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三生琥珀色,轉生一世琉璃白。那兩個招魂使,是鬼宿用三生一世的力氣去練就出來的,忠心不二,根本不聽其他人的話。
鬼宿緩緩開闔了下脣瓣,又望了下頭的人一眼,那眼神之中,忽然有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琥珀,琉璃。”
招魂二使分立左右,跪了下去。
“退下。”
聽到主人吩咐,但遲疑不肯離開。鬼宿卻也不再看二使,閉上了眼睛。在這剎那的功夫裡,白虎和朱雀,拿了捆仙索分別把兩人給綁了下來。
“鬼宿,冥界現在因你而大亂,本帝譴你座前招魂二使,去往地府將功補過,你可有異議?”天帝沉聲問了句,但顯然不是什麼商量的語氣。白衣如雪,點點繁星點綴其中,但也是冷到徹骨。
鬼宿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帶下去。”天帝一揮手,琉璃琥珀就被風裹走了,他就這麼把招魂二使五花大綁借調給地府了。那時候天帝可能沒有想到,這一借,就是九百八十三年。
刑柱上的鬼宿擡了下頭,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但眼色清清淡淡,同天帝對視的那一眼間,好像有過千言萬語。
她穿梭於三界,收衆生厲魄,冥界勾魂使收不來的冤魂厲魄,都要由她去奔波。四方大地,八方天下,肅清三界幽冥秩序,而後送歸冥界,或者流放到魔界大不敬之地。主死喪祭,千萬年來,同人性中最陰暗最無奈的部分打交道,黑袍罩身,來去寂寥。
但就這樣千萬年如一日盡職盡責,也抵不過破了個“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也是三界能得以穩定平衡下去的原因。
天帝眼神一冽,遲遲未曾降下的天雷落了下來。
萬鬼同嚎的聲音,九重天上陰霾無比,雷鳴轟轟,雨勢洶涌。天界尚且如此,其餘兩界情況更糟。人界洪災滔天,河水倒灌入海,鬼魄趁機作亂,人鬼同道,陰陽秩序一亂,生死簿由此作廢。而地底的冥界,十殿閻王點起止陽燈,風雨飄搖間,
困住蠢蠢欲動的幽魂,再大修河道,趕下忘川河裡爬出來的惡鬼。
這是天劫,就算沒有三途河聖敢與天地爲敵的囂張,天地運行於此,也會有此一劫。
天雷落下,刑柱上的人已經開始意識渙散,但仍然倔強留住靈臺一點清明,苦雨之下,像極了當日她問道頓悟之時的那場雨。七千年前,從大不敬之地重傷而歸,九重天也是下了場雨,鬼宿歷經百劫,才由那場雨中參悟生死。
不死不滅,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視力模糊之間,看到紅衣人替自己擋了一道,而後那人的右手,被生生扯斷了。
有點意識到那是朱雀,但鬼宿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去道謝了。
撐得過四十九道天雷,世間所有劫難,都有一一化解的能力,可惜強大如鬼宿,也不過撐到了十八道,若不是朱雀替她擋下的那一道,只怕已經元神聚滅。
朱雀從此沒有了右手,而鬼宿,從此也沒有了對抗天帝的勝算。
“暫停行刑,明日繼續。”天帝吩咐一句,拂袖離去。
衆仙面面相覷,只怕天帝也不忍心,一下劈死了鬼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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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你可以不幫我的。”鬼宿在混沌之中醒來,看著守在臺階下的女子,那時候的朱雀,風情少了一些,但眼睛裡的氣焰,仍然很足。
“你是我手下,我當然要護你周全。”朱雀殘了一隻手,卻也一臉不在意。
鬼宿輕輕苦笑了下,白得幾乎透明的膚色,笑起來像是要碎了一樣,“只是我何時聽過你的話,又何時尊敬過你?這樣算起來,你真的很不劃算。”
“也沒有,你反正對誰都是這樣,我也不算很沒面子。”朱雀自己在那解嘲。
“昨夜,天帝來刑殿看你,你沒有爲自己求情麼?”朱雀想了一想,接著問了句“我本以爲,天帝狠不下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鬼宿搖了搖頭,“……但你想錯了。”
朱雀順
著臺階往上面看上去,看那個被玄鐵綁著的人,靜靜等著她說下去。
“天帝就問了我兩句話。”鬼宿半瞇了眼睛,彷彿越過刑殿能看到自己的星位,在最幽暗之於西南方的天空。
“他問‘可否知錯’,我說‘不知’。他問‘可否改之’,我說‘不改’。”短短八個字的問,鬼宿卻明白,天帝在問語裡頭,給了自己多少種後路。但不知錯,不肯改,又怎麼樣能夠得到原諒?不可原諒。
“就這樣?”
“就這樣。”鬼宿閉了眼睛,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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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日,天帝忽然降旨停刑,
同日,三途河聖下令停了肆虐不已的洪災,隻身一人,前往大金剛山之間的八大地獄領刑去了。他願意如此的條件只有一個,便是放過鬼宿,一切業障因果,他一人承擔。
江水斷流,伏屍百萬。他那一怒,造下了太多殺孽。
衆生受水災,三途河聖便要受火刑。
愛不爲情生,璨璨淚雨下。
火炙地獄百年苦刑也並非多麼難熬,只要鬼宿還活著,終究會有再相見的時候,只要她還活著……
從那日開始往後的一百年裡,鬼宿奔波於世,不捨晝夜收拾那些殘局。修大封,困住冥界跑出的冤魂厲魄,手起刀落,肅清人界幽靈。那個大封,就是後來常說的通地井。當年看守大封的槐樹老妖,也不過是鬼宿一念之下,放過的一個樹精。
忘川水退,冥界六道輪迴的秩序,才得以正常進行。有鬼宿的招魂二使替陰差賣命,又有鬼宿親自收魂,地府緩過了氣來,花了整整五十年,等那些大災之中倖存下的人都來地府報道,再世爲人時洗去記憶。又花整整五十年的時間,協助鬼宿加固了通地井。自此,纔算是可以真正喘一口氣,鬼神又重新只在神話中出現。
而那時,三途河聖刑期將滿,剛剛好一百年。
這是鬼宿活得最匆忙的一百年,也是她覺得最漫長的一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