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庸城夜宴后的清晨。景瀾酣睡了一夜,一早起來精神百倍,伸著懶腰步入庭院,枝頭紫白玉蘭怒放如蝶,一派大好春意。發(fā)生了投毒之事,昨晚能高枕無憂的,怕是只有百毒不侵的她了。
“小瀾!”景瀾一回頭,見衣著端莊的辛彩立于庭上,板著面孔,比素日嚴肅了不少。“師父,早啊?!本盀懖⑽床煊X她眉間的陰云,依舊甜笑似蜜,正是少女嬌艷如春。“咳咳,”辛彩為了端出師父的威嚴,假咳著走下臺階,正色道,“昨晚之事我要好好跟你說說,你怎么那么莽撞,交給我金針引毒不就好了嗎?這萬一蠶蠱獸性大發(fā),啃噬韓少俠的五臟六腑可如何是好?不僅沒解毒,反而送了性命!”
景瀾一聽微微嘟嘴,有些委屈地說道:“這是我親手養(yǎng)大的斑蠶,不會亂咬人的!”辛彩長舒一口氣,道:“總之現(xiàn)在韓少俠保命便是萬幸,昨晚我左思右想,決定今早去送藥,你跟我一同去賠罪?!本盀懸宦犨@話便杏目大睜,緋紅驀地攀上雙頰,微慍著說:“我救了他的性命,你反而要我去賠罪,我不去!”說罷,景瀾竟然沒好氣地白了辛彩一眼。
辛彩被她的頂?shù)糜行擂?,這也難怪,以景瀾的年紀,不過是個單純的小妹妹。辛彩順了順氣,伸手慈愛地撣了撣景瀾額前的齊眉留海,笑道:“苗疆奇術(shù)的確令人稱奇,我只怕你控制不好罷了。說道底,師父還是疼惜你的。蠶蠱噬毒多而不少會傷及身體,韓少俠也余毒未消,你便與師父一同去為他送藥,也連著認識青城派劍俠?;貋碇蠛煤酶抑v講你這斑蠶蠱是如何飼養(yǎng)的,可好?”
景瀾將眼波轉(zhuǎn)了轉(zhuǎn),鼓了鼓香腮,看樣子還余怒未消,有些委曲求全地說:“好吧好吧,既然師父都這樣說了?!?
巳時,青城派客廂。韓羽蕭迷糊地眨了眨眼睛,試著抬起一只手,硬朗的指節(jié)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他掙扎著,吃力地撐著床榻坐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劍眉輕輕皺起,一副渾然不知之態(tài)。張若水端了一碗水走進房間,一看師兄醒來便是大喜,連忙走了過來說道:“韓師兄,你終于醒了!”韓羽蕭一副如墜云霧的樣子,面帶詫色地瞅著張若水,道:“我怎么了?身上沒有力氣……”
張若水差點撲到了他懷里,再次試了試他的額頭,興奮地說:“沒事啦沒事啦!”韓羽蕭迷茫地睜著雙眼?!白蛲砟阒卸净杳?,幸好景姑娘救了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無礙了?!睆埲羲抗饬鬓D(zhuǎn),星光般的神采綻放在眼睛里。
這時,一位青城弟子領(lǐng)著一高一矮的兩人走進了廂房,向韓羽蕭一抱拳,道:“韓師兄,你醒了就太好了?;厣鹊男玲t(yī)俠和景姑娘來給師兄送藥了。”張若水回頭一見二人,連忙地起身抱拳行禮,道:“昨晚醫(yī)俠救人之恩在下還未言謝,今日便送藥,真是萬分感謝,感謝!”景瀾像只小兔子般從辛彩身后鉆出來,巧笑莞爾,道:“該謝我的是韓少俠,你謝什么?”
張若水看著景瀾對自己嫣然一笑,秋波流媚,心中更是惶恐,兩道朝霞的顏色迅速攀上雙頰,有些支吾地說:“若水、代、代師兄謝過景瀾姑娘……”景瀾蹦蹦跳
跳地跑到張若水面前,眼波盈盈地盯著張若水,柔櫻般的嘴唇彎的像是弦月,看得張若水目光躲閃,戰(zhàn)戰(zhàn)兢兢。
“哎,你就是青城劍俠?”景瀾上下打量著張若水,這比其他青城弟子瘦弱許多的身板不免讓她生疑,“你會劍術(shù)?那你一定會御劍飛行啰?師父說御劍飛行是青城派的獨門絕技,可以操控長劍在空中來去自如。道法高深的道長,不只可以御劍,還能操控其他兵器,刀叉斧鉞不在話下。你會嗎?可以多載一個人嗎?可以載我嗎?”張若水被景瀾這一連珠炮的問題問得暈頭轉(zhuǎn)向,只管愣愣地瞪著瞳孔,只回答了其中一個:“御劍、御劍飛行是本門奇術(shù),但是需要深厚的內(nèi)力,掌握之人只有首座前輩和入門較久的弟子。我、我不會……”
“小瀾,你一下子問那么多,你要張少俠如何回答?”辛彩一挑嘴角,有些無奈地望著這個活潑的小妹妹。景瀾回頭瞥了一眼辛彩,頑皮地嘟了嘟嘴,而張若水則是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景瀾的側(cè)臉,眼中蕩漾著春日暖陽般的顏色。
“辛姑娘不必叫我少俠,我自小學文,不曾習武?!?
“啊?”景瀾聽后眉眼一低,神色驀然一黯,“你連劍術(shù)都不會啊?!毙敛事犓f話如此直白,又是在別門弟子面前,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向景瀾招著手,道:“小瀾,回來!”又轉(zhuǎn)向張若水,一臉歉意地說道:“張小哥莫見怪,小瀾來自苗疆,不太懂得中原的禮節(jié),還請見諒?!庇洲D(zhuǎn)向韓羽蕭,道:“昨晚之事,劣徒做事莽撞,蠶蠱解毒之法甚是危險,在下代她賠罪了。”
張若水一聽誠惶誠恐,連忙搖著手,說道:“不不不,是我們要向景姑娘道謝才是?!表n羽蕭也虛弱地微笑著點頭:“謝過景姑娘。”景瀾恨了辛彩一眼,道:“看吧,師父,張小哥韓少俠都這樣說?!?
辛彩抽了抽嘴角,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瓶,遞給張若水,道:“張小哥,這是黃連清心散,讓韓少俠早晚服用,可以清除余毒?!闭f著,又取出一只小鐵盒,道:“這是軟玉膏,我擔心蠶蠱啃噬過張公子的肌膚,讓他早晚涂在耳上,可以加速傷口愈合。”張若水恭敬地收下藥,彬彬有禮地道:“謝辛姑娘慷慨贈藥,若水感激不盡,代師兄向二位道謝了?!薄岸嘀x了?!表n羽蕭的精神還未恢復(fù)。
“哪里來這么多謝不謝的?你們中原人規(guī)矩真多!”景瀾一臉嫌棄地嘟著荷花般粉嫩的唇瓣。
這樣率真奔放的女子,張若水還是第一次見識。仿佛青城山與他以禮相待知書達理的師姐妹們,都不算是女子了。張若水不時瞟了幾眼景瀾,道:“景姑娘醫(yī)術(shù)高超,蠶蠱解毒一定……是苗家絕技吧……”
景瀾聞言笑靨如花,一臉驕傲地說道:“也算不得什么奇術(shù),不過是養(yǎng)一堆蠶,每日喂一種毒藥,喂夠各種奇毒,最后剩下不死的那只蠶便是百毒不侵的斑蠶蠱。不過說來容易,要得一只斑蠶蠱,可是需要很大的耐心的!”
張若水聽得仔細,偷偷抿嘴笑著,道:“那景姑娘一定廢了不少氣力吧。”景瀾愣了愣,眼睛笑成了新月,憨憨得用手指刮了刮臉頰,道:
“也不算吧,是我娘和我一起養(yǎng)的。”注視著少女嫵媚如春的笑顏,張若水心頭一震,心中暗思:“這樣的姑娘,應(yīng)當配一個英武非凡的少年俠士吧??上沂譄o縛雞之力?!?
“我一定要學劍術(shù)!”張若水暗暗發(fā)誓。
話分兩頭。中毒之事讓歐陽楓輾轉(zhuǎn)難眠,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便和衣而起,在空蕩的燭庸城內(nèi)四處巡視著。昨晚他連夜派人將燭庸城所有的木筷聚集起來,除了夜宴中的,其他的均是歐陽家原有的木筷。隱患已然消除,找不到兇手,歐陽楓還是憂心忡忡,夜宴的情況也不敢如實向歐陽毅匯報。歐陽楓拖著疲憊的步子,睡眼惺忪著,在寬闊的走廊上挪動著。驀地,他想起了管理碗筷的雜事房,一下子竟來了精神,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雜事房旁,幾個家丁早起收拾著碗筷,四周都是叮咚的木石相擊之音。歐陽楓讓他們都停了手,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歐陽楓執(zhí)劍將雙手背在身后,正色道:“你們幾人一直是負責收拾碗筷的,昨天可有可疑情況?”幾個家丁面面相覷,都無不所措地搖了搖頭。歐陽楓搬出了少主的威嚴,提高了聲調(diào),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你們無法推脫責任,還不趕快想想,如實交代,否則拿你們幾人問罪!”幾個家丁露出一臉苦相,道:“少主,此事真的與小的無關(guān)啊?!逼渲幸粋€倒是有些鎮(zhèn)定,瞟了一眼歐陽楓,說道:“少主,我們是無辜的,你捉不到真兇,也不能冤枉好人呀。”
聽到這樣的頂撞之語,歐陽楓將眼睛一瞪,挑著眉頭走到了那人面前。竟然是素日里最懦弱的一個小家丁,他平時看了威武的少主都是要繞道走的,因為不小心在歐陽楓面前打碎了一只碗就跪地求饒,所以歐陽楓對他還算有些印象。
不過,眼前的小家丁昂首挺胸,雙眼毫不避忌地瞪著歐陽楓,瞪得歐陽楓自己也有些脊梁發(fā)涼。兩人對視了半晌,歐陽楓驀地倒退一步,舉劍擋在身前,喝道:“你不是我燭庸城的人,你是誰!”此話一出,在場的家丁都是一番驚訝不語,不由自主地往后散開。而被劍指的小家丁泰然自若,緩緩將嘴角勾起。
小家丁從袖口迅速抽出一只匕首,照著歐陽楓便是疾風過勁草般強勢襲來。歐陽楓英眉一震,也趕緊拔劍抽離劍鞘,側(cè)身躲開刀尖,長劍撩起,順著小家丁的鼻梁劃過。小家丁撲了個空,踉蹌地往前走了三步,轉(zhuǎn)身一臉邪笑地盯著歐陽楓,那蕩漾著惡意的眼神,絕對不是昔日唯唯諾諾的小仆役!撩過的長劍,劃破了他的面皮,連著他臉上的皮膚也劃破了。小家丁索性將人皮面具一扯,原本的鼠眼變成了一雙晶瑩的大眼,瘦削鼻梁上還新添著一道血痕。
“莫非,你,就是天顏閣之人?你來我燭庸城有何目的?”歐陽楓咬牙切齒,想道這就是攪亂夜宴的罪魁禍首無疑了。“哼!”那人眼睛一白,輕哼一聲,并不作答。歐陽楓急火攻心,厲喝一聲,抄起長劍便殺氣騰騰地劈砍而來。那人并不張皇,斜挑嘴唇笑得妖異,小巧匕首緊攢在手,絲毫不懼歐陽楓的凜冽長劍。而就在歐陽楓身后,幾個衣著艷麗的男子花蝴蝶一般騰空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