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君一行人來到鄭國邊鎮(zhèn),所有的諸侯國與他國相鄰的邊鎮(zhèn)都是軍鎮(zhèn),守門的就是邊將。
馬車要進去要先出示通行證,車中的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戶籍證明,說明自己是什麼地方的人,又是爲什麼離開家鄉(xiāng)到這裡來。
理所當然的,喬小君這一行人都被攔了下來。
喬小君被單獨“關押”,很快,一個老熟人來見他了。
“小君,一別多年,你還好嗎?”進門來的不是穿甲帶刀的將軍或士兵,而是一個披髮的文人。
鄭國的文士到現在都還很難改掉被先王養(yǎng)成的習慣:披髮、敞懷、不穿鞋。
不是因爲被先王給影響了,而是這樣實在很方便!修仙啊,要不爲外物所困擾啊。父母子女尚且要拋下,又怎麼能爲扎不扎頭髮,剃不剃鬍子而操心呢對不對?
所以先王這麼搞,很多嚐到甜頭的人就放飛自我了,等先王沒了以後,大家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何必,原來是你。”喬小君既驚訝,又不太驚訝,嘆了口氣道:“你是來這裡等我的嗎?”
何必是曾跟喬小君同殿爲臣的人,也是鄭王的一員大將。但他的性格有點不好,喬小君不喜歡。
就像現在,何必不肯留在鄭王身邊幫鄭王出主意共抗趙王,而是跑到外面來堵他。這兩個選擇輕重一目瞭然,但對何必說,後者比前者省勁,升官還容易,也一樣能讓鄭王記住,感動。所以他就選後者,而不是前者。
喬小君認爲何必對鄭王並沒有他表現的那麼忠誠,但他太會僞裝了,鄭王其實更信何必而不是喬小君,因爲何必總是“雪中送炭”。鄭王曾對身邊的侍人感嘆,如果他落到絕境,他相信何必會助他,而喬小君不會。
喬小君聽到鄭王的這句話後,不是生氣,卻對鄭王的眼光感到失望。
鄭王太……淺薄了,纔會被何必這種人矇騙。
在鄭王這裡,乾的好的,遠沒有會說話的人更受他的看重。
以前喬小君會對鄭王的這個毛病不喜,但現在他卻覺得這其實沒有那麼糟。
只要仙姿能做到何必的一半,她就能說服鄭王,照他的計劃辦。
何必坐下,命人上酒菜,彷彿只是舊友相聚。
喬小君也不在意,痛快大吃之後,何必問:“魯王不喜?”
喬小君答:“勃然大怒。”
早在選擇喬小君爲出使人選時,他就知道這裡有個很大的隱患,就是喬小君自己。
他可是剛剛在鄭、趙兩國人的面前出了個大丑啊!
送嫁這種事,去的人身份越高,名聲越好,才越能給婚事增光添彩。喬小君以前是不錯,現在卻不行,他去就是給這樁婚事抹黑。
魯王脾氣暴一點,當場把鄭姬趕回來都有可能。
現在這樣也不算太好,因爲鄭姬那麼小,身邊沒有鄭人,她日後能記得鄭國嗎?就像趙王以前那個魏王后,不是叫趙王給養(yǎng)成傻子了嗎?
所以才送那麼多陪媵去。
顯然魯王也不傻,他要與鄭結盟,卻不想鄭姬身邊有鄭人。他想要一個心裡只有魯國的王后。
何必點頭:“大王也早就料到了,特意讓我在此地迎你。”他放下竹箸,嘆氣,“小君,你不能回鄭。”
鄭王派他到這裡來就是來等喬小君的。如果喬小君沒回來,那皆大歡喜。如果他回來了,何必就要攔住他,讓他轉回魯國去。
鄭國大夫“逃走”的事其實早就是街知巷聞了。但如果這是在鄭王的授意下逃走的呢?
這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喬小君的走,一定要顯得不是鄭王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人家回來了,你不能不讓他回啊。
這種密事,非心腹不能託。所以何必纔來。
喬小君道:“鄭姬到了魯國就生了病,魯王以爲是鄭人侍候不周才導致此事,就讓我把人都給帶回來了。”他看何必,“還請賢弟把他們送回去。”
何必擺手:“不必管這些閒人。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魯王這麼討厭喬小君,連見都不肯見他,就更別提喬小君想在國宴上公然向龔大夫或其他什麼魯國大臣挑戰(zhàn)了。
說起來魯王也挺聰明的,早早的把人趕走,什麼事都沒有。
何必覺得鄭王就是顧忌太多了,因爲先王太不著調,他就特別想做給天下人看,搞得什麼都要依禮而行,這才著了趙王的道。他這個毛病不改,日後吃的虧更多。
叫他說,都當上大王了,正是可以肆無忌憚的時候,結果當大王比以前規(guī)矩更多,那這個大王當的還有什麼意思?
何必不太想繼續(xù)服侍鄭王,打定主意找到機會就溜。他看喬小君,也早就沒了以前事事與他爭風的意思,還帶了一點可惜與憐憫,給他出主意:“其實大王也未必真需要你去魯國。你啊,可以去任何地方,到一地,做一點轟動的事,傳揚一下名聲,叫人知道你是誰,然後趕緊再走,如此幾次後,大王就可以外人面前說你因爲輸給趙人,自覺心灰意冷,所以出去遊學了,大王跟你呢,情深誼厚,得知此事時你已經走遠了,他攔不了你,只好在心裡祝福你,這大夫之位呢,他給你留著,這不就成了君臣相得的佳話了嗎?”何必吃了口小菜,道:“這一拖就是幾年,看那獨孤蘭能等幾年!”
拖下去,鄭國的困局自然而然就解了。
喬小君:“這是你給大王出的主意吧?”
何必並不否認。
喬小君:“讓大王送我去魯國出使,也是你的主意吧?”
如果當時鄭王直接告訴喬小君,去流浪吧,十年八年沒個準,熬到獨孤蘭走了或死了就可以回來了。
那喬小君肯定不願意,他一定會想辦法拼死一搏的。必要的時候,殺掉獨孤蘭也是一個辦法,只是那是下下策,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這麼幹。
可如果鄭王選讓他出去流浪,那就是他的萬不得已。
只是那麼做,對鄭王來說就是大麻煩了。
不過鄭王讓他去魯國,給他描繪的是讓他輔佐鄭姬,或者說輔佐魯王的未來。
魯王身邊並不太平,權臣環(huán)繞。他,喬小君,雖是鄭人,卻是孤身到魯,等於是沒有絲毫倚仗。如果魯王肯看在鄭姬面上用他,喬小君就可以得到魯王的信任,魯王想對付龔氏等權臣,他甘爲利刃。
現在想起來,這也像是何必的行事。
何必沒有否認,只是給喬小君倒了一杯酒,說起了別的事:“大王在還是個公子的時候,收留了魯國來的一家人,你還記不記得?”
喬小君記得,還是魯國八姓之一的趙氏。
“如今大王身邊已經有了三個趙家人。”何必舉起兩隻手指,“內宮中有兩個趙女,婉麗多情,頗得大王喜愛。”再舉起一根手指,“望仙臺上也多了一個趙薈,目前……哦,前兩天剛聽人說,已經成了新任的御史大夫。”
喬小君險些蹦起來!御史大夫?在大王身邊的座次是第三位!一個魯人怎麼能任這麼高的官職?
“宮中無人反對?”喬小君大怒。
何必道:“王后因爲趙王這次的舉動,威信大減,大王也已經有多日不見王后了,跟隨王后而來的趙臣也多被貶斥。雖然他們本來就沒什麼用,坐在那裡填位子而已。”他道,“這個趙薈跟你不同。趙氏以前是蓮花臺八姓,底蘊是足的,而且他們家當時真是得罪死了魯王,聽說還有個魯王是死在他家手裡的,逃出來後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大王對他們施以援手也有十幾年了吧?他對趙家,該是有幾分自信的。”鄭王自信能拿捏得住趙家,或者說,他相信趙家對他的忠心,所以才選在此時提拔趙氏。
何必繼續(xù)說:“趙薈在望仙臺畢竟沒什麼資格,所以他上臺以後就好像只是大王放上來的一個擺設,從不多話,這纔沒人反對。”他突然笑了一下,“但此人心計頗深,他只會把他的主意告訴大王,大王就再找人去辦,還覺得他很可靠,很有用呢。”
所以趙薈一路升上去,從一開始只是列席,慢慢做到了御史大夫。但他這個大夫封得也很順利,因爲到現在望仙臺的人都以爲他是個不愛說話,不愛摻和事的老好人式人物,這種人坐在御史大夫這個官位上不是很好嘛!
何必陪喬小君說了一通鄭王身邊的事後,表達了“其實我也對大王很失望,鄭國現在一團亂,兄弟你離開得早是很走運的!所以你如果對大王有怨氣,千萬不要怪到我頭上”這個意思後,答應會把仙姿等人送走,至於喬小君,他不想走,他就天天來陪他喝酒好了。
反正他不能踏進鄭國一步,軍鎮(zhèn)外的這個小窩棚還是可以供他暫時棲身的,怎麼樣?他很夠朋友吧?
喬小君只要求在送仙姿等人離開前,讓他再跟他們告?zhèn)€別。
他必須要把趙氏兩女和趙薈的事提醒仙姿!
何必都沒問原因就替他行了這個方便。
他命人帶來仙姿,轉身就出去了。
走到荒野中,他裹緊皮裘,對身邊的從人小聲嘀咕:“我就知道,喬小君此人是個麻煩!你等著瞧吧,他肯定要在鄭王身上下功夫,就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他都回不來了,還打算做什麼呢?”
屋裡,喬小君對仙姿又叮囑了一遍,道:“你記得對大王說樂城外的流民多的一眼都望不到邊……”
鄭國多糧,所以如果能以糧食來換取魯國的支持,那遠比一個鄭姬能達成的盟約更令鄭王放心。
過年是送禮的好時候。雖然平時也能送禮,但逢年過節(jié)總是更特別一點。
今年摘星樓前更添光彩。
幾乎整個蓮花臺的人都到這裡來了,侍人、宮女、侍衛(wèi),他們有的還爬上了宮殿屋脊或宮牆上,就爲了看一看在摘星樓前走來走去的四隻神鳥。
“居然真的有神鳥!”一個侍衛(wèi)眼睛都不會轉了。
“看,它的羽毛在發(fā)光!在發(fā)光!”
“那是什麼?!”
波浪般的驚呼滾滾而來,摘星樓前的四隻孔雀陸續(xù)展開尾翅,在階前空庭上來回漫步。
姜姬在二樓,拉住姜武不許他走:“難得太陽好,它們肯出來了,多看一會兒!”
不一會兒,太陽被雲彩遮住了,孔雀們怕冷就都鑽回去了,周圍的人才依依不捨的散開。
“嘎!”伴隨著一聲不太好聽的叫聲,一隻最大的綠羽孔雀飛上樓梯,飛到二樓來,落到姜姬面前,很不客氣的向前衝。
姜姬立刻讓開,躲到姜武身後,這些孔雀比以前大多了!也兇多了!而且被人喂習慣了。餵它們的都是下人,所以喜歡“欺負”人來獲得食物,幾乎形成了一個條件反射。
姜武從盤子裡拿起一條鮮肉扔過去,這隻綠孔雀一口就吞了。
“它也太能吃了!”她都想不起來以前這些孔雀是不是這麼能吃。
這是姜武從鳳城的蔣家宅子中搜出來的,可能早年是蔣彪想把她抓過去後,送給她的禮物。
她以前以爲這幾隻孔雀早就死在樂城郊外的野林子裡了,現在看到它們活得這麼好,這麼健康……強壯,她才依稀、彷彿想起來,好像孔雀……是一種猛禽。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