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林上空。秋明洌護住心脈退后幾步，抬起頭，與張若水四目相對。命運交錯的兩個少年，曾經的朋友，現在的敵人。對于張若水而言，他十分不想看到這一幕，卻不得不面對。
“望江散人，張若水?！鼻锩麂缀跏且а狼旋X地念著，目露兇光地瞪著他的臉龐，與四百年前的那張容顏合二為一?！敖裉?，結束我們之間的世仇！”
張若水站在青樹枝椏上，氣息平緩，東岳般穩立，面對已然面目全非的故人，他竭力保持著心境平緩。
秋明洌卻是雙眼充盈著暴戾之火，他將雙手合在胸前，緩緩抽開，幻化出了一柄冰凌巨劍。張若水眉宇一沉，便在他拔劍之時，腳步噠噠地順著枝條奔來。身輕如燕，他展臂便一飛而起。龍淵劍金芒照耀宛如旭日東升。
凝結了涅槃之火的龍淵劍從高處刺下，秋明洌揮臂來擋，不料，竟被灼燒了一下，手臂間竄起幾縷黑煙。秋明洌有些驚愕地后退，望向張若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越發兇狠。
“嘭！”雙劍相擊，冰與火的交融，綻放出恍如云氣的霧華。云霧繚繞之中，兩人的鼻尖僅有幾寸之遠，張若水注視著秋明洌再無溫潤的眼睛，牙齒輕顫，終究還是說了一句：“明洌，收手吧。”
“哈哈哈哈……”秋明洌忽然爆發出狂放的笑聲，“張若水，這種地步了，你還在幻想我能收手嗎？”說罷，秋明洌雙腕發力，將儼然龍袍加身的七星龍淵劍一把撥開。
“轟！”秋明洌揚起手便一拳朝張若水擊來，張若水靈動一旋，躲開秋明洌勁辣的掌風，躲開一丈之遠。足尖不穩，差點從梧桐生出的枝干上摔下去。
“省省吧，張若水，連劍陵都守護不了，你還有臉與我對抗嗎？”秋明洌懸在半空低頭俯視著他，笑得一臉輕蔑。
龍淵劍插在樹干里，張若水半跪著穩住身體，氣喘吁吁地撐劍站起?！皼]錯，我守護不了劍陵，我不是什么俠之大義的英雄。但是，我、我想守護我在意的人！”說罷，清秀的劍眉變得英氣逼人，張若水腳下生風，蛟龍出海一般朝著秋明洌揮劍沖去。
與此同時，慕罹撥開重重樹林，終于在一片空地上發現了橫躺的鳳流觴。她仍舊身著一身艷麗的海棠紅，卻被血染得妖異。她目光渙散地陷在柔軟的草地里，散落了一地沾染血污的赤羽。
“鳳姑娘，”慕罹加快了步子，“你還活著嗎？”鳳流觴聽到了人聲，吃力地眨了眨眼睛，孱弱地低吟道：“若水，張若水，你的答案呢？”
慕罹頓
了頓，正想上前去扶她，一道亮影從他身后閃出。金衣人一把將奄奄一息的鳳流觴橫抱起來，軒眉半凝，洪聲道：“我帶你去等他！”
蒼木之上，秋明洌拳輝一綻，一條晶瑩剔透的冰龍從天而降，龍吟四起，勢如破竹地朝張若水俯沖而來。張若水星目一瞪，還沒來得及回神，便被龍頭頂出了十丈開外。冰龍穿過梧桐仙林，一路浩浩蕩蕩駛向東海。
秋明洌立于龍尾之上，左右張望著尋找張若水的身影。龍頭閃動著一片白緞，張若水攀著刺透筋骨的寒冰，一點一點地從龍頭上爬了起來。他拭去嘴角的一絲鮮血，胸膛劇烈一起一伏?？墒撬麍詻Q的眼神，一絲一毫也沒有被磨滅。
“哼，還真是冥頑不靈?！鼻锩麂Ｘ撌瞩鈦?，攜帶一身寒氣。“是的，”張若水任憑汗水順著眉骨流進眼睛，“你一天覬覦青木林，我就一天不會罷休?！?
“呵，”秋明洌一揚唇角，冷笑一聲，“你有想守護的人，難道我就沒有嗎？”少女銀鈴般的笑音忽然迷幻地縈繞耳畔，她輕靈的倩影，再一次閃過他虛幻的視線。眼前只剩浮云，秋明洌怒瞪鳳眼，幾乎是咆哮著：“我有比你更深的執念！”
冰凌巨劍揚起，秋明洌不可抵擋般朝張若水沖了過去，冰龍順勢蜷成一圈，讓張若水深陷囹圄，插翅難飛?！八诘任遥也荒茌?！”張若水無處可逃，只能面朝秋明洌一劍劈下。
“嘩！”龍淵劍將冰凌巨劍一分為二，散作滿天飛揚的冰屑。抽刀斷水，龍淵劍灼燒著每一粒塵埃，刺破寒流，直擊秋明洌的心臟。張若水雙手握劍，龍淵劍將秋明洌貫穿而過。他怔怔地望著他垂下的三千銀絲，眼睜睜看著它們一點一點化為飛霜。
秋明洌抬頭，望著他散去怒火變得溫潤柔和的眼波，一如往昔的翩翩少年郎，他還是那個正直善良的張若水，而秋明洌已經不再是無憂無慮的佳公子了。秋明洌的表情凝固了，雙手握住插入他心臟的那把滾燙的劍，銳利的指爪退為冰涼的手指。
“對不起。”張若水緩緩舒展凌厲的眉峰，不溫不火地輕聲說著?！澳悴槐氐狼?，”紅光在他的瞳孔中流散，兩汪清澈的藍眼猶如腳下這片汪洋，“就讓我們一起毀滅吧！”
他絕望地說著，周身忽然飛旋著冷冽的霜華。冰龍緊緊纏繞這兩人，越收越攏，最后，化為了一團冰球，徑直地墜落進洶涌的海浪中。
青木林，梧桐巨木之下。鳳流觴坐在樹根上，背靠梧桐巨木，低垂著頭，雙眼輕閉。她每呼吸一次，氣息就更弱一次。
金衣人滿面愁容地望著無比虛弱的她，質問道：“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孤注一擲，要催動玉石俱焚之術？難道你不知道，那會耗光你的靈力，加速你的死亡？”鳳流觴沒有睜眼，朱唇微微揚起一絲笑意，有氣無力地說：“我本來，就是將死之人。大限將至，早死和晚死有什么區別？”
“你不等他的答案了嗎？”慕罹環著手，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眸間閃過一絲擔憂?！安坏攘?，我不要知道答案，我永遠也不要知道……”她說著，手指漸漸滑落。
“我要你，永世安好。”
陰霾消散，一束溫和的陽光照在她的雪肌花貌上，若不是那些散落的血斑，真仿佛是美人在林間的小憩一般。
回到若干年前，便在這片青木林的邊緣，一群文人借著一條蜿蜒的小溪，曲水流觴，吟詩作賦。
衣襟青青的蘇蒙坐在高處，懷里抱著一張樸素的木箜篌，十指一撥，便有嬋娟流瀉而下的清越弦音。
玉碎一般的樂聲回蕩在整個仙林，一聲清脆的鳥鳴回應，赤翼翩飛，鳳雛沖出萬重青葉，旋飛在眾人頭頂。隨樂起舞，鳳凰于天，直到蘇蒙一音奏畢，它才撲楞著翅膀，徐徐降落在了蘇蒙身旁。
“??？”眾人皆是驚奇，杯盞凌亂地起身?！吧聒B！是鳳凰！”一人醉醺醺地走來，“捉住它！把它關起來！”
那只鳳凰似乎是有靈性，竟然一撲翅膀，朝后一躍，竟然撞進了蘇蒙的懷中。“蘇蒙，你把它給我！”那個滿臉通紅的文人朝蘇蒙索要著。
她在他懷中瑟瑟發抖，以為此次誤闖凡人領地，怕是必死無疑。然而，蘇蒙卻是輕輕將她捧在懷里，避開了那個文人伸來的五指。
蘇蒙一路小趨到樹林中，將她完好無缺地放在了地上?！盎厝グ伞！彼浦质疽馑熳撸翱烊フ夷愕募胰??！彼f著，唇間洋溢的笑容比透過梧桐葉射下的陽光還要醉人。
他走了，抱著他心愛的木箜篌，沐浴春風，隨友人一起一路說說笑笑，離這青木林漸行漸遠。她化作了一個紅衣少女，偷偷地藏在一棵梧桐樹后，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他來自那個“污濁”的凡間，可是他卻這么干凈明澈?，撔撬穆?，躺在青絲草中的她第一次難以入眠，她決定，要出去找他。
她循著他的氣息，一路找到了那個他居住的小漁村。書堂里，他捧著一卷書簡，來回踱步，朗聲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彼p輕抿唇，也跟著他在心里默念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