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獠剛從地牢里出來就聽說黑叔回來了,連忙跑過去,直到他真的看到黑叔坐在案前捧著煮麥飯吃的時候才相信。
“黑叔!黑叔你回來了!”龔獠張開手嗚嗚的撲上去:“我還以為你又走了!”
阿黑一把將他揮到一旁:“先把你臉上那塊布給扯了!今天換藥了沒?”
龔獠坐下來,讓下人過來把他臉上罩著的麻布取下,鼻子上一條傷痕還在滲著血絲。沒辦法,人臉是會不停的動的,又是傷在鼻子這么要緊的地方,這么多天了,傷口一直都沒能長好。
龔獠對著銅鏡苦惱,這下……破相是破定了……他可怎么見人啊!
阿黑呼嚕呼嚕把剩下的飯全倒進嘴里,看他對鏡作態,冷笑:“活該!割別人下不了手,割自己倒是快得很!”
二十八天前,就在龔獠跟龔香談好條件之后,他立刻命人回家送信。因為這件事很顯然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就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說讓就讓的……當然,如果親爹真說讓他把身份讓給龔香,那他也只能照辦。
他比不上龔香,萬一他親爹想換個兒子呢?只要讓他病逝,再收個養子,龔香就能名正言順……
人走了之后,他還真有點小悲傷、小惆悵、小擔心。
五天后,阿黑趕來了。他晝夜不停,帶來了龔**的回信:讓他看著辦。
親爹這么爽快,龔獠也是沒想到。
不過親爹讓他看著辦……龔獠就勇敢的準備把自己給割了。
他悲壯的命人準備好藥材、大夫還有家中手最輕的侍女,一會兒好給他裹傷,手重的那不疼死了?
他舉刀就臉,對著鏡子,勇敢的劃下了第一刀!
然后就疼得嗷的一聲,眼淚直流,手中的刀也扔了,人也蹦起來了。
阿黑不過去放個行李,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吃個飯,回來就發現龔獠犯蠢了。
……這要是他親生的,不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才怪!
幸好不是。他親生的看到要挨打跑得比兔子都快,太守親手養大的結果笨成這樣,還是他的孩兒聰明。
龔獠無論如何再也對自己下不了手了,他滿臉是血,哭都不敢掉淚,坐在那里渾身的肥肉亂顫讓手最輕的侍女上藥裹傷。
還要聽黑叔罵他。
阿黑坐在他面前,一臉想不通:“你爹讓你自自己看著辦,自己看著辦!這不是你爹疼你嗎?你怎么就把自己割了?你就……就不會向著自己點?你你你!怎么蠢成了這樣!!”
“你不想要合陵了?不想當大夫了?這你都不要了?”阿黑問到最后都懷疑龔獠是不是腦子壞了,誰能放棄這么多好東西,甘愿把自己的臉毀了呢?
阿黑覺得誰要是提出這種條件,本來就沒想過讓人答應,“我沒上你爹那里去以前去市場上賣貨都知道要開價開多一點好讓人還價。人家給你開價,你怎么連還價都不會!”
對啊!
他為什么不還價?
龔獠本來為自己悲壯的犧牲精神所鼓舞、感動,覺得自己能為合陵龔氏做到這個地步,還有誰能比他更高尚?足以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龔氏祖譜中當有他一筆!以供后世子孫敬仰懷念。
如今被黑叔質樸的觀念一洗禮,回過味來了,再對著銅鏡一照,悲從中來,透心澈骨,悔之晚矣。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等龔香找上門來,龔獠新仇舊恨加一塊,倒是能一點不膽顫的把龔香給抓進地牢關著了。
既然他送上門了,就別想再走了!
但龔獠沒有第一時間殺了他,就連阿黑也說龔**的意思是如果龔香還有用就先不殺,可以關著,如果一切順利,那一個小小的龔香也就不足為懼了。
事情真的順利嗎?
很順利,順利到龔獠都覺得像假的一樣。
合陵的兵沒有遇到絲毫反抗,順順利利的把那三個關卡搶到手中,包圍了樂城,蓮花臺一直沉默著,大王一定已經知道消息了,現在連城里的百姓都聽說了,可不管是大王還是公主都沒反應。
公主真的中毒了。
龔獠心中多多少少有點遺憾,如果公主不是這么咄咄逼人,她其實可以不用死,一個女子,無關大局,哪怕龔氏真進了蓮花臺,也不會與她一個女子為難,只要把她嫁出去就行了。
樂城變得安靜了許多。
百姓們卻接受得很快。事實上之前大王與龔大夫君臣相得的事讓很多人都覺得不真實。因為姜氏的前兩任大王都受制于權臣,新的大王年輕得很,他再厲害也只有一雙手,他身邊的人也都是一群年輕人,這樣的大王怎么可能會是龔大夫的對手?
一半的人認為大王對龔大夫的試探讓龔大夫不高興了,這才圖窮匕現。
另一半的人認為其實是因為姜大將軍離開了樂城,而姜奔又由將軍變成了御史,如果姜奔現在手中仍有兵的話,龔氏不會這么快就動手。
大家同情大王,卻也只能同情而已,不見大王身邊的那些年輕人現在都不知去向了?不知是逃走了,還是被抓起來了,還是已經喪命了……
劉竹與劉箐在家里。家中大門緊閉,不管誰來也敲不開。不少這段時間依附在他們兄弟身邊的人企圖想從他們口中探聽出一些消息來,可他們都失望的走了。
劉箐以為他們應該想辦法進宮去看一看大王,“至少不能讓大王以為我們……全是墻頭草,一看到有危險就跑了。”
劉竹說:“你可以去,但不能以劉家的名義去。你去就只是劉箐。你想好了就可以去。”
劉箐愣了:“大哥……”
劉竹看著他說:“你好好考慮吧。”
劉箐復雜的回了自己的房間,沉思起來。劉竹是家中長子,未來的劉家要靠他來領導,所以劉竹是不可能在此時帶著劉家一起去冒險的。
劉竹是希望他去的吧?
雪中送炭好過錦上添花。此時能不顧一切沖到大王身邊的人才是大王需要的人,也會成為大王相信的人。
就算不為劉家,為他自己一搏也是值得的!
羊峰與年惜金商議:“我們可以買通宮中侍衛,悄悄溜進去找大王。”
兩人都想趁此機會重新成為大王的心腹之人。他們已經嘗盡冷暖,現在家鄉不能回,家族也不再是他們的依靠,除了大王,他們無處可去。
年惜金不贊成:“這太冒險了。蓮花臺當有將軍護衛大王,可到現在也沒見到這個將軍帶兵出現,我猜現在蓮花臺就是銅墻鐵壁,我們是不可能進去的。”
羊峰就又想了一個辦法,“那我們寫一篇文章送進去怎么樣?”
此時此刻,也只能冒險投書了。雖然這樣也很冒險,也不能保證大王一定能看到他們的投書,但如果大王看到了,就一定會召見他們,這樣說不定他們就可以成功回到大王身邊了。
兩人閉門造書,不知門外日月。
半城之隔的蓮花臺里卻不像外面的人想的那么緊張。
宮中藏糧足夠,人口又不算多。姜姬在蓮花臺里只留了五千人而已,如果真到了破城的那一天,這五千人足夠把他們三人給帶出去了。
她只是趁此機會與姜旦多說些話而已。
宮門緊閉,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但姜旦與姜揚的反應卻大不相同。
姜旦很是沒心沒肺,半點不緊張,還隱隱有些高興,因為那些一起圍著他的人都不來了,龔大夫也不能來了,姐姐又對他格外溫柔,看他在水道中游泳也不生氣,還教他用羊胃制成的水肺潛水呢。
姜揚就有些緊張了,他開始帶著姜禮與姜良日日跟著姜旦,姜旦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面對姜姬時雖然有點膽怯畏懼,但也能撐著好好的打招呼行禮。
羊峰與年惜金的投書送進來了,她就與姜旦一起看,姜旦看不懂,看過就忘,姜姬就讀過一遍后解釋給他聽,雖然他在她讀的時候總是跑神,但當她解釋時,他就能專心聽了。
羊峰與年惜金的投書沒什么新鮮的地方,先是譴責龔氏逆亂、專權,罵了半篇后就開始表忠心,表示他們已經知錯了,現在家族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要一心一意替姜旦盡忠,最后在結尾時兩人說愿肝腦涂地,報效姜旦——問他有沒有危險的任務讓他們做,是去給姜武送信,還是鉆到蓮花臺來幫忙,還是去暗殺龔大夫——這個選項說的有點含糊,不像前兩個那么堅定,他們都愿意干。
“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姜旦聽完姜姬的解釋就這么斷言了。
“為什么這么說?”姜姬笑著問。
姜旦說:“他們只會說好聽話。”他還不太會表達,一旦脫稿,沒人教他怎么說,他說起話來就有點費勁,因為他到蓮花臺來以后,從沒有同齡的玩伴,他沒有學過如何與人交流。
姜姬看到姜旦這樣,有些后悔……她在早年對他太冷淡,他是個人,不是貓狗,她不該認為給他吃喝,一個安全的環境就足夠了。
姜旦憋了半天才說出來一句:“會說不會做。”他看了眼姜姬,有些不太熟練的恭維了她一句:“姐姐對我好,都是做出來,從來不在我面前說。”
姜姬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后對他說:“不用在意他們說的話是真是假,人的嘴是會說謊的。你只需要考慮要讓他們做什么,他們能不能做到,該如何推動他們去做就行了。你現在想讓他們做什么呢?”
做什么?
姜旦不需要羊峰和年惜金為他做事啊,他說:“姐姐,你想讓他們做什么都行!”
“真的不需要?”她問。
姜旦點頭:“對。”都給姐姐好了!
姜姬道:“那你要告訴他們,讓他們不要多事。話說得好聽點,要顯示出你這個大王對他們的愛護和關心。”
這可真是個大難題,把姜旦難為住了。他有時能靈機一動——但大多都是在對著姜姬時。但對著羊峰和年惜金說好聽話,意思是讓他們不要多事,這要怎么說好聽啊?
姜智與姜仁都不能幫他,就看他為了公主出的這道題抓耳撓腮。
姜揚想幫忙,他知道怎么說!
但姜禮和姜良都阻止了他。
“我不能去幫大王嗎?”姜揚不知道是不是他又越過界限了,他向姜禮和姜良請教。上回的事是他做錯了,他已經知道了,他想彌補,想變得好一點,所以才想去幫大王。
姜禮說:“太子,大王吩咐你的時候,你可以去幫他,但也要分清什么事能幫,什么事不能幫。你不能幫他完成作業。”特別是公主給大王的作業。
公主正在教導大王。
上一次挨打并沒有給姜禮和姜良帶來什么傷害,但他們都警覺自己做錯了。太子不是大王。太子之所以會成為太子,僅僅是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合適,因為公主此時需要一個太子來穩定局勢。
不是因為公主喜歡姜揚,不是因為公主要栽培他,看重他。
公主會教大王怎么做大王,卻不會教太子怎么做太子。
他們以前以為大王這個大王只是個擺設,他們錯了。
太子才是擺設。
姜禮與姜良只后悔他們怎么沒早點明白過來?
希望還不晚。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