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得知漆四死了的消息比理想中的還要快。
漆離逃到了商城,想見蟠兒。
莫言送信回來,她就讓蟠兒去了,“他不該親自來見你,按你說的,你們的關系已經非常親密,他身邊還有兩個和你很熟的侍衛,只要讓侍衛來就行了。”她說,“燕國……漆家必有大變。你帶姜勇去,有什么事就立刻報回來。”
蟠兒見到了漆離,他跟一個月前的他完全不同了。當時他傷重待死,惶惶不可終日,現在的他卻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變得成熟了。
“大哥。”蟠兒快步上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阿九和阿江都先對蟠兒行了一禮,口稱“蟠郎”,然后就走遠了。
“我父死了。”漆離說,說完后,他就觀察著蟠郎的神色。
蟠兒自然大驚,他萬萬沒想到漆四會死!
“誰下的手?兇手是誰?燕王?”他連聲問。
“……不知。”漆離看蟠郎的神色不像假的,搖頭嘆氣。
當時他發現漆鼎死了,顧不上多想,立刻溜到漆鼎的書房,從暗格中取出漆鼎的信物,然后跑出來叫上阿九和阿江就往魯國跑。
他不知道是誰、用什么方式殺了父親,一時之間他誰都不敢信,思前想后,竟然只有蟠郎與他是友非敵。
二來,他現在除了糧食和蟠郎贈給的奴隸外,沒有一支兵馬。
最后,他需要看一看形勢,再做打算。
“大哥要小弟如何相助?”蟠兒直接問他。
他在跟漆離相交的時候,向來都是從屬的一方,極少發現自己的意見。漆離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加相信他。
漆離道:“我打算在商城附近扮做商人,這里燕兵多,能夠打聽得到燕國的消息。”不過他一個燕人,在商城附近招兵買馬的話,沒有人替他擔保,只怕不出十日人頭就要落地了。
蟠兒點頭道:“這個不難。此地的縣令與我相熟,之前還托我回樂城后對公主大加美言呢,只要說大哥是我的商人,我要在此地收糧換錢,他就不會起疑心,大哥也可自便,只有一條,在此地的商人護衛都不能配兵器,大哥隨身護衛無妨。”
漆離答應下來。
然后,蟠兒就進城去找莫言商議。
莫言道:“既然如此,留他在城內也沒關系。”
“他為人警醒,不會在城內,應該就是在城外。”蟠兒笑道,“到時你命人少去那里流連即可。”
莫言也笑著說:“對了,他是不是不止收買消息,還想籠絡一些人?那有個好去處!”
他揭掉墻上的簾子,簾后是一面巨大的紙牘,由九塊紙牘拼成,上面正是商城內外的地圖。但沒有崗哨,只有村落和市場分布。
姜智來的時候,指點過莫言,崗哨、縣庫、縣令府邸等重要場所沒有標注在上面,而是用一些小耳鐺扎在上頭。
這本是公主的習慣,姜智一模一樣給莫言學了,道:“這樣就算有什么危險,只要把這些耳鐺換個位置就行。”比銷毀、涂改都要方便快捷。
蟠兒一看這面扎著許多耳鐺的紙牘就要笑,莫言卻很嚴肅,笑道:“公主智慧不凡,這樣更好。”他指著一塊城外西北方向的空白之地說,“這里近幾個月出了一個新興的市場,現在還是野市,有零星十幾個商人在此擺攤,以黃豆市物,所換取的家什瓦甕、衣裙首飾等再送回舊市出手,里外一倒手就能賺幾分。讓這個燕國公子去這里吧,沒人查沒人管,叫他在外面擺幾袋黃豆充一充門面。對了,拿谷米出來可有些太顯眼了,叫他小心不要遭了其他商人的暗手就行。”
做生意嘛,要遵守行規。你比別人的貨物好還擺出來,就是招惹別人來欺負你。
蟠兒出來后對漆離說:“倒是一說他就答應了,還要騰好位子給我,但我想,大哥要做的事還是隱秘些好。”
漆離對蟠郎的眼光還是相當信服的,跟著蟠郎來到城外,走到極為荒涼的地方才看到路邊有兩排草棚子,不遠處則是圍成圈的馬車和圈里的貨物。
聽到有車馬聲從城里的方向過來,有的攤子不為所動,有的攤子則有人探出頭來,笑著招呼:“來了?找個地方扎營吧。我這里有打好的水,第一甕不要錢,第二甕開始,每一甕一個大板。我旁邊這一家是做云食的,有石磨,想吃云食了,提著黃豆直接來找他就是了,價格公道。想吃炸的,他們也有,是今年新打的菜油。”
攤主說完,問他們要不要水?阿九上前要了十甕水,攤主更熱心了,指點著他們往前哪一處是有主的,扎了營也會被人給拔了,哪一處又是沒主的,可以隨便扎,什么地方地勢平緩,下面也沒石頭,搭棚子方便等等。
說完,又道:“要搭棚子的話,我認識一個人,手藝又快又好,搭完棚子管一年,今年里要是他搭的棚子被風吹垮了,你去打他!”
阿九點頭道:“叫他快來!”攤主連聲應著,顛著就跑去找人了。
等漆離他們的車尋到一處可以擺攤子扎營的地方后,那個搭棚子的人已經坐著驢車飛快的到了。
“搭個多大的棚子?”搭棚子的人問,“加不加簾子?加個簾子多十五個錢。”
阿九常逛市場,聞言道:“先等等,你這里大棚子多少錢?搭個大的,再加兩個小的,小的不收錢對吧?大棚子我要四間,橫五豎三高九,前后左右你再給我加八個小棚子,正面一面大簾子,通的,左右各四面小簾子,簾子都要能卷上去的,你給我加個繩子,這你會吧?”
搭棚子的苦了臉,知道這是個懂行的,道:“小棚子加不了那么多……”加八個小棚子要賠死了,“大哥您看,這前后左右,也就能加四個。”
“四個怎么夠?”阿九眼一瞪,道:“你要給我留個凈手的地方吧!”
漆離和蟠兒都沒下車,就聽阿九在那里跟商人討價還價。
蟠兒笑道,“以前我就覺得,阿九不去當商人真是屈才了。”
漆離雖然身負重壓,看到這一幕也難免發笑,道:“他習弓箭是家傳的,他父親以前就是獵戶,能在百步之外射中樹梢的一片葉子。不過后來被狼給咬了,沒熬過去就死了。阿九就被我家給收留了。”
蟠兒道:“大哥,要報仇,但要也保重自己啊。”
漆離的神情沒什么變化,只是嗯了一聲。
車里沉默下來。
阿九談好回來了,那搭棚子的人就去搭了,前后左右量好了地,就開始拿耙子把地里的石塊石子找出來扔掉,地也要重新平整過,他們還自備了篩子,把這一塊的土給重新篩過。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的奔涌的馬蹄聲。
阿九立刻緊張起來,跑過來就要從車下掏出弓箭!
蟠兒看漆離也緊張起來了,馬上說:“大哥!冷靜點!這里是商城!”
阿九一怔,漆離小聲喝止道:“放回去!”
阿九只猶豫了一下,就把弓箭放回去了。
遠處一團煙塵滾滾而來,近了,就能看得出是幾十個燕兵騎著馬,后面還有十幾輛大車。
這不像是來抓漆離的。
蟠兒此時在漆離耳邊說:“這是來賣東西的。”
漆離恍然大悟。
他對阿江說:“從外面拿兩袋黃豆放在店外。”
他們的“店”還是塊空地。
阿江也照做了,兩袋黃豆被砍開了口子,露出里面的黃豆,擺在攤位前。
燕兵們來了,他們把車停在遠處,兩匹快馬過來,上面的燕兵看起來狼狽的很,頭發亂糟糟的,臉上胡子拉茬,身上的衣甲不是沒了胸甲,就是沒了護心鏡或護肩,臂釧也有的缺了很大個口子,手中的刀劍有的沒了鞘,有的直接少了半截。
漆離看得心驚!
他離開燕國也才一年,沒聽說國內有哪里打起來了。
……這是不是說明,他得到的都是假消息?
當時跟著他的人中,到底有幾個是奸細?
燕兵過來后直奔前邊不遠處的一個攤子,攤主出來把燕兵迎進去,不多時就有人出去買酒食回來。
阿九和阿江也是一副燕人模樣,雖然衣服不同,但他們身上的那股氣質就不是魯人。
有一個燕兵看到阿九,露出忌憚的神情。
阿九看到燕兵去摸刀,就走到“店”門前放的黃豆那里抓了一把慢慢吃。
燕兵這才放松了,打量了他幾眼,走過來。
“你是哪家的?”燕兵問。
阿九斜著眼睛:“你是哪家的?怎么這么狼狽?家里沒吃的了?”
燕兵嘆氣:“半年前就斷糧了。你看起來倒好。”頗為眼氣。
阿九掏出腰間玉佩:“喏。”
燕兵眼一瞪,松了口氣:“原來是漆家。怪不得。”他忍不住過來問,“我聽說漆四讓你家小公子去鄭國尋糧,有沒有這回事?”
阿九點點頭。
燕兵真是羨慕的眼睛都要出血了,看阿九這半點沒挨餓的樣子就知道,漆家果然有糧食。
燕兵問:“那你怎么還要出來換糧?”
阿九說:“不是漆家有糧,是我家小公子有糧。小公子說這一回去,肯定有人會盯上他手里的這批糧食,索性在這里多換一些回去,好打發別人。”
燕兵一怔,不免后退兩步,想了想,請阿九稍待,他跑過去找他老大去了。
不多時,另一個進棚子的燕兵就出來了,徑直往阿九來,當面一禮,報上姓名:“在下巴圖,敢問英雄貴姓大名?”“阿九。”阿九道。
果然是家將。巴圖心道,家將才沒有姓氏。
巴圖道:“某想拜見漆公子,不知方不方便?”
阿九就笑了,剛要說話,車內傳來一聲:“阿九,不得無禮。”
阿九立刻肅手道:“是。”
巴圖也緊張起來,看著旁邊這輛不太起眼的大車。他剛發現,這么熱的天,這車卻連車窗都沒打開。
蟠兒說:“大哥想跟他打探消息?”漆離是有些心急,可又覺得這樣的小人物不會知道什么,一時猶豫起來。
蟠兒說:“不如就讓阿九跟他去談一談。”
漆離點頭,這才叫了阿九過來。
阿九到車前聽了吩咐,出來叫上巴圖去一旁說話。
“你手上有多少人?”阿九問巴圖。
巴圖咽了口口水:“約有一百多。”他怕阿九嫌棄,“都是好手!以前有六百多,但三百是奴隸,剩下三百才是能打的。前段時間……死了幾十個人。”
阿九問:“那你愿不愿意到漆家來?跟隨我家公子?”巴圖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當然是愿意的!!”
阿九說:“先別急,你原來是哪家的人?那幾十個人是怎么死的?”
……
一刻鐘后,阿九回來,一臉茫然的對漆離和蟠兒說:“公子,你都不會信,現在白家和烏家打起來了。”
蟠兒去看漆離,見漆離也是一臉不解:“這兩家怎么會打起來?”
不是漆家,不是燕王,先鬧起來是兩個不相干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