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讓人覺得牙酸的輕響,被玄淵直接推了開來。寬大沉重的木門就此往兩邊陳列打開,袒露出門後掩映在高大茂盛喬木之中的白牆灰瓦的清幽道觀來,喬木鬱鬱蔥蔥,道觀殿宇靜默聳立,一切彷彿昨日一般。
玄淵站在門口,狹長鳳眸中便不由溢出淺淡的笑意出來,他目光往門裡一掃,眉宇間就不由流露出幾分懷念和悵然的情緒出來。微一搖頭,玄淵大步踏入國師府內,在一如往昔的道觀中行走,朝那高高聳立的七層樓閣而去。
楊玄之被大燕皇朝供奉爲國師時,整個大燕都把他捧在最高處,無人敢隨意冒犯他,便是大燕皇帝在他面前也要屈膝躬腰,不敢有半點違背和頂撞。哪怕楊玄之本人並沒有多少要求,但是大燕皇室還是揣度著他的喜好和心思,試圖從各個方面去討好楊玄之。
這位處於燕京城內的道觀便是大燕皇室討好楊玄之的產物之一。
楊玄之本是出家清修的道士,並不愛榮華富貴,反而只愛清淨自然,平日裡也只喜愛清修,故而爲了讓常駐於燕京的楊玄之心裡愉悅不至於有所不滿,大燕皇帝特意在寸土寸金的燕京爲楊玄之修建了國師府,也即是玄淵如今身處的道觀。
這處道觀面積並不小,白牆灰瓦的主殿連綿一片,各個院子一個套著一個,除了這道觀的部分,國師府內更有一座在燕京城都屬於最高建築的七層樓閣。爲了討好楊玄之,當初大燕皇室可謂是下了血本,真是修繕皇宮內院時也沒有如此盡心。
可惜的是,雖然大燕皇室盡心盡力的爲楊玄之修建了這處道觀,但是楊玄之並不算特別領情。他推去了大燕皇室派過來服侍的僕從,只自己招了幾個小道童丟在道觀裡操持洗衣做飯的雜事,除了他自己招募的道童,其餘閒雜人等是完全不許隨意在道觀中行走的。
大燕皇室內所有的成員也都包括在“閒雜人等”之內,就連被楊玄之收作記名弟子、擁有九陰之體的公主燕音也不例外。大燕皇室原本打的潤物細無聲的討好和接近楊玄之的主意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直接宣告失敗,也是很慘了。
當初玄淵爲了完成寧雲澤的願望而前來燕京,準備尋到楊玄之將他殺掉讓江湖徹底亂起來,但在見到楊玄之後,玄淵很快就改了主意,不僅沒有殺掉楊玄之,並且還與他結爲好友。
因爲剛剛結識的好友楊玄之,玄淵選擇盤亙燕京一段時間,而他當時是贊住在國師府內。故而,玄淵曾經在這座國師府內住了很長時間,更與楊玄之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
既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那他們一起時自然免不了一起論道、切磋、飲酒。有時候興致來了,他們便會徹夜不眠的比武切磋,又或者談玄論道,日子過得暢快放鬆,自在隨意。朋友的默契在於,哪怕其實並沒有說什麼話,但是卻並不尷尬,反而只覺一片平靜。
如今回想當年往事,彷彿依舊能憶起昨日陶然。
“可惜楊玄之不在這裡。”站在曾經把酒言歡、酒至半酣然後酒後高歌的七層樓閣之下,玄淵脣角懷念的笑意徐徐散去,不由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了主人,這裡也沒有了人煙,冷清敗落了不少。看來在楊玄之離開後,已經無人關注此間了。”
這是自然的,整個國師府讓大燕皇朝奉爲上賓不敢怠慢的只有楊玄之一人而已。而楊玄之一旦離開,這處國師府自然沒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楊玄之之所以會得到大燕皇室的敬畏和供奉,是因爲他自身的實力,而不是因爲其他的什麼。
只有強者方能享受被大燕皇室供起來的待遇,沒了實力,那就什麼都不是。
早在進入到國師府後,玄淵的神識就從識海中釋放開來,並且擴張開來彌散於整個院子當中,當他的神識鋪開,這座國師府內的所有事情、所有景象自然全部都顯現於玄淵眼下,讓他對於整個國師府內的一草一木、任何風吹草動都完全瞭然於心。
楊玄之不在國師府,這是玄淵立刻就發現的事情。所以他推測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應該是楊玄之已經退隱天下、離開燕京國師府以後。就是不知道,楊玄之已經離開了多長時間了,而如今天下又是個什麼局勢。
站在高聳入雲卻落滿塵土、冷冷清清的七層樓閣之下,玄淵突而揚了揚眉,轉頭朝著道觀內一處硃紅迴廊看了過去,隔著白牆和數個院子,玄淵卻準確的看到了兩個抱著箱子走在迴廊上的少年道士,他們於迴廊上穿行而過,一邊走一邊還在隨意的閒聊著什麼。
“既然正好碰到了人,那就乾脆去詢問一番。”玄淵薄脣微勾,不由輕笑了一聲。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節點,不清楚天下局勢,那找個人詢問不就能輕而易舉的得到答案麼,倒是用不著費什麼心思自己去調查。
兩側廊柱都塗著硃紅漆面,並且鋪滿著木質地板的迴廊上,兩個約莫年齡在十二三歲的少年道士抱著蒲草編織的箱子於其間穿行而過。他們身上所穿的道袍頗爲陳舊,明顯有改過和打補丁的痕跡,但他們身上的道袍卻漿洗得很是乾淨,倒並不給人多少落魄之感。
兩個少年都生得眉清目秀、脣紅齒白,氣質溫文從容,隱隱讓玄淵覺得有些眼熟,彷彿從前見過一般。
這讓玄淵不由微一挑眉,他目光於少年面龐上掠過,只微一回憶,就認出了他們兩個是誰。當初玄淵在燕京國師府內贊住時,對於道觀中負責雜務的小道童們也是見過的,而這兩個少年道士就是往日這個國師府內負責給楊玄之守門和唱喏的小道童。
當年他們不過七八歲的孩童,如今卻已經是十二三歲的少年,想來玄淵在離開這個世界後,此方世界過去了將近五年左右的時間。五年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於玄淵更是不算什麼,然而昔年故人再見之時大變模樣,卻依舊給人以時光飛逝的感覺,讓人頗爲唏噓。
呼……
突兀至極的,原本平靜的天地間有一道長風突而吹拂而過,風於道觀中穿堂而過,在茂盛鬱蔥的樹間輕輕擦過,吹動樹葉,發出輕微的簌簌聲來。
在這一段硃紅迴廊的側邊,栽種著一棵有些年代的梨樹,此時正是初春時分,潔白秀美的梨花開了滿樹。清風拂過,那朵朵盛開的牙白梨花便被吹落了枝頭,清雅梨花瓣落於長廊硃紅地板之上,紅的越紅,白的越白,兩種顏色對比越發顯出梨花的靜柔來。
當長風拂過,梨花瓣從枝頭蹁躚落下飄於迴廊之上,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在兩個抱著蒲草編織而成的草箱子的少年道士面前就突然現出了一個身著玄色長袍的頎長人影來,他出現得莫名其妙,但是偏偏又彷彿暗合天道至理,讓人察覺不出什麼不對勁來。
而當看到這個人,這兩個少年道士同時一陣恍惚,突然覺得眼前此人乃是他們最親近、最崇拜、最嚮往的人,只要這個人開口,他們什麼都會回答,什麼事情都願意去做,彷彿只要面前人一句話,他們就甘願赴死,情願爲他做任何事情。
站在兩個少年道士面前,在用幻術迷惑他們之後,玄淵微一沉吟,便開口問道:“距離正道覆滅、邪道一統過去了多長時間?楊玄之如今身在何處?”
面對玄淵的詢問,已經將他視爲心中最親近、最崇拜之人的兩個少年道士都爭先恐後的回答他的問題,最後由年紀稍小些的道士回答道:“回稟大人,距離正道覆滅那一年,已經過去五年有餘了,如今江湖中乃是以邪道爲尊,正道四處躲躲藏藏不敢冒頭,就連大燕也不敢直面邪道威嚴。”
年紀稍大一些、眉宇間更爲成熟的少年道士則是嘆息一聲,眼角眉梢籠上清淺的悲傷和追憶,用微帶緬懷的語氣低聲輕嘆道:“至於國師大人,他於五年前已經坐化仙去、不再人世間了。”
“噫?”揚了揚眉,玄淵不由露出一個稍顯古怪的表情來,從這個少年道士口中聽聞楊玄之的死訊,他眼中反而沒有一絲半點的悲傷痛苦之色,只有說不出的玩味,他咂了咂嘴,一時沒有出言說什麼,想聽聽看這兩個少年還有什麼要說的。
那個稍微年幼一些,眉宇間還溢滿了跳脫和青澀之意的少年就情緒有些激動的哼了一聲,語氣憤憤的說道:“如果不是國師大人仙去,如今天下武林怎麼會是邪道當道,江湖更不可能以那個什麼雲澤宗爲尊。”
“師弟!”年長些的少年道士微一蹙眉,稍稍提高聲音呵斥了那眉眼青澀的小道士一句,沉聲道:“就算這裡是國師府,外人不會輕易進來,你也不要如此放肆的隨意說起雲澤宗的閒話。國師大人已逝,無人再看護我們,你不要隨意惹禍,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可沒人能救你。”
雲澤宗?
聽聞這個名字,玄淵不由滿臉囧然。
這不是他當初嫌麻煩隨便用寧雲澤的名字取的宗派名字麼,當時他還特意與寧雲澤說過,如果不喜歡這個名字可以改,可沒想到他還是繼續延用了這個名字。所以,寧雲澤到底是自戀得非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邪道一統後創建出來的新宗門,還是太懶連改都懶得改?
玄淵陷入到蜜汁沉默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