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拔士從三清觀出來,心憂衙門事務,借了匹馬,飛騎直奔鹽運司衙門。
揚州的運司衙門乃是“兩淮都轉鹽運使司”的俗稱,其所謂“兩淮”,系指“淮南”與“淮北”而言;其所謂“鹽運使司”,即“鹽運使”所在的“衙門”。因是,在“運司衙門”附近,凡與“鹽運使”和“使司”有關的街巷,而被名做“運司公廨”、“運司街”,“通運街”、“東圈門街”等等,組成了一個名聞古今中外的歷史文化景區,也是明清以來,揚州人文薈萃的所在。
運司街縱向,南北各有牌樓一座,巍峨聳立,可與京城前門牌樓比并。運司衙門坐西朝東,門口一座氣勢恢宏的照壁,配合衙門口威武雄壯的巨大石獅,無一不再向世人訴說著此地的凜然不可侵犯。
踏著干凈的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尤拔士潑風一般疾馳至衙門口落馬石下馬,早有眼尖的衙役看到了他,一聲驚呼“尤大人回來了啦!”惹得大堂內正在代替尤拔士行使職權的運同普福心中一跳,同運判(從六品)劉加成與批驗所大使(正八品,專掌鹽引批驗,乃是至肥之缺)高德全對視一眼,匆忙迎了出去。
大堂隔壁偏廳中,兩名穿著華貴的俊美公子正自坐著品茶,聞聽外邊動靜,急忙也從偏廳出來,見方才還擺著官腔高高在上的普福等人此刻正畢恭畢敬的跟尤拔士打千兒請安,面上猛然浮現喜色,其中個子稍高些的匆忙上前,沖尤拔士蹲身一福,脆生生道:
“尤伯父,侄女兒曉彤給您請安了。前日我便到了揚州,原說早早過來給您拜年的,來了好幾次,都說您外出未歸……今天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來人正是范桐,其實她原名范曉彤,不過由于經常替家族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女扮男裝,為了方便,便將自己名字里的曉字去了,取后邊明顯女名的彤字改做中性的桐字,還給自己起了個字,名為慕槿。她身后那人,自然便是馮雯雯。
山西介休范氏家族乃是內務府皇商,除了經營朝廷委派的銅斤生意以外,最大的盈利行業便是鹽業?,F任家主范清洪與范式內部主抓鹽業的范清注都跟尤拔士有交情。尤拔士對和珅所說幫助他度過上任難過的朋友,便是說的范氏兄弟。所以此刻雖然急于摸清自己不在的這幾天衙門事務究竟如何處理,但見了范曉彤,仍然不愿意冷淡于她,強顏一笑,一邊示意給自己請安的屬下起身,一邊沖范曉彤道:“賢侄女太客氣了,我與你父親叔父相交莫逆,到了伯父這里便是到了家……這樣,你先去后衙等我片刻,我走了幾天,衙門積壓了不少公事,先處理一下,稍等再去見你?!?
范曉彤額首一笑,“伯父您忙,侄女不著急的!”說罷領著馮雯雯在衙役的帶領下穿過大堂,二堂,來到了后衙。
“難怪都說這兩淮鹽運使乃是大清第一肥缺了,嘖嘖,瞅瞅這氣派,我爺爺身為……”馮雯雯被運司衙門的奢華所震,一時間贊嘆不已,險些走了嘴,醒悟過來忙捂住檀口,瞥眼偷瞧范曉彤,發現她坐在椅子上,目光波光流動,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不由泄氣,嘟嘴道:“好了好了,別那么看人家,又不是故意瞞你,不過是覺得有趣罷。實話跟你說就是,我爺爺便是那內府大臣英廉。現在你滿意了吧?”說著一嘆,“也不知道善寶哥哥現在哪里?”
馮雯雯偷偷跑出來的事,京城知道的人不少,范清洪早就把消息傳遞給了范曉彤,此刻聽馮雯雯親口承認,倒不驚異,笑吟吟道:“不是說那欽差儀仗還在淮安么?”
“欽差儀仗自然是在淮安了,不過善寶哥哥行事從來不循常理,我才不信他會老老實實跟著欽差儀仗走呢,我敢拿人頭作保,淮安那個欽差儀仗,頂多是??蛋材切∽釉谀抢飺沃?,搞不好,連他也不在。他對善寶哥哥……才舍不得……呸,我胡說啥??!”馮雯雯臉一紅,白了范曉彤一眼,跺腳嗔道:“都怪你,都怪你!”
范曉彤寵溺的伸手刮了刮馮雯雯微聳的瓊鼻,取笑道:“這能怪我嗎?本來是說你爺爺的,誰叫你心里一心想著你的小情郎?!苯又话櫭碱^,“這和珅和大人可是大名鼎鼎了,聽說他長的比女人都漂亮,我還真是好奇,如此娘們兮兮的人,怎么能把你迷的……”
“你最好別當著他的面說這個‘娘們兮兮’,敢這么說他的,據我所知都去見了閻王。當初他還是咸安宮一名學生的時候就敢把高國舅的奴才宰了,現在,他已官至二品,估計膽子就更大了吧!”馮雯雯打斷了范曉彤的話小心叮囑道,接著又道:“其實你是沒跟他接觸過,雖然他長的確實有點……不過,他是我見過的最有男子漢氣概的男人,敢作敢當,沒有什么事情能夠難住他。姐姐你不是這幾天一直為你們家那銅斤買賣發愁么?等咱們找到了善寶哥哥,絕對能幫你解決,他鬼點子多著呢!”
“我跟他素不相識,他憑什么幫助我?”范曉彤白了馮雯雯一眼,心里卻是一動:雖說從去年起萬歲將家族每年二百萬斤的歲辦份額改為五十萬斤,不過由于歷年來累計的虧空已達近千萬斤之巨,加之倭國近年開始限制銅斤出口,每歲不得超過三百萬斤,銅產量銳減,成本攀升,家族雖然努力經營,將鹽業所得全部添了銅斤這個無底洞,仍舊是個入不敷出,虧欠日深。近來父親琢磨著將家族全部變賣,告退招商,無奈朝中沒有得力的人說話,一直未得到萬歲的照準——如果能夠結識這個萬歲爺前的紅人兒和珅,憑著他的影響力,沒準能夠促成這件事也說不定呢!
“這還不好說,你帶著范式家族嫁給我善寶哥哥不就得了,今后成了一家人,還怕他不出力?”馮雯雯嘻嘻一笑,眸光亂閃。
“去你的,”范曉彤粉拳輕捶了馮雯雯一記,“咱們好姐妹,我要搶你的夫君,你還不宰了我?”
“娥皇女英,也是美談么!他那樣的男人,注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與其跟不認識的人分享,還不如好過你呢!”馮雯雯隨口道,接著神情一黯:“我也就是一說罷,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也不知道善寶哥哥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真的喜歡我,憑他現在的身份,早就該找人去跟我爺爺說了,不管萬歲爺和親王爺還是傅恒相爺,任誰開個口,我爺爺都不能拒絕,怎么就……”七七當初跟她說的那番話在她心里壓抑了許久,此刻說了出來,心里反而痛快了許多。
“好事多磨,妹妹,你也別太過著急,你長的這么漂亮,對他又是一往情深,我想他會明白的?!狈稌酝参狂T雯雯道,心中猛然一黯:馮雯雯多好啊,為了愛情可以奮不顧身,自己呢?家族的事情搞的父親焦頭爛額,聽說要把自己嫁給蘇州那個同知的小舅子叫什么楊希凡的了,就因為他能找到銅斤的貨源。可是,為了家族利益,便要犧牲自己終身的幸福么?自己為了家族奔波多年,非但沒有得到同輩兄弟姐妹們一句安慰感激,反而換來無數異樣的目光,這且算了,如今,便連愛情的自由都要犧牲,自己的命怎么這么苦呢?
她覺得誰也無法體會到她的無奈與悲哀。她覺得她的生命就像京城貴婦們養的哈巴狗,一切只是為了討主子歡心。甚至,連那貴婦的哈巴狗都不如——哈巴狗還有個放風撒歡的時候,自己呢?
正自黯然神傷,尤拔士掀簾子踱了進來,笑著道:“讓賢侄女久等,伯父罪過!”
范曉彤身子一震,慌忙從椅子上起身,臉上已經掛了笑顏,“伯父哪里話,侄女可是承受不起啊!”
尤拔士呵呵一笑,方才他駁了這兩天普福處理的幾件鹽務,見普福那吃了蒼蠅般膩歪的表情,心情大爽,甚至忘記了前些日子陷入囹圄的無助,對范曉彤愈加溫和起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就別搞這虛禮了。你父親叔父還好吧?回頭寫信告訴他們,今年鹽引的事我已經吩咐批驗所大使高德全仍循往年舊例,讓他們務須擔心。”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你父親前次來信,說是準備把你許配給蘇州同知的內弟。我知道你父親也是為了那銅斤之事發愁,這才出此下策。不過,那家是個拆爛污鋪子,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陷入火海,已經寫信勸告他了。這次你離開揚州之后,下一站便是蘇州吧?聽伯父一句勸,千萬離著那段成功遠點……”
“為什么?”范曉彤匆忙追問道。
蘇州有范家的鹽鋪,范家來人,每次都是先來揚州再去蘇州,已成常例,尤拔士自然清楚。和珅已經盯上了那段成功,估計很快便要親去蘇州,如果范曉彤跟那段成功走的太近,受了牽連,那對于處境艱難的范氏家族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做為朋友,他實在是看不下去。只是,和珅曾親口叮嚀不得顯露欽差行蹤,他又怎么敢實言相告?所以,遲疑一下,他只能模棱兩可道:“你就別問了,總之若是相信伯父,聽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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