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說不清歷史呀、信息呀到底是何物?老爺子也不吩咐點兒事幹,閒著無聊,惠子就玩它一玩,把歷史和信息變個樣。參照眼前的四合院,嘗試歷史信息對比量化成像。有意思,歷史信息中的某些元素,比如所謂道德、價值,在男與女、敵與友、和平與戰爭、陰謀與謀略、忠誠與叛逆、平等與權威、傳統與革新等諸多的二元尺度下,可映射成一堵堵高牆,隔離出一個個時代或地域的院落。院落間夾著衚衕,走在其間的人,以外鄉人居多,罕見附近院落內的本地人。院落中的人似乎更願意待在院落中,或稱頌其偉岸、輝煌,或數落其凌亂、頹廢。
老爺子鞠躬完畢,呆呆地望著西廂房,是那裡面古老的文房四寶、古式書籍、摺疊扇面之類的物件勾去他的魂兒。不要緊的,面呆腦不呆,八十年前往事在他大腦和小腦中戲耍,很是熱鬧,一時半會回不來,讓他盡情地玩吧,耍吧。
惠子接著玩,如果把自然界的山水線條比喻成一位既端莊又嫵媚、有血有肉豐滿又健壯的女人。那麼,這些歷史信息映射出的重重疊疊的院落和院落中紛紛擾擾的人,猶如自然界中雲霧繚繞的山山水水。對不起,惠子的數據模型尚不成熟,或許令一些人搞不懂惠子所云何物,後續惠子會改良計算方案的,暫時請您增加一下思維維度吧。這麼做了,您就可成爲一名老胡同先生,在錯綜複雜的歷史高牆圍成的院落和衚衕中自由穿行而不迷路。
就在惠子再要狂逛一通之際,正房的門吱吱扭扭地開了。老爺子移步,拾階而上,只有三級臺階,用不著惠子攙扶。嘿,就這兩步就累了嗎?人家騎馬蹲當跨坐在了門檻上了。霞霞也坐上去了,還好,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兒,側身而坐,長裙之下隱約可見的白嫩細長腿愈加魅力誘人。
“小時候就愛騎門檻,當馬騎,沒少挨你太姥姥說,可你太老爺什麼也不說,他就看著我笑,所以我就撒歡了,不理睬姥姥。”老爺子撫摸著門檻,好像他撫摸的就是馬背,順著毛茬一遍遍地縷著。
“老爸從小就不安分,然然像您,不安分,玩出圈了,說什麼,要到月亮上拉野屎。”
“我也想去試試,身體條件不允許了。這臭小子沒跟你說實話,其實他更想去火星。”
“他不告訴我,是一凡跟我說的。這丫頭天真率直,長得可愛,我希望她做我的兒媳婦。老爸您得多上上心。老爸,您看那房頂上掛著什麼?”
“啊,我的木馬。”
“您就別惦記了,留給您重孫輩吧。”
“你知道嗎?我也是後來長大後聽說的。你太姥姥自從我騎門檻那天起,就每天對你太老爺嘮叨:踩踏門檻不吉利,要栽大跟頭的。所以給我買了這個木馬,可我哪?木馬要騎,門檻也還是照騎。哈哈,現在還在騎那。得兒兒,駕”老爺子學姥姥說話,細聲細氣,學趕馬,舌頭會打嘟嚕。
“您就不怕太姥姥出來抽您一鞭子。哼,老頑童,回頭把您的那些把式教給曾孫吧,看您兩誰更頑皮。”
“你姥姥可不會用鞭子,她會踮著小腳,捧著個點心盒子,逗我下來。我呀,吃完了繼續騎我的馬,先騎木馬,趁大人不注意,得兒,再騎門檻,駕。”
“霞媽媽,請您快把餃子端出來吧,我家老錢都等急了。”海倫的突然冒出,令老爺子一愣神,霞霞泰然自若一揮手就把海倫打發走了。
“看把您能的,您就編吧,編出花來。有太姥姥給您準備的吃的,您下來不?”霞霞的話音剛落,廳堂裡一下子亮了。只見,黑漆木桌上,擺了不少好吃的,沙琪瑪、桃酥、綠豆糕,蘋果、葡頭幹,都是老爺子愛吃的。還有,三隻熱騰騰的餃子,分盛在三個鑲嵌金絲邊的小蝶中,看著就不一般。
“不像您空手套白狼,什麼都不帶。這些和這些是然然和小一凡,還有這些是池浩和董萍帶來的。這三隻餃子您必須吃了,這隻蒸餃是太姥姥的祖傳,這隻水餃是太奶奶的家珍,這隻煎餃是我從老媽那裡學來的絕活。您吃呀,不餓也得吃......”霞霞圍著老爸轉,手上指指點點,嘴上說個不停。
“吃吃,一定吃”說著就要伸手去抓,啪,被筷子打了手。活該,該打,飯前洗手!三歲小孩子都懂的呀,白活了。霞霞使用的法術看似高明--不動聲色,驅使意念隔空操物。純屬雕蟲小技,小魔術師逗孩子玩的把戲。把戲也好,鬼法神招也罷,老爺子壓根沒注意到,一把奪過筷子,目標直指餃子。
“先吃那個?”霞霞兩手托腮,一臉稚嫩,斜眼瞄著筷子的走向。本來就要夾到煎餃了,被這麼一問,筷子突然改變航向,由直線運動轉爲繞行,三隻泛著金光的餃子立刻榮升爲恆星一般的存在。伶俐的筷子在老爺子伴奏下,轟鳴著穿梭於“祖傳”、“家珍”與“絕活”之間。
“玩夠了嗎?小淘氣。”霞霞踮起腳尖,在老爺子的耳邊,學太姥姥慢條斯理的語調。
“請求降落指示,金、木、水,那個?”老爺子邊請示,邊駕馭著筷子放慢了運行速度,伴隨著的高速噪音驟然降低了分唄數,轉由低頻吧嗒嘴聲作陪襯。
“水、木、金,立刻依次執行。”霞霞下達了指示。
“得令”即刻,太奶奶的家珍水餃馬上就要成爲筷子的俘虜了,不料,水餃來了個鯉魚打挺,躲過了被俘的危機。接下來的太姥姥祖傳蒸餃故伎重演,只是在空中的姿態更加炫耀,懸空打轉翻跟頭。倒是霞霞絕活煎餃最乖,投桃報李,蹦高去接受筷子的熱情擁抱。惠子茫然了,真不知筷子和餃子是如何被操控,八成玩的是偷樑換柱的把戲,但未能找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在筷子懷抱中的煎餃,首先抵達老爺子的鼻下,在垂暮之目的注目之下,接受鼻孔的吸氣與噴氣的交替洗禮,然後來到早已等候多時張開的嘴吧前,一通輕吻、熱吻之後,這才脫離筷頭,滑入口中,又是一番交融、蹉跎、翻雲覆雨般的折騰,最終落爲囊中之物。嘿,手背是用來抹嘴的嗎?兜裡揣的手帕爲什麼不用?當著霞霞的面,惠子也只能裝聾作啞,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毫無反應。嗨,等他鬧肚子了再下藥吧。
“好吃,好香,好幸福!”一揮而就,抹去嘴角油膩口水,老爺子裂開嘴,瞇著眼晃著頭髮讚語。
時不我待,殷勤又高效的筷子,再接再厲,又先後把水餃和蒸餃雜耍一般地搬弄成不折不扣的囊中之物。讓惠子評判,老爺子的嘴巴似乎並未執掌“吃”的主動權,僅僅是被動地接受著筷子和餃子的戲弄與獻身。“好吃,好香,好幸福!”同他接受惠子按摩時,常常掛在嘴上的“好舒服”別無二樣。
“吃好了,快去找錢老先生吧,別讓人等久了罵娘,我太奶奶會很不高興的。”謝謝霞霞,通曉人間世故。惠子拉拽老爺子的兜口,提醒他把一大早準備的東西拿出來。行,這回有反應,他撇撇嘴以示他曉得的,無需提醒。
“老爸聽你的話,你看看,鼻毛,耳毛都剪得乾淨,精神不?乖丫頭,你可沒理由學你媽揪我耳朵了吧。我帶來了,看”老爺子摸索著從衣兜中掏出毛系列。
“早看到了,老爸。留下,我會妥善安排它們。謝謝老爸,浩然、一凡,還有未來您的曾外孫輩,多多費心。天冷了記得添衣......”霞霞不見了,聲音也漸行漸遠了。
“再見”“不見不散”“一路走好”......天色已近黃昏,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歡送聲中,在瑟瑟秋風的催促下,匆匆渡過滿是落葉七拐八繞的衚衕,又一溜煙兒穿過熙熙攘攘的鼓樓大街。其間有人問候:“吃了嗎?”,“吃了,吃了,吃的餃子,好吃極了。”老爺子如實回答。有剃頭的、修腳的師傅隔著馬路頻頻招手高聲吆喝,老爺子也不管是不是叫他,一律回敬一句“回頭再說”打發了事。街邊上,滷煮火燒、炒疙瘩、炸鵪鶉......,老爺子聳著鼻子一路聞下來,一路嘰裡咕嚕地叨唸著。黑貝和大花一直尾隨護送,老爺子屢次嘗試去觸摸狗狗,都被它們蹦跳著躲開了。
“汪,汪汪”出了靈堂,惠子這麼一叫,就把老爺子的魂兒招回來了。他還想觸摸惠子,沒門兒,嗖,跳出了打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