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東海邊,小漁村。
蘇蒙是一個俊秀儒雅的青年,他是這里唯一私塾的一位教書夫子。書堂中,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書簡,帽纓隨著扭動的脖頸飄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朗聲念到,溫潤的音色宛如淙淙溪水淌過鵝卵石。坐在席上的年齡不一的少年們,也跟著他一板一眼地復(fù)述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明明是個容顏姣麗的少女,她卻打扮做書生模樣,與那些和她一樣正值青蔥的少年郎一起,朗讀背誦,書聲瑯瑯。
散學(xué)了,夫子收拾著書箱,同學(xué)們陸續(xù)離開書堂。就只有她,瞪著水盈盈的烏睛,趴在書案上注視著課本上的文字,一動不動。
“嘿!”蘇蒙徑直步到她身邊,揮袖掃過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眼眸,“你怎么不走?”少女抬頭望著他的明眸皓齒,燦爛地一笑。
“你是蘇蒙!”她伸出蔥段指,指著他清俊的臉龐。他一把捏住她的手指,青眉一蹙,道:“你要叫我夫子。還有,指人是不禮貌的。”
“好啊,夫子夫子夫子!”她叫嚷著,眼睛瞇成兩道玄月。蘇蒙不由得心間一震,她若是個女子,不知是有多么明媚俏麗。
“好啦好啦,”蘇蒙故作威嚴地擺擺手,其實他自己也不過及冠兩三年而已?!澳阌惺裁词聠??為什么不回家?”
她先是愣了愣,將手中的書簡舉起,道:“蘇夫子,這幾句,我不懂?!薄芭??”蘇蒙歪著頭一瞥,“青青子衿……這么簡單的句子你不懂嗎?”
眼見蘇蒙一臉嫌棄的模樣,她有些微慍,輕輕嘟嘴,嗔道:“怎么,夫子嫌我笨???”蘇蒙連忙展顏一笑,拍了拍她略顯清瘦的肩膀,道:“怎么會?天下哪有夫子會嫌自己的學(xué)生笨?”
他的笑顏恍如映照在寒鏡潭中的月影,搭在她肩上的手掌,掌心的溫?zé)嶂苯油高^衣衫遍布她的全身。她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目光僵硬在半空中。
“我告訴你,”蘇蒙順勢坐在了她身旁,將書簡舉在自己和她的身前。蘇蒙耐心地解釋道:“這句的意思是,你那青青的衣領(lǐng)啊,深深縈繞在我心間,雖然我不能去找你,你為什不給我音信呢?”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那……‘你’是誰?‘我’是誰?”蘇蒙想也不想便回答:“‘我’是一個男子,‘你’是一個女子。”
“???”她忽然挺直了腰板,“你怎么知道,我是一個女子?”說著,她取下了自己的帽冠,瀑布一般的烏發(fā)流瀉而
下?!氨福也皇怯幸怛_你的。因為你們這里的人說,要進這個地方讀書,必須是男子?!?
蘇蒙愣愣地瞪著她烏發(fā)掩映下的明眸丹唇,嘴唇嚅動著,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夫子,你生我氣嗎?”她學(xué)著蘇蒙的樣子搭著他的肩膀,呼出的清甜之氣直接撲在他的鼻腔里。也就是這樣,蘇蒙清晰了書中所說“呵氣如蘭”的意思。
“你……竟然是女子?!边^了好半天,他終于擠出了這句話。
他將她一路送到了家門口,一片一年四季永遠郁郁蔥蔥的仙木森林,據(jù)說,這里棲息著一群神鳥鳳凰。蘇蒙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在不久前,他就見過。
“你住這里?”蘇蒙一臉疑惑地問道。“對啊?!彼驹谇嗳~之前,巧笑倩倩,揮動著寬大的衣袍。
“有空來我家找我玩兒,家里就我一個小孩兒,太悶了?!彼f道,雖然身著素衣,長發(fā)隨風(fēng),并無半點脂粉釵環(huán),卻依舊難以埋沒她的美貌。
“好啊?!碧K蒙淺淺一笑,溫潤如玉,“后天是七夕節(jié),我來找你?!薄捌呦?jié)?什么是七夕?”她的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神采,幾乎是朝他撲了過來,“好玩兒嗎?我要去!”
他無奈地搖頭一笑,伸手想要去撫摸她茂密的頭頂:“你真是悶壞了,連七夕都不懂?!笔謶以诹税肟?,他到底還是個遵守禮節(jié)的讀書人。
“后天我來接你?!彼f?!昂冒『冒??!彼钠鹆耸终啤!皩α?,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找你?”蘇蒙冷不丁地一問。
“父親母親都叫我女兒……”她一臉天真爛漫地說道?!澳窃趺茨芩闶敲帜??”蘇蒙瞪著清澈見底的眸子,“我說我找女兒,誰知道是你?”
“像蘇蒙一樣的名字嗎?”她仰望著天空,將手指抵在唇角上認真地想著,“不知道,你給我起一個唄!”
“???”蘇蒙一愣,暗思片刻,的確有夫子為學(xué)生起名字的規(guī)矩?!昂冒?,嗯……那天我在你家樹林這里,和友人曲水流觴,看見了鳳凰于飛的盛景,那么,你就叫鳳流觴好了。記住了,你的名字叫鳳流觴。”
“好,我叫鳳流觴。”她巧笑嫣然,竟朝他張開了雙臂,“謝謝你?!碧煺嫔倥谋挤抛屗⒖趟周洠橆a上自然而然罩上一層紅暈。
“喂,男女授受……”他蚊吟一般說道,然而鳳流觴似乎并沒有聽見,揮著衣袖往樹林的方向跑去,道:“我必須要回去了。后天見,你一定要來哦,我等你!”
“等我……”他朝她揮手,目送她的
身影消失在綠葉的掩映中。他緩緩放下手,按住自己跳動的心房。
“鳳流觴,流觴……”他不斷在心里默念著。
如今,仍在青木林。蔥蘢的梧桐樹下,陽光普照,紅衣女子環(huán)抱著金翼鳳凰席地而坐,眼中滿是憂色?!氨福赣H,是我連累了你。”她替他梳理著被風(fēng)吹得凌亂的羽翼。
“東長老!流觴?這是怎么回事?”另三位金凰長老匆匆趕來,跑在最前的金衣女,也就是南長老,幾乎撲在了鳳凰身上,道:“怎么回事?他怎么會顯出原形?”
“是雪妖,父親受了雪妖一擊?!兵P流觴自責(zé)地低下頭,“父親是為了保護我……”“你就知道胡鬧!看你將你父親弄成了什么樣子!”南長老怒喝著。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一聲咆哮聲,棲息在林間的小雀紛紛撲楞著翅膀驚飛,睡在枝椏上的青羽鳳凰鉆進了遮風(fēng)避雨的樹洞里。接著卷來一陣颶風(fēng),夾雜了刺骨的冰屑。烏云蔽日,常年青翠欲滴的青木林陡然變得一片昏暗。
“好強烈的妖氣!”俊雅青年外形的北長老朝前邁了一步,望著樹林之外的一片雨云蹙眉。這時,鳳流觴懷中的鳳凰撲騰著金燦燦的羽翼,化作了人形?!笆茄┭齺砹?,他帶領(lǐng)了一只力量強橫的妖兵,包括上古四兇,他要屠殺仙凰族!”金衣人東長老劍眉怒豎。
“你說什么?”同樣是男子外形的北長老問道,“我們何時招惹了妖族?”“是我的錯?!兵P流觴兩手合在胸前,“他要剜我的鳳凰心,沒想到,連累了整個仙凰族?!?
“把我交出去吧。”鳳流觴說道,同時朝幾位長老伸出了手腕,“如果可以平息這場災(zāi)難,我甘愿一死?!?
北長老愣了半晌,道:“好,既然你甘愿保護仙凰族?!闭f罷,他雙指一揮,竟然給鳳流觴的手足上纏了一圈繩索。
“你做什么?”金衣人和南長老皆是一驚?!澳馨涯愦蚧卦蔚难┭?,還帶著一支妖兵,仙凰族必有死傷。能以她一人之命換回整個仙凰族的平安,是值得的?!北遍L老鐵面無情地解釋道。
“住手!”金衣人將鳳流觴往后一撥,直接朝北長老劈掌而來,“我不允許你獻祭我的女兒!”北長老輕哼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金衣人推翻在地。
鳳流觴手足被縛,足下不穩(wěn),也是一個趔趄跌倒。北長老一拉繩索,將鳳流觴整個人提到了半空中。金翅翻飛,沖破重重云霧,兩人來到了最高聳的梧桐樹上,在此處,恰好可以遠觀混沌巨獸由遠及近的身軀,可以看見風(fēng)雪與陰霾一同降臨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