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庸城會客大堂。堂里早已是坐滿了人,人聲鼎沸,來往間摩肩擦踵,而桌上佳肴琳瑯滿目,菜香四溢。能成為歐陽家的座上賓,不是名聲顯赫的豪俠,便是身纏萬貫的貴人。
張若水耳畔盡是眾人三言兩語的議論:“呀,那些不是青城山的仙道嗎?那胖子是誰?他也是劍仙?”“回生谷也忒小氣了吧,就派了兩個女人?”
“你看這五大商幫秋、凌、喬、柴、歐陽五家,各自販賣茶葉、絲綢、藥材、瓷器、兵器,掌握神州甚至絲綢之路以外地域的經濟命脈,其中最富豪的當屬燭庸城的歐陽家。”“歐陽家富可敵國,辦這品劍會揮金如土,歐陽少主眼都不眨一下。”
“快看,那不是柴窯柴家的當家痕跡公子么,年紀輕輕就撐起整個柴家。”“果然是謙謙君子人如玉!”張若水注意到了這兩句話,便順其自然地去望那些人目光所及之處。的確,一個身著仙鶴紋鵝黃長衫的美男子坐在貴賓上座。他面帶春風地與身旁的友人談天說地,一派翩翩如玉佳公子之氣。
痕跡公子?江湖給他的綽號嗎?如果是名字也太怪了些。
“韓師兄。”張若水低頭咬了咬韓羽蕭的耳朵。“又怎么啦?”韓羽蕭端起一杯熱茶,“方才沒被師父訓夠是么?”張若水別了別嘴角,露出一絲倦色,無奈地想起,方才因為亂闖亂撞被萬俟玨一頓好訓,他似乎真恨不得立即御劍飛行將這個孽根禍胎扔回青城山。
畢竟萬俟玨沒這樣做。張若水問道:“韓師兄,你認識那個叫痕跡公子的人么?”“南宮痕跡?不認識,但我知道他是柴窯現任的當家,怎么了?”“啊?為什么柴家的當家會姓南宮?”張若水直接吐露了自己的疑惑。“南宮痕跡,這名字也太怪了。”張若水煞有介事地評價著。
“哦,”韓羽蕭說得很平靜,“他父親娶了柴家的獨女入贅柴家,老丈人去世了,南宮先生就順理成章接下了柴家基業。南宮先生幾年前辭世,現在由他當家。”“是么?”張若水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星眸,“原來是柴家的外戚,這不是鵲巢鳩占么……”
“哈哈,眼紅啦?你是想有這么一個老爹,還是想入贅到富貴人家去啊?”韓羽蕭抬眼瞟著張若水,嘴角一斜略帶戲謔地笑著。“才沒有!韓師兄你想道哪里去了?”張若水一甩手,差點把袖子甩到了師兄臉上。韓羽蕭一見他被人戳破心思的惱怒之狀,不禁嘴唇輕揚,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臺側,燭庸城城主歐陽毅身形瘦削鬢發斑白,步履蹣跚地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丁攙扶
而來,他佝僂著背,早就咳得喉管火辣,肺部刺痛。歐陽楓見狀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一把將病重的父親扶住,牙關輕咬,眉峰緊皺,道:“爹,品劍會就交給兒子來辦,你病痛在身,還是回去歇息吧。”
歐陽毅有些吃力地搖搖頭,道:“笑話,品劍會已是武林頭等大事,如不由我親自來接待四方貴客,豈不讓外人說我燭庸城傲慢無禮?”歐陽毅撥開歐陽楓的手,執意走上臺去,而歐陽楓一臉揪心,立刻跟上前去將老父扶住。
聽聞一聲清越的鑼響之后,眾人逐漸停止了言論,緩緩安靜下來,在少主的陪同下,病懨懨的歐陽毅強撐起精神,有些踉蹌地走上臺來。眼見歐陽毅病痛之相,又想起這幾日歐陽楓忙里忙外不見歇息,臺下不禁議論紛紛,傳言歐陽少主事父至孝,果然名不虛傳。而身后一直盯著他們的那雙眸子里,一道異芒飛逝而過。
歐陽毅先行一禮,勉強地說道:“在此先謝過各路朋友千里迢迢趕來寒舍捧場,歐陽某先敬各位一杯!”歐陽毅查人取來酒杯,斟上美酒,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一旁的歐陽楓卻看得心急如焚。
有資格起身舉杯的都是武林有頭有臉的人物,譬如青城派的萬俟玨,回生谷的辛彩,以及各商幫的當家或者使者。而韓羽蕭張若水一眾晚輩,只能安坐在椅子上靜待長輩動筷那一刻。
歐陽毅連飲三杯,眾人也飲酒正酣,爾后,歐陽毅聲音開始沙啞起來,娓娓道:“明日敝莊將在此地展出新造的刀劍叉戟,歡迎各位品鑒賞玩。若有相中的,盡管告之小兒,敝莊定會與閣下商議一個合適的價格。”
“歐陽城主,那湛盧劍呢?”座下,不知是誰提了一句。歐陽毅難得展眉一笑,卻并不是很驕傲得意,微微昂首道:“老朽答應了各位友人要展示我多年珍藏的湛盧劍,定不會食言。”
全場嘩然,似乎歐陽城主所說的隨便賞玩的刀劍都是廢銅爛鐵,只有這湛盧劍,才是真正令人矚目的頭牌。
酒過三巡,便是要品嘗佳肴,歐陽毅強忍喉管劇痛已然難以出聲,嘴唇徒然嚅動著,歐陽楓果斷為父分憂,朗聲道:“各位長輩,今日敝莊的晚膳由海云樓的傾璇姑娘親手烹飪,各路朋友自便。家父與在下眼下還有些雜事,先失陪一下。”
一聽此話,四周不禁議論開來:“傾璇姑娘是誰?”“咦,你竟然連海云樓的當家也不認識?那可是塞上江南珞茗城內大名鼎鼎的‘妙手玉觀音’呀!”“聽說她的手藝非同凡響,做出的菜肴精致可口,能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只是那海
云樓菜肴價格金貴,不是尋常人吃得起的。今日能有幸嘗到,真算是走運了。”
萬俟玨一個胖子竟然對懸浮湯中的文思豆腐猶感興趣,起身端起湯匙舀入碗中,親切地盛給跟隨來的弟子們,而其他年輕弟子則是受寵若驚,面帶紅霞有些手抖地接過湯碗。外寬內嚴,果然是虛無脈的嚴厲師父,其他弟子的慈祥師叔。
那湯碗是上好的青釉白瓷,碗身做了半鏤空,五色湯汁在薄瓷內隱隱綽綽,好不撩人。聽人議論,這些瓷碗都出自五大商幫之一的柴窯,柴窯以瓷器著稱,一個小瓷碗都精工細作,價值不菲。再看看這擺了滿桌的瓷碗瓷盤,歐陽世家財力雄厚五商之冠,名聲不假。
圓桌另一邊,張若水一聽傾璇二字,心中方才明白她竟是這等奇女子。想別頭轉向韓羽蕭再問點軼事,沒想道他比自己更心急,眼見一桌美食早就饑渴難耐,眼疾手快地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中細細咀嚼著。青城的粗茶淡飯,果然平日里遵規守矩的韓師兄也受不了。
張若水也著實感受到了饞蟲大鬧五臟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蜜蟹放入碗中準備一品佳肴。
“嘭!”隨著一聲瓷器碎裂聲,眾人皆驚,暫時放下手中碗筷湯匙,左顧右盼地張望著。張若水左肩被人猛地一撞,他立刻警覺地轉頭看去。只見韓羽蕭一頭栽在地上,碗中順帶的魚汁灑了一身,他在地上掙扎了幾下,隨后便一動不動!
“若水,你又闖禍了?”眼見韓羽蕭摔下桌去,萬俟玨卻第一個想起張若水,目光灼人地瞪著他錯愕驚慌的神色。萬俟玨身后,接踵而至的幾聲低啞的嘶叫:“啊——”,倒下的數人只抽搐了幾下,嘴角溢出幾道深紅的血絲,便不動了,然后便是一連串椅子倒地的聲音。
“韓師兄!你……”張若水見狀立刻放下碗筷俯下身去,抓住韓羽蕭的肩膀將他一把扶起,只見韓羽蕭雙眼緊閉,一臉慘白如瓷,唇瓣變得烏紫近黑,立刻青筋暴跳,喊了一句:“師父,師兄中毒了!”此話一出,當真如同炸開的驚雷,眾人頓時驚惶失措,慌忙扔下碗里的珍饈。萬俟玨一聽此話更是天雷轟頂,隨即騰地站了起來,朝著癱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韓羽蕭疾步走來。
“不可能,我親眼見歐陽少主每樣菜都用銀針試過,怎會有毒?”“天哪!我差一點就動筷子了!”“這燭庸城里里外外嚴加防守,還是被人鉆了空子么?”大堂內的各路豪杰都沸騰一般,對中毒之事眾說紛紜。而扶父親回去休息的歐陽楓聽聞此事驚得面色鐵青,三步并作兩步,立刻趕到了大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