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鐵面人冷冷掃了一眼跪在身體身邊的布衣女子,挎著鐵劍想要離開。
“站住!”黃鶯出谷的音色,卻是殺死騰騰的語氣。鐵面人一回首,水蛇般的軟劍便彈了過來。劍不消出鞘,鐵面人側身一擋,笛中劍便撲了個空,孟萱整個人一頭在在黃沙里。鐵面人繼續走,孟萱卻不依不饒。
劍光流轉,又是鋒利地一劈。鐵面人輕松地躲開,回首一把鉗住她的脖子。孟萱一個趔趄朝后仰倒,那人抽出另一只手接住她。
四目相對,透過修羅鐵面,那雙幽冷的眸子深不見底。這一邊,晶瑩的的淚珠溢出眼眶,恍如大漠冒出的一口清泉。清淚滑落,在沾滿黃沙的臉上平添了幾道黑黃的淚痕。這姑娘真丑,可她的眼睛真美。
“我不會放過你的。”她癡癡地瞪著修羅面具里的那雙眼睛,目光堅毅,猶如男兒。她真是執著,而且不怕死。
“哼。”那人一聲冷哼,手一松便把她扔在黃沙里,揚長離去。
孟萱緊咬著牙齒,默默注視著弒父仇人隱身黃沙。周圍的風沙越來越濃,鬼哭狼嚎著,將這個羸弱的孤女緊緊圍住,似乎是要將她一口吞噬。
“啊!”睡夢中,傾璇猛然睜開眼睛。“傾璇姑娘,你醒啦?”呈現在眼前的,一張風華正茂的少年臉龐,唇紅齒白,雖然神色憔悴,但并沒有一點黃沙的痕跡。“唔……”傾璇揉著眉心坐起,身下全是干燥的稻草,四面是厚實墻壁,原來,自己在成都城的大牢里。
“好渴……”傾璇抿了抿干裂失色的嘴唇。張若水連忙從欄桿處端了一碗清水,遞到了傾璇嘴邊:“喝吧,才送的。”傾璇接過水,咕嚕咕嚕地就幾口喝完了。
這時,從黑暗中走出一個發福的身影,就著墻壁上的幽火,兩人將他看得清清楚楚。“難受嗎?傾璇姑娘。”梁奎背著手,說得一臉輕松。
傾璇側過臉,連吭一聲也不愿意。還是張若水憤憤不平地攀著欄桿嚷道:“喂,這么熱的天把我們悶在里面,你說能不難受嗎?”梁奎不屑地瞟了一眼無關緊要的少年,道:“我之所以留你到現在,完全是看在傾璇姑娘的面子上。”
說著,梁奎轉向傾璇說道:“傾璇姑娘,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交出鳳凰木和
昆山玉,我答應你,不傷你們任何人的性命。”
張若水聽得糊涂,愣愣地望向盤腿坐在稻草堆里的傾璇。只見她泰然自若,眉眼口鼻只管錯落有致地排在臉上,并不動一下。
“你拿到又怎樣?”忽然,傾璇揚起頭瞪著梁奎。“當然發兵天顏閣,拿回湛盧劍,集齊三樣信物,開望江劍陵。”梁奎躊躇滿志地說著,“只要放出妖兵,利用妖魔之力,那些作亂的門閥,就可以一并蕩除干凈了。”
“好笑。”傾璇玉顏染霜,不冷不熱地吐出一句,“你就這么肯定,那些妖兵,會聽令于你?”“為何不?”梁奎抖動著雙手,“三者本就是一體,那是一枚妖璽……”“沒有雪魄,三者根本不會結合。”傾璇直接打斷了梁大人的黃粱美夢。
“對,雪妖的雪魄,我不會忘了。”梁大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雪妖早就死了。”傾璇挑著唇角蔑笑。
“雪妖的確死了,二十年前,在武夷山,青城派、伽藍寺和無想齋聯手殺了她,但是……”梁大人故弄玄虛地頓了頓,“雪魄卻通過母體繼承到了雪嬰兒體內,雪嬰兒被那些道士收養,帶回了青城山。傾璇姑娘,你以為我不知道么?”
傾璇語塞,直接呆成了木人。
“什么,雪嬰兒……”張若水敏感地捕捉到這個詞,全身像被雷電擊中一般猛地打了個冷戰。
張若水一直聽不明白兩人的交談內容,聽到此處,才算是豁然開朗。霍蕊英口口聲聲的“雪嬰兒”,萬俟玨支支吾吾的不回答。還有掛在脖子上的驅魔鈴和每月一次的清水凈心咒。斷了線的珠子穿成了一條完整的項鏈。此刻,他終于清楚了。
現在換做梁奎對著她蔑笑:“你爹和雪女生下的孽種,說來,那雪嬰兒還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吧,真是奇恥大辱。”梁奎油光滿面地笑著。
“弟弟!!”張若水如聞驚雷,微顫著回首,望向那個容顏清麗的綠衣女子。這個女子,就是自己想要遇到的親人,同父異母的姐姐?
傾璇咬著牙齒頷首,冷聲道:“你……竟然知道那么多……”“哈哈哈哈,你以為,大內密探都是養著好玩兒的?孟萱姑娘。”梁奎一口吐出那個名字,是幾年都沒有人稱呼,早就和孟百川一起埋進黃
土的名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次,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隱姓埋名,我們還是有能耐,把你給挖出來。”梁大人得意洋洋地說,“好了,不要做無謂掙扎,只要你肯配合,我放你走,也放錦繡山莊一馬。東西在哪里,說!”
傾璇一挑眉,自顧自地拍了拍袖口的灰塵,雙眸閃過狐貍般的狡猾,道:“你知道這么多又怎樣。信物在哪里你還是不知道。我不會給的。”
此話卻是戳到了梁奎的痛處,火氣沖上腦門,他指著獄中那從容端坐的女子,喝道:“刀斧手,拖她出來,用刑!”
鐵柵欄打開一瞬,兩個個刀斧手沖了進來,虎視眈眈地將傾璇圍住。傾璇措手不及地左右相顧,因為驚恐瞳孔自然而然地微縮。
“你們滾開!”一直一言不發的張若水忽然一聲暴喝,文弱的身體猛虎撲食般壓過來。他撲到一個刀斧手,揮著拳頭就是暴擊而下。
“不準動她!”昔日的翩翩少年幾近瘋魔。
兩個彪形大漢可不是吃素的,一人提著他領子就把這個搗亂的臭小子拎了起來,照著他俊秀的鼻梁便是一拳打來。又是幾枚重拳砸下,少年白皙的臉上瞬間開了染鋪。張若水還來不及反擊,便被刀斧手隨手一扔,被不費吹灰之力地砸在墻壁上。
“抓我便是,別動其他人。”眼見臥在墻角的張若水滿臉是血,傾璇不忍心地皺一下眉頭,側過頭狠狠瞪了一眼梁奎。
另一人從地上翻了起來,伸出手便要按住傾璇的肩膀。傾璇厭煩地躲開了,自己利落地站起了身,道:“我自己走。”
傾璇被帶出了牢門,張若水眼冒金星地爬起來,一邊拭去鼻血一邊拽著欄桿,大聲嚷道:“你們帶她去哪里?回來……傾璇姐……”
不知是否是姐弟間的心有靈犀,夾在兩名刀斧手中間的傾璇驚鴻回首,月華清冷的容顏似笑非笑了一下,難得流露出一絲暖意,她用唇語說了句:“沒事。”
張若水伸出手,卻只能抓住一片虛無,星眸怔怔,緩緩變黯。親人,骨肉相連的姐弟,二十年來他遇到的第一個親人,都還來不及欣喜,難道就要稍縱即逝了嗎?
苦咸的淚水流下,與血液一起混成五味雜陳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