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帶著蟠兒騎著馬剛離開城不到五里就有兩匹馬跟了上來,尾隨在後,似乎來意不善。
阿九恨得咬牙,對蟠兒說:“公子,你到前面來。”一邊反手抱住蟠兒的腰要把他給抱到前面,雖然這樣蟠兒只能趴在馬背上了,但好好歹比在後面安全。
蟠兒道:“後面是你家公子的人?”阿九點頭又搖頭,“雖是我家公子的人,卻並不聽我家公子的號令。”
這樣說,蟠兒就懂了。原來現(xiàn)在漆離身邊並不是漆離的人當(dāng)家,就是不知道是漆家養(yǎng)的那幾個將軍還是漆離的幾位堂親趁著漆離傷重,想越俎代庖。
蟠兒道:“他們未必敢傷我,你騎快些,我們快些見到你家公子就好了。”
阿九聞言,狠狠抽了馬兒幾鞭,馬兒吃痛,發(fā)蹄狂奔,還真把後面的人甩開了一段。
後面的兩人一愣,也鞭了幾下馬又跟了上來,不料阿九突然放慢馬速,一併行就趁人不備,手中鞭子兜頭朝右邊的騎手臉上抽去,那騎手防的是蟠兒,哪裡會防阿九?被抽了個正著,捂面痛呼,險些摔下馬去。
另一人一驚,不由自主也勒停了馬,那邊阿九已經(jīng)又加鞭跑快了,回頭叫罵:“滾你爺爺?shù)牡埃≡俑腋^來,爺爺要了你們的命!”
兩人一驚一傷,停下來後就見阿九一騎絕塵。
傷的那人嘶聲罵道:“阿九是瘋了不成?”
另一人搖頭,道:“你又知道什麼?難保不是……”
傷的那人噤了聲,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都輕輕嘆了口氣。
“跟上吧。”另一人道。
傷的那人只得忍痛,但兩人再也不敢追緊了,只敢遠(yuǎn)遠(yuǎn)跟著。
阿九帶著蟠兒跑到一處背陰的山坡後,卻不再向前。他跳下馬來,對著蟠兒欲言又止。
蟠兒道:“阿九,有話快講,我們要趕緊去見你家公子。”
阿九道:“公子,我們聽了你的話去找我家公子,找到我家公子時他身邊的人都快被殺光了,我家公子也受了重傷,當(dāng)時就有人說你……你早知此事,纔會有人埋伏我家公子,纔會叫我們過去救人。”
蟠兒點頭,神情未變:“你家公子信了?”
阿九搖頭:“我家公子……是不信的!”這話說的他自己都心虛,跟著又恨道,“都是漆顯與漆烏在搞鬼!”他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刀。
但那邊的人都等著要蟠郎的性命是真的。阿九一清二楚,這些人生怕回去後被四公子怪罪,就想把蟠郎這個魯人當(dāng)成罪魁禍?zhǔn)淄瞥鋈ィ绻蠢蛇M(jìn)門,被他們一刀砍了頭,就算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阿九道:“公子,我送你走吧!”
蟠兒溫言寬慰他道:“我與你家公子有約在先,我既沒有害過他,又怎麼會怕去見他?你家公子看到我自然就明白了。而且既然他身邊有小人徘徊,我們還是不要再耽擱了,快些去找他吧。”
阿九被他說服,他當(dāng)然更希望自家公子不要跟蟠郎反目。他重新扶蟠兒上馬,“公子坐好!”兩人一騎,翻過山坡,往小村莊去。
小村莊隱沒在漆黑的深夜中。往日到這裡就能聽到狗叫了,今天周圍只有噠噠的馬蹄聲。
阿九一直一手按刀,警覺著周圍,他徑直騎馬入村,周圍經(jīng)過的草棚裡能看到一閃而沒的銀光,那都是刀、矛、箭的光芒。
他故意沒到屋子前就大聲喊:“阿江!蟠郎到了!”
阿江聽到屋外的大喊,心中無奈,對榻上的漆離道:“公子,我去迎一迎阿九。”
漆離點點頭,榻邊的另一個人不滿道:“大半夜的,阿九喊什麼?真不懂事!”阿江就當(dāng)沒聽到,尊漆離的話出去迎客。
那個人面現(xiàn)怒色,看了漆離一眼,到底沒有說話。阿江與阿九都是漆離的侍衛(wèi),打狗也要看主人。
漆離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一般。
阿江到門外,看到阿九還未下馬,一手護(hù)住身後的蟠郎,一手按刀,一雙眼睛左右張望,虎視眈眈。
阿江上前牽馬,瞪了他一眼,他再這麼明目張膽下去,別人就能看出來了。
“還不下來!”他小聲罵道。
不下馬,是擔(dān)心這裡對蟠郎有危險,準(zhǔn)備隨時帶他逃命?
但這是漆家的地盤,他是漆家的人!這樣一心向著外人成何體統(tǒng)?
阿九下馬,再扶蟠郎下來。
阿江自覺有些對不起蟠郎,像阿九這樣纔有義氣。蟠郎從來沒有對不起他們,他卻要“逼”他入險境,良心難安啊。
阿江看了阿九一眼,擋住他道:“去刷馬,我引蟠郎進(jìn)去。”
阿九一怔,眼頓時發(fā)亮了!
阿江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危險,他會護(hù)著蟠郎出來。而他一直守著馬,能及時把蟠郎救走!
阿九從沒這麼聽話過,轉(zhuǎn)頭牽著馬出去了。這裡沒有馬奴,只能他們自己收拾馬,他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陌疡R牽出去了。
阿江護(hù)著蟠兒進(jìn)去,屋裡不大,點了許多燈,個個都兇神惡煞的盯著他們,如果不是阿江擋在前頭,恐怕蟠兒一進(jìn)來就會被這些人拿下。
蟠兒行止如常,好像這些人沒有對他目露兇光,他越過這些人,徑直走到榻前,看到榻上的漆離時,不免震驚:“公子!”
漆離臉上一道刀劍傷,從左頰耳際橫到右頰眼尾處,像是被一隻長劍或大刀或尖矛挑了一下,萬幸避開了要害,不然漆離的頭都要被劈掉一半。
除此之外,他躺在榻上,身上蓋著皮裘,卻能看到褥子上滲出的血,可見身上還有重傷。
蟠兒坐在榻旁,伸手就要掀皮裘看傷,他身後的一個人立刻瞪著眼睛就要把刀抽出來架在他脖子上,阿江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
“阿江,你是誰家的武士!”那人罵道。
阿江平靜道:“僕乃漆家世僕,幼時被四公子送給公子使喚。叔叔悄聲,公子正睡著呢。”
這人氣得不輕,還要大罵,阿江逼近一步,“叔叔悄聲,莫要擾了公子好睡。”
這人才不得不黑著臉閉上了嘴。
蟠兒掀開皮裘查看傷勢,越看越皺眉。漆離手足都有傷,最嚴(yán)重的是腰腹的一刀。
漆離睜開眼,笑道:“叫蟠郎見笑了。”
蟠兒搖頭,道:“公子別說話了。”他對阿江說,“讓這些人都出去,再讓阿九進(jìn)來。”
阿江看漆離,漆離點頭,但剩下的人可都不滿了,一個個叫起來。
“公子怎可信此人!”
“公子當(dāng)速殺此人!”
蟠兒眉眼一立,對阿江說:“殺!”
話音未落,阿江腰間短刀已經(jīng)出鞘!對著面前那個人就是橫刀上挑,那人慌忙閃過,阿江的刀已經(jīng)又劈了下來。
漆離:“等等。”
阿江的刀就停在這人頸邊。
這人瑟瑟發(fā)抖,話都說不出來。
漆離對蟠兒說:“先饒了吧。”他說完這句就像沒了力氣,閉上了眼睛。
蟠兒皺眉,對阿江道:“都趕出去。盯著他們,有犯上的,不問姓名,皆可殺!”
刀壓在頸上,剛纔有許多道理要教漆離的人這下都沒話說了。他們或許可以用情理、道理壓制漆離,但並不能真的違背漆離的意思。本以爲(wèi)漆離也該恨這個魯人,也懷疑他,不料他信這魯人。
屋裡的人走了個乾淨(jìng)。
阿江把阿九也叫來了,蟠兒道:“你二人一人守門,一人守窗,不要讓人進(jìn)來。”
他移近燈燭,把皮裘掀開,解開漆離的衣服,問:“公子身邊的人……都不在了嗎?”
漆離睜開眼睛,茫然道:“最後二十幾人爲(wèi)我斷後,應(yīng)該……”都死了。
蟠兒端詳了一陣刀口,道:“公子這樣露著傷口,只怕必死。我曾經(jīng)學(xué)過醫(yī)術(shù),公子可敢將性命交在我手中?”
漆離遲鈍的轉(zhuǎn)頭看他,笑道:“有何不敢?”
蟠兒讓阿九去找針,“找不到就回城去取,我房裡有。”
阿九抓抓頭說:“這裡沒女人,應(yīng)該沒針吧?我回去取……就要花時間了。”
蟠兒說:“那還不快去!”
阿九連忙跑出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面跑遠(yuǎn)的馬蹄聲。
蟠兒對漆離說:“久等無趣,公子何不跟我說說鄭國的事?到底是遇上了什麼人才叫公子遭此大禍?”
是什麼人?
漆離自己也說不清。他一開始以爲(wèi)是魯國的人,但蟠郎並不知道他在哪裡,他們之間的消息只限於他把搶來的糧食送出鄭國,託蟠郎幫忙過城門,幫忙隱藏燕人。如果蟠郎背叛他,最多把在魯國的燕人殺掉,把藏在這個村莊附近的糧食搶走,卻傷不了他分毫。
所以,不是蟠郎。
那是鄭人?
但鄭人多是各自爲(wèi)政,只求把他們趕走,很少有不惜性命也要除掉他的。
最後,他見逃不走,拼死入敵陣只爲(wèi)殺出一條血路時,與對方將領(lǐng)短兵相接,雙方死傷都不小,哪怕到了這個地步,對方也沒有退卻。
是的,那些人的目標(biāo)是他,是爲(wèi)了殺他纔來的。
不惜性命,就是爲(wèi)了殺他。
他身邊的人都死光了,活下來的都不是他的人。
他懷疑,是燕人。
所以他半點也不信剛纔屋裡的人,現(xiàn)在他能信的,只有蟠郎和蟠郎身邊的阿江與阿九。
阿江聽到這裡已經(jīng)懂了,聽說兄弟們?nèi)妓懒诉€好,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竟然有可能是燕人,是同胞在背後下毒手,一雙眼睛瞬間充了血,手中握著刀咔咔發(fā)抖。
他要殺人,他要殺了外面那些人,不知是誰背叛他們,那就都?xì)⒘耍細(xì)⒘司托辛恕?
蟠兒看了眼阿江,嘆道:“阿江,你要先把你家公子平安送回燕國。”
漆離握住蟠兒的手,搖頭道:“我現(xiàn)在不能回燕,只求蟠郎收留。”
蟠兒怔了一下,點頭道:“我自然可以收留公子,但公子,你需要儘快回燕,燕王已經(jīng)不行了。”
換句話說,現(xiàn)在是漆鼎爭位的最後時機,哪個兒子在身邊,哪個兒子有機會。漆離這時不回去,日後可能就會錯失燕太子之位。
漆離搖頭:“…… 我回去也沒用。”他想起臉上的傷,雖然看不到,但他的一隻眼睛現(xiàn)在是看不見的。如果他瞎了,就算回去又怎麼樣?
蟠兒不再勸,只等阿九回來。天快亮?xí)r,阿九終於回來了,帶回了針線。
剛好太陽也出來了。
然後阿九和阿江牙齒髮酸的看著蟠郎用針線把漆離肚子上那道傷口給縫起來了。
阿九腿都是軟的:“這樣,公子就會好了吧?”
漆離不覺得疼,親眼看著自己的肚子被縫起來,神乎其技!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蟠兒。
蟠兒搖頭:“如果裡面有膿水就要再拆開,取出膿水後再縫上,不知要這樣幾回,直到傷口長好。”他對漆離說,“能扛過去,你就能好了。扛不過去,我就只能把你的屍首送回去給燕王了。”
漆離是親眼看到那條橫過肚皮的傷口消失的,對蟠郎的信心格外充足,竟然覺得自己好起來也是轉(zhuǎn)眼之間的事,道:“有蟠郎在,某當(dāng)可無憂。”
他對阿江和阿九說,“你們當(dāng)遵蟠郎號令。”他頓了一下,說得更明白了,“若這村中有人不敬蟠郎,可殺之。”睡意昏昏而來,他閉上眼睛說:“就當(dāng)他們沒逃出鄭國吧。”
阿江與阿九對視一眼,齊聲道:“是。”
蟠兒收拾好針線,在水盆中淨(jìng)手,道:“煮些雞湯來。”
阿九道:“等公子醒來吃嗎?”
蟠兒搖頭,“是我吃。”
本該睡著的漆離睜開眼,面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