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山莊,霜寒露重。
赤紅的楓葉與雪白的冥錢紛飛,砭骨的秋風(fēng)無情地吹來,吹干眼角的淚水。秋家人皆是披麻戴孝,秋明峰作為長子抱著靈牌走在靈柩之前,張若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真正四公子,作為次子默默隨行。
他平時就是一身白衣,今日倒好,直接披一身白麻就可以去為生母送行了,方便得很。這不禁讓他悵惘,為何他還好端端的,珍愛之人卻陸續(xù)離他而去。不過仍有值得慶幸的事,這么多人犧牲,雪妖已死,雪魄已滅,換來了望江劍陵的永久安寧。
出殯大隊剛要走出門口,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披頭散發(fā)的中年人,差點一頭撞在了靈柩上。“爹?!”秋明峰護住靈位,生怕被他撞掉。張若水微微皺眉,沒有多言,只是走上去將傷口未愈的秋遠(yuǎn)航扶起來。
秋遠(yuǎn)航一起身就掙脫了張若水的手,踉蹌地朝靈位撲了過去。秋明峰一驚,剛要揮手抵住他,卻被張若水?dāng)r了下來。
靈位上書寫著“紅袍山莊秋門駱纖之位”,布滿紅瘡的手撫過刻在木頭里她的名字,秋遠(yuǎn)航一眨眼,兩粒豆大的淚珠滾落,滴在半黑半白的虬髯上。他顫抖著手,似乎在靈位上放了某物,便甩頭匆匆朝院落里奔去,不再回頭。
兩個小廝應(yīng)了少主的意思跟過去照看他,出殯隊當(dāng)然是要繼續(xù)向前走。張若水目光一瞥,再望了一眼母親的靈位,上面靜靜躺著一小朵紫色的雛菊,蔫蔫的,像被人攢在手里很久。張若水又是鼻子一酸,他忍著淚水不讓它破框,朝秋明峰說了句:“繼續(xù)走吧。”
紅云一般的楓樹下,有些淅瀝的小雨。傾璇蹲在地上,撒下一把萱花的種子,用小鐵鍬將土拍平。視線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雙玄色靴子,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一個清朗的男音:“你把土拍這么實,種子不會發(fā)芽的。”
傾璇不用揚頭也知道是慕罹的聲音,扔掉手里的小鐵鍬,拍去手中的泥土站起身。撞上他黑曜石般的幽瞳,傾璇微微凝眉,接著便云淡風(fēng)輕,聲色冷漠,道:“你怎么還不走?”
慕罹并不慍怒,竟然還風(fēng)雅地扯出一抹微笑,道:“你真想我走?”他淡然地望著傾璇故作冷艷的肅殺眼神,似乎一眼就將她看穿了。回到墨宮之后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如今油了不少,眸中的戾氣少了,臉上的稚氣也脫了。
“你走吧。”傾璇背過身,如此,慕罹便不會感受到她因為口是心非而隱隱作痛的眉心,也不會看見她輕咬的嘴唇。
“傾璇……”慕罹走上前一步,本想從后面攬住她,頓了頓,還是規(guī)矩地放下了手,“我不想和你分開。”他說出了心里想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真實地淌著血。
綠裙旋舞,傾璇驚鴻轉(zhuǎn)身,眼眶已然濕潤。“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會有負(fù)罪感。跟你走,我會覺得我爹每個午夜都會戳我的脊梁骨。”她也說了真話,沒有保留一個字,沒有
隱藏任何心思。
只有相對彼此,他們說話才會這么的直白。
清亮的眸子黯淡了,慕罹垂下頭,嘴唇嚅動了一番,有些話卻依舊卡在了喉嚨里。玄袍飄展,他一轉(zhuǎn)身,干脆利落地踏入稀薄的雨幕中。
與此同時,枝葉縱橫的巨木旁。瑩瑩綠光從綠葉上被剝落,順著藤蔓一路流淌,匯聚在中央的一個木臺上。整座森林由層層疊疊的綠變成一片枯黃。風(fēng)雪流轉(zhuǎn),一個人形若隱若現(xiàn)出現(xiàn)在綠光之間。
漸漸的,冰雪鑄成人形,綠葉給予生機,容顏依舊的雪妖重新凝聚。湛藍(lán)的眼眸、蜿蜒的妖紋,清冷詭異如初,不同的是,他的眉心多了一道墨紫色的類似白骨幽焰的印記,沖破云霄的戾氣從這道印記中滾滾淌出,將他整個人包圍。他一揮手,便是一陣夾雜冰屑的旋風(fēng)生成,頃刻間凍死了大片草木。
新生的秋明洌,總算恢復(fù)了清醒。掃視一周,桫欏帶領(lǐng)著一些小妖,紛紛跪地抱拳,異口同聲道:“恭喜少主,重凝成功!”
“重凝?”秋明洌怔了怔,有些混沌地退后了半步,“我記得,我已經(jīng)死了……”
“不,少主,你重凝了。”老樹妖鐘鳴般的渾厚聲音回蕩在整片樹林中。“妖族妖類千萬,為何我們獨獨臣服于你的母親妖王殿下?不僅是因為她有駕馭妖兵的冰璽,還因為你們雪妖擁有雪魄,雪魄不傷,就會不死不滅,即便身死,多年之后,也會重新凝聚。”
“已經(jīng)過了很久了嗎?”秋明洌問道。“少主,只過了三天。”桫欏起身說道,綠瞳中光彩熠熠,“是老祖宗催動了整座森林的生命之力,讓你加速重凝!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不但重凝了,而且吸收了整座森林的千年修為。”
“什么?”秋明洌轉(zhuǎn)身一望,的確,前幾日還青翠蔥蘢的森林陡然變得死氣沉沉,交縱的枯木仿佛是月影下的鬼魅。“為何?”秋明洌目睹眼前萬木凋零之相,有些痛心地鎖眉。“少主,我們以一座森林為代價,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想讓你早日釋放關(guān)在劍陵里受苦的同胞。”桫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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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該怎么做?”秋明洌問道,語氣茫然,眼神卻是異常堅定。桫欏聽他已然開明,面色浮現(xiàn)出欣喜,道:“你要開劍陵。首先,你必須拿到三樣神物,在紅袍山莊的湛盧鐵,還有在青城山的昆山玉和鳳凰木。”
“好,我們走,先去紅袍山莊。這次,我不會放過他們。”秋明洌說著,五指緊緊攢成拳。
紅袍山莊,客廂。慕罹鮮見地坐在書桌前,暈開筆墨,在雪白的宣紙上書寫。幾排俊秀的小字過后,他忽然頓筆,將那一張紙揉成一團,又開始重新寫。如此往復(fù),竟是一個字也沒寫出。
“慕公子,吃飯了。”張若水輕敲門框,卻無人做聲。一腳踏進房間,才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圓桌上瞪著銅鈴眼的惡鬼修羅面具靜默躺著,面具下壓了一張紙箋,恍惚可見潦草地寫
了幾字,龍飛鳳舞。
終于找到了傾璇,她站在一池開敗的荷花邊。紅楓簇?fù)硐挛ㄒ坏囊荒ū躺r亮得搶眼。她趴在欄桿上,手托粉腮,眼神直得發(fā)愣。
“傾璇姐,”一路小趨過來的張若水喘了幾口氣,“慕公子走了。”傾璇的眸中驀然閃過一絲驚詫,頃刻過后,卻又恢復(fù)平靜,留下淡淡的秋愁。“哦。”她極力用淡定掩蓋失望。 Www? ttkan? ¢o
“看看吧,我沒看。”張若水平復(fù)了氣息,將那張紙箋和面具遞給了她。傾璇抬手接過,目光卻不敢落在這兩樣?xùn)|西上。
“明洌他,已經(jīng)死了。雪魄沒了,湛盧鐵已經(jīng)是普通的鐵石,慕公子給你,怕是想作為留念吧。”張若水說道,雙眉熨展不開。
“哼,誰要他的留念。”傾璇拿起面具,目光恰巧落在了那張信紙上。“寫的什么東西,酸死了。”傾璇嘴里罵著,眼角卻含著淚,她一把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花壇,清風(fēng)拂過一般朝前垮了幾步。
“傾璇姐,你要去哪里?”張若水問。傾璇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拿起了那枚面具,道:“我去把東西換給他。”說罷,傾璇雙腿靈動地朝前一路疾行。
張若水朝那個花壇俯身,翻找了片刻,拾出那團紙團。展開來看,只有寥寥五個字,筆力虬勁,字跡卻是潦草,可以看出,書寫人寫字時,是有多么心亂如麻。
“努力加餐飯。”沒有別的了。張若水不禁想起那句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愿你每日照顧好自己。
與此同時,紅袍山莊外,新建的墳塋旁,秋風(fēng)吹拂起白發(fā)三千丈。
“慈母秋門駱纖之墓”,秋明洌蹲下身,冰涼修長的手指劃過她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以前,是稚童肉乎乎的小手拂過她溫?zé)岬哪橆a,如今,卻只能觸碰她堅硬的墓碑。
“為什么……我恨的人活得好好的,我珍愛之人,卻因我而死。”向著她的新墳,他發(fā)出凄厲的詰問。秋明洌將刻有紫印的額頭抵在石碑上,肩膀隨著抽泣顫動。“我要去開劍陵,又有何意義……”
這一句,讓桫欏倍感緊張。“少主,”他忍不住打斷秋明洌祭拜養(yǎng)母,“其實,一切還是可以挽回的。”“什么?”秋明洌抬頭,瞪著瑩藍(lán)的眼睛望向他。
“秋夫人,還有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姑娘,是可以復(fù)生的。”桫欏語氣平淡地說,秋明洌眼中卻煥發(fā)出光彩。“你說什么?娘還有景瀾,都可以復(fù)生?”
“是的,那個重傷少主的女子,是仙凰族族人,她族所擁有的鳳凰心,若換與人身,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她們是仙,以我們妖族之力不敢與之對抗,少主雖然妖力大增,可是身份尊貴,不可犯險……”
“哼,都在紅袍山莊是嗎?”秋明洌劍眉一軒,利落地站起身來,眸光已是凜冽,“一個也跑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