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南風澈已經太難過,難過得沒有聽出安夕過聲音中的些微顫抖。
南風澈的聲音像是飄在空氣裡,毫無重量:“那你——要回到他身邊嗎?”
安夕過說:“我當然要回去,只要冷非不嫌棄我,還肯要我。”
他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你——什麼時候走?”
安夕過起身,輕輕拂了拂衣袖,淡聲道:“本來想起一切的時候,就想要走的。可是後來一想,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道個別,還是要的。”
他雙眼幽明晦暗,仿若無邊黑夜,多少心事都不可知,竟壓得她有些心酸,只是不知是爲自己還是爲他。
晨光中,他的眼睛少了些往日的驕傲自信,多了些困惑不定,安靜地凝視著她,沒有逼迫,也沒有哀求,清澄明透,流淌的只是絲絲縷縷的感情,撞得她心一疼。
安夕過不敢看他的眼睛,說完,匆促地轉身離去:“再見,保重。”
只要再一步,安夕過就會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不再遲疑,幾大步快速地走過去。
南風澈一下緊緊抱住了她:“安安,你對我說的那些誓言,難道都是假的嗎?你對我,真的半分情意也無嗎?”
安夕過定定的看著面前的人,如此熟悉的身影面容,雖然每一天都可以見到,卻依舊如此耀眼奪目,讓她無法移開眼神。
只是以後,相見,只怕也不是一件易事了吧?
她和他之間,終究是有緣無份。既然相思太苦,相愛太難,就讓他恨他,忘記她,然後有一天,他會愛上另一個女子。
她不忍見他傷心,孤寂,就讓她獨自將愛藏於心底,讓這種沒有說出口的相思維持最初的那種純真情愫,在虛幻中保持那一份難言的美麗和幸福。即使將來他愛上了別的女孩子,即使他們之間的這份情將不復存在,這一切也不會隨著世事變遷、斗轉星移而變化。
她只想把他放在自己心中,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可以奪走呢?
無所謂獲得,這種感情融化了失落,成爲記憶,被藏在內心的角落,留出來一方天地。在某些時刻,比如獨處之時,比如傷感之時,呼嘯而出,悄然綻放,含著微笑與安詳。
相思太苦,她一人承受就好。
安夕過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裡一絲波瀾也無。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可以壓抑住自己想要不顧一切,投入他懷裡的衝動。她咬牙冷聲道:“南風澈,何必要糾纏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女人?你——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驟聞此言,南風澈頹然地鬆開了緊緊抱住她的手。
安夕過分秒不敢停留,慌然離去的背影,應該南風澈的眼中,如避蛇蠍。
南風澈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空落落的懷抱,只覺得生活就是一襲華麗的錦袍,她終究只是一朵錦上花,點綴在他奼紫嫣紅的過往,靜靜地凋零在撕裂中……
只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追隨她而去的腳步。
他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屬於他們的長生殿。
他垂下了眸光,黯然神傷。
此時,安夕過緩緩回頭望去。
只見南風澈佇立在硃紅色的門扉之下,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絲綢睡衣。只是他穿著睡衣的樣子,絲毫無損他的完美容貌半分。一襲白衣勝雪,烏髮如墨,亮如晨星的雙眸正默默的注視著地上的落紅。
遠處的山,淺灰色的山巒,溫柔的曲線逶邐動人。風吹亂了他的發,他何必爲了她這樣普通的女孩子,而如此的意興蕭索?
山路旁,停著幾輛黑色的轎車。
冷非坐在KoenigseggTrevita跑車上,靠著車窗,目不斜視。眼光裡有著攝人的寒氣,他柔軟的黑色頭髮在被窗外的山風吹得招搖不定,陰影在他的眉宇間忽高忽低。
冷非看著她嬌小而單薄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山間明亮的晨光中,一副弱弱潺潺的樣子。但她明亮的眼睛卻在日光下瓚瓚發亮,猶如星光,悲傷中帶著一絲徹骨的恨意,恐懼中帶著一絲倔強的堅定,這是冷非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
這個目光裡沒有雜念,只有這個女子的性情。
她的傷心與害怕,和她的不易察覺的恨意和鎮定。
就是這個目光,永遠鐫刻在了冷非的心裡,一輩子無從揮去。
看見她走近,冷非下了車,行至她的面前。飄逸的黑髮凜然奪目,陰影下面埋著他的眼睛,黑眸如潭。
安夕過的恨意中頓時夾雜起憤憤的怒色,如烈火復燃於心底,躍然於眼中。只是她又飛快地垂下了眸子,遮擋住了她一腔的恨,滿心的不甘。
冷非把她的一切表情盡收眼底,只是面不改色道:“夕夕,我們回家了。”
冷非擁著她打開車門:“上車。”
上車之前,安夕過忍不住又回頭張望。
而南風澈看到她與冷非如此親近的一幕,已是黯然神傷,無法再多看一眼。他轉過身,步履艱難地一步步向長生殿走去。
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他的背影很優雅,緩步而行,一點感覺不到困獸一般的情緒,只有淡雅和柔和,一步一步從容而高貴,只是那背影給安夕過一股說不出來的孤寂。
舉眸見前庭一樹深紅的鳳凰花正開得烈如火炬。一陣風颯颯而過,直把人的雙眸焚燒起來。
突然,心中掠過一絲模糊的驚慟,想抓時又說不清楚是什麼。幾瓣殷紅如血的鳳凰花瓣飄落在她袖子上,她伸出手輕輕拂去落花。只見自己一雙素手蒼白如月下聚雪,幾瓣鳳凰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紅的紅,白的白,格外刺目。
那種驚慟漸漸清晰,如鳳凰的花汁染上素手,蜿蜒分明。
一滴淚無聲的滑落在手心。
或許,不是淚,只是這個夏日清晨一滴偶然落下的露水,亦或許是昨晚不讓她驚懼的雷雨夜遺留在今朝陽光下的一滴殘積的雨水,溼了我此刻空落的心。
空氣中寂靜而死沉,空氣裡瀰漫著緊緊的傷痛感。
一路沉默不語。
再次回到朗天聖境,安夕過的心裡只有說
不出的厭煩。
李麗芬和周玉得到冷非的吩咐,早已經將家裡收拾得煥然一新。朗天聖境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插滿了安夕過最喜歡、冷非卻認爲再也惡俗不過的鳳凰花。
火紅的鳳凰花,倒也爲朗天聖境裡增添了不少的喜氣。
可是這一切,安夕過卻視而不見。
看見她進來,李麗芬和周玉躬身迎道:“少奶奶,你回來了。”
安夕過卻看也沒有看她們一眼,直接在客廳的中央處停下了腳步,目光灼灼地望向了冷非:“你說,只要我回來,就將我哥哥還給我,再也不會爲難他。現在我回來了,我也希望你能夠信守承諾。”
冷非說:“跟我來。”
冷非在一樓客臥的一間臥室前打開了門,只見寬敞明亮的房間裡,安朝聞正昏昏沉沉的睡著,而劉鳳佳寸步不離地守在牀畔。
劉鳳佳看見安夕過的瞬間,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她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安夕過的雙手。說句真心話,她從來不曾將安朝聞的這個妹妹放在心裡過。可是見到安夕過的這一刻,她是真的將安夕過當做了自己的家人。
劉鳳佳哽咽道:“安安,你可來了……”
安夕過失憶這件事,只有南風澈一人知道。
可是安夕過雖然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這些往事,南風澈都曾經說給她聽過。
當初她失蹤以後,南風澈就立刻想到了安朝聞。只是他找去以後,到處都不見了安朝聞的蹤影。
安夕過其實也沒有喜歡過劉鳳佳,只是這次安朝聞出事以後,她雖然害怕,卻始終陪在安朝聞的身邊照顧他,這件事,讓安夕過徹底承認了她。
安夕過回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嫂子,別怕,我回來了。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和哥哥。”
劉鳳佳顫聲道:“你叫我嫂子?”
安夕過細眼凝望,不難察覺,卸去濃妝,洗盡鉛華的劉鳳佳,眼角已盡顯細細的皺紋。那雙美麗的丹鳳眼裡,過早地盛滿了人情冷暖,千帆過盡的滄桑。
其實細想,劉鳳佳也比她大不了幾歲。
二十幾歲的年紀,本該是人生中最美麗的年華,她卻過早的凋謝了。
安夕過心中一痛,又是一聲打自內心的呼喚:“嫂子,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冷家的媳婦,安朝聞的妻子,我安夕過的嫂子。下個月,挑個好日子,我們你們正式舉辦一個婚禮,迎娶你過冷家的門。”
劉鳳佳流著眼淚,卻又笑了,含淚含笑的丹鳳眼中,有著最深的滿足,和歸屬感。
安夕過說:“你的眼眶全都黑了,你也睡一會兒。我回來了,不會再有什麼事發生,相信我。”
安夕過看著劉鳳佳在哥哥的身邊躺下,耐心地等待她入睡以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臥室。
安夕過徑自走上了三樓的書房。她取下了一本書,然後又返回了一樓哥哥與嫂子居住的臥室,坐在桌前,扭亮了一盞檯燈,將光線調至最暗處,方纔開始靜靜的翻閱。淡漠的表情,彷彿身外一切事,皆與她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