夕過,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直到一日深夜,墨宸和月曜出現在他的牀前,他知道,這段從她這裡偷來的寧靜時光,刻骨銘心的幸福,自此結束了。
他久久地佇立在她的牀畔,她睡容甜美,安靜如安琪兒。他將她放在了記憶的最深處,卻不敢用手機拍下她的一幀照片,供日後思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