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走在前頭, 鬼靈精地往四周瞧,見四下無人,一招手將身後一夥人引入門內。這夥人當中就有舒仰, 他覺察自己此時正貓著腰鬼鬼祟祟的樣子, 不禁疑惑起來:“如此小心, 卻是爲何?”接著他便聽見李屋的聲音, 擡頭看去, 就看到李屋圍著一條粗布圍裙,一步步往這裡走來:“老幾位到啦?”
“掌櫃的,想是今日除夕, 大夥兒都忙著準備過年去了吧,杯溪橋上一個人影都不見。可巧, 我們就直接閃進來了。”小六對於自己方纔母雞護小雞的舉動, 依舊壯心不已。
李屋趕緊指派小六去給餘昭原打下手, 小六得意忘形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李屋把小尼姑拉到身邊,小尼姑還是戴著原來那頂帽子, 外人看來活脫脫一個小男孩:“文治,你想不想留長頭髮呢?”
小尼姑仰頭看了一眼掌門人,轉轉眼珠,附在李屋耳朵旁說道:“掌門人不讓,她現在天天掉頭髮, 她怕頭髮比不過我。”
李屋掐一把小尼姑的臉, 奸笑道:“咱偷偷留。”說完避著正滿院子溜達的掌門人, 衝小尼姑眨眨眼睛。
豈料掌門人在身後幽幽地開口:“你們倆這是要謀奪我掌門之位嗎?”李屋不禁翻白眼, 敢情您老仍把這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掌門當寶?
李屋故意用肩膀撞舒仰:“猴子呢?辦事兒去啦?大過年的還不能休假, 你可得跟你家頭兒反映反映……”這幾日沒見著猴子,卻不知這小傢伙又被派遣去哪兒了。
“我家頭兒要是肯聽我的, 還有你什麼事兒。你說是吧?”舒仰舒仰看了看院子,上回來的時候並沒有仔細看。這話把李屋搶白的夠嗆,舒仰的風範不減當日吶。
之後李屋便發動小尼姑與掌門人淘米炊飯,讓舒仰幫忙收院子裡的被褥衣衫。於是所有人就這樣各司其職忙碌起來,一個廚房裡擠了許多人,談話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舒仰在院子裡邊收衣服邊觀賞,耳邊傳來廚房乒乒乓乓的聲響,偶爾還有幾句餘昭原的說話聲,雖然他的聲音依然沒有表情,但總覺得柔軟許多。
舒仰先將所有被褥收下來,放到藤架下面的椅子上,然後便是院子裡四處掛滿的衣衫。走到籬笆邊上,將竹竿兒上掛著的中衣取下來,眼睛恰好看到籬笆裡有一人蹲著。淡淡的翠煙裙子,裙角拖曳在地上,手腕處卷著袖子,兩鬢各梳一髻。那人手裡握著鏟子,小心翼翼地從土裡掏出土豆兒。
這時候那人突然轉頭看過來,圓圓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怔,隨即便漸漸轉成慍怒,只見她咬住下脣開口說話:“下流……”
舒仰這才意識到她是在罵自己,抖抖精神應戰:“你說誰呢?誰下流……”
他話剛說完,方纔抓在手中的中衣竟突然輕飄落地。他慌忙要鑽進籬笆裡去拾,隨即被大聲喝住了:“下流,你撿我衣衫做什麼……更何況,更何況那還是女人家的……”小靨本想說“中衣”二字,可臉上早已羞得說不出。
舒仰不解,衣衫掉地上了不應該撿起來嗎:“可是衣衫掉了……”說完不顧其他便鑽進籬笆,伸手要撿,冷不丁手被東西敲了一下,不一會兒就往外冒血,他吃疼地縮回手,驚訝地看向小靨。
小靨這才意識到自己用鏟子敲了舒仰的手,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杵在當地眼眶裡就要冒淚。還是舒仰及時站起身,說了句:“不礙事,幫我包紮……”
於是,晚飯時大傢伙就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一幕。先是小靨盛了一碗飯給舒仰,再是一碗湯,再是一勺牛肉,再是一隻剝好的蝦……依此類推,無窮無盡也。李屋忙一把扯過小靨的手臂:“小靨,你什麼把柄落他手裡了?”
小靨委屈地看了看她:“姐,沒有,我自願的。”這話說的,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啊。李屋衝餘昭原使使眼色,餘昭原看了看舒仰樂在其中的樣子,很平靜地問了句:“舒仰,你也是自願的麼?”
全場暈厥,餘大俠你問的這叫什麼。大家主動在小靨和舒仰二人恩愛的區域畫上分界線,做到爐火純青的目不斜視。李屋突然想到這是她過的最熱鬧一次年,僅僅幾個月開了一家店,雖談不上生意興隆,但至少能夠養活一家老小,充裕的時候還能給嫂子大哥們些銀錢墊補墊步,小睿上學堂的錢也不用操心,郭大叔一家的生活也有了著落,小六幾個夥計和師傅都有了收入來源。生活的溫飽之餘,這家店也成爲大傢伙最爲掛懷的歸宿,每一份努力和辛勞,似乎除了金錢富貴,還多了許多許多期待與滿足。
小尼姑跟小六搶著要吃鴛鴦卷,不一會兒功夫盤子就光了,兩人吵吵嚷嚷著要再出去買。掌門人似乎不屑與這些年輕小輩兒爭執,獨個兒霸著一整盤四喜烤麩,這個老人的胃口牙口真好。
也許是太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美好的相聚,她看著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出神,突然她察覺有人往她碗裡夾了什麼。她低頭一看,是涼拌麻辣豆角,擡頭望向餘昭原:“嗯?”
“已經不愛吃了嗎?”餘昭原頭也不擡地說道。
心情竟是這樣微妙。明明是這樣一句話:“你不是最愛吃豆角的嗎,難道現在已經不愛吃了嗎?”而換成餘昭原說,則簡之又簡。突然間,很想說一聲,謝謝。
可跟餘昭原說謝謝?怎麼可能呢。“憑什麼你給我夾的都是辣椒,豆角呢。”李屋用筷子夾起辣椒,準備興師問罪一番。
餘昭原沒料到方纔竟真的夾了好大一把辣椒,一絲豆角夾在當中可憐死了。“你不吃我吃。”礙不下面子,餘昭原抄起筷子立馬夾過那些辣椒放入口中。
等了一會兒,李屋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眼睛卻騰地燒起好多把火,她再也忍不住笑起來:“哈哈,哈哈。”
餘昭原果斷地拍案而起,一溜煙就跑出廚房,隨後大家就聽到水桶被丟進井裡的撲通一聲響。李屋託著腦袋看著門外,其實,餘昭原也挺可愛。
餘昭原最終還是厚臉皮坐回位置上,還好李屋沒有怎麼打算取笑他。相反還極友好地舀了一勺牛肉放他碗裡,這下真嚇壞餘昭原,他仔仔細細地把這勺牛肉檢查了不下十遍。
李屋的思緒漸漸飄遠。很多人會與別人擦身而過,同樣也有很多人願意留下來,短暫的相處或是長久的和睦,終究都被歸結爲緣分。
同周澤,像是很知心的朋友一般往來,淡淡相交轉爲慢慢了解,瞭解溫潤之下所隱藏的沉痛與秘密。
偶然機會認識了小尼姑和掌門人,她們就像是時間軌道上不經意闖進的人,不刻意卻讓人在意。
出於機緣巧合認識的舒仰,他直率性格下無形中與人產生的默契,總讓人安心。
李屋轉頭看著正低著腦袋剝蝦的餘昭原,笑了笑,還有他。
往日的餐桌上只是冷清的兩個人,冷清的幾盤菜。再看現在一桌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這些溫暖時刻的見證,這些知心時刻的歡聚,一點一滴都放在心裡。
吃著暖人的菜餚,聽著熟悉又親切的談話,看著可愛又知心的人,感謝他們悄悄走到我身邊,靜靜地坐下來,那最後,就請這樣的時光再延長一些,再延長一些。
無論要多久纔到所謂的以後,這些沉澱的感動,都是已經存在的未來。
因爲你們,就是我的將來進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