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京,收到了吳憂失蹤的消息,荀卿掩不住臉上的喜色,對張靜齋道:“主公,靖難軍去了吳憂,阮香便如同斷去一臂,實乃主公之福啊。”
張靜齋沉吟不語,他心中想的是,遠在云州的蘇平一向將吳憂視為不可多得的對手,他聽了這個消息會怎么想呢?
云州城,蘇平對著浩瀚的星空久久無語,原來代表著吳憂的那顆將星湮滅的地方,一顆小小的星星逐漸嶄露頭角,發出了白熾的光芒,大有取代原來那顆將星的位置之勢。蘇平瞑目細細推算,良久,他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吩咐從人準備出門,至于去哪里,他卻沒有說。
云州是周國最大的州郡,共有十二座大型城池:興城、火壁城、沃城、大月氏城、小月氏城、庫比倫城、吉斯特城、哈克蘭城、寧遠城、銅川城、歸寧城、云州城。
自從大地震之后,云州東部的沃城、大月氏城、小月氏城一帶連續兩個月沒有下一滴雨,夏糧顆粒無收,云州東部的最大的河流呼倫河幾十年來首次出現了斷流的情況,臨近的以游牧業為主的庫比倫城、吉斯特城、哈克蘭城紛紛受到波及,草原荒蕪,牲畜大量死亡,人民流離失所。而挨著云州的北方強鄰庫狐,迷齊兩國也趁機南下劫掠,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各地盜賊蜂起,多災多難的云州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
蘇平親自坐鎮云州讓張靜齋著實放心不少。其實蘇平能拿出來的手段也不多。他減免了災區一年的稅賦,又從張靜齋治下比較富庶的地區調集糧食,組織些災后重建工作,而對于各地的盜賊則是打擊和招撫同時進行,為了對付庫狐和迷齊的襲擾軍隊,蘇平在漫長的邊境線上建立了多座烽火臺,以守為主,間或反擊,兩國軍隊吃了幾次虧之后收斂了不少。
在蘇平的組織下,云州局勢雖然還顯得混亂,卻還沒有失去控制。不過蘇平的這些手段最近進展的卻有些不順利。聲勢浩大的暴動一次連著一次,這里剛剛剿滅立刻下一撥又開始爆發。蘇平收買分化的策略雖有成效,但是盜賊們警覺性也隨之提高,用過幾次之后也不是那么靈便了。消滅了幾支山賊,新的山賊又出現,而不少蘇平安插進去的探子被殺,計劃遭受了嚴重挫折,甚至到了后來,云州沒有受災的地方也開始出現大批流寇。
云州是個多民族雜居的地方,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都是少數民族,大月氏城、小月氏城、庫比倫城、吉斯特城、和哈克蘭城原本是周國北方的幾個獨立的小國,城的名字就以城中聚居的人數最多的少數民族的名字來命名,這些小國構成了周國北方的屏障,將周和北方兩個強大的游牧民族為主的國家庫狐和迷齊分隔開來,但是周國國力慢慢強盛起來,野心勃勃的周國皇帝通過各種手段將這些小國逐一吞并。大大擴展了周國的領土,阮香控制的靈州和淄州加起來不過二百萬平方公里,云州一州之地就有二百萬平方公里。
原本云州屬于人煙稀少的荒蕪之地,只有云州城、火壁城兩座不大的城池。后來為了更好地統治這些新征服的地方,周國以原來的云州城、火壁城為依托,先是擴建兩城,然后又筑沃、寧遠、銅川、歸寧四城,以便加強對這一地區的控制,又遷徙大量內地漢民到云州,形成了現在的云州胡漢雜居的局面。
胡漢矛盾在云州一直是個尖銳的問題,漢人雖然是外來者,但是他們在政府的默許和鼓勵下,把持了絕大多數的土地和牧場,壟斷了工商業,而這片土地原來的主人,各少數民族的百姓卻只能處于社會的底層。這種情況使得云州局勢就沒有真正穩定過,各少數民族的反抗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周政府每年都要在邊地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后來為了分化瓦解這些少數民族,周王朝想出了一條計策,改鎮壓為安撫,將幾個較大的少數民族的大首領召到京城,賜以豪宅美女,委以高官厚祿,果然這些沒見過世面的“蠻子”(周王朝對少數民族蔑稱)禁不起誘惑,流連京城忘返。群龍無首的起義也迅速被鎮壓下去。他們的后人長期受周王室控制,和漢族官員勾結一氣,欺壓治下的百姓。周王朝的這個計策可以說相當毒辣,各少數民族上百年來都忙于內部爭斗,再也沒有組織起像樣的大規模反抗,周朝的精力也逐漸放到北方的庫狐和迷齊這兩個越來越不安分的鄰居身上。
長期以來,云州一旦有事,首先倒霉的肯定是這些少數民族。不管是派捐派稅,還是征兵打仗,他們都是首當其沖。云州少數民族男人的壽命平均只有三十歲,男女比例更是一比三這樣懸殊的數字,少數民族則更高。無數的家庭都是靠女人在支撐,這也造就了云州的女兒無奈的“名聲”,因為她們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別的州郡本應由男人負擔的那份重擔。她們的賢惠、她們的能干都是迫不得已給逼出來的,只因為她們知道,自己的丈夫、父親、兄弟可能跨出家門那一刻就再也不會回來。人人皆知云州女兒賢惠能干,善于持家,可是誰又曾經想過她們賢名之下的無奈和悲哀?
八月,云州沃城。
高溫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很久,持續的旱情仍然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白花花的太陽放射著灼人的光芒。氣溫是有史以來同期最高的。
走在街上的人們都有些無精打采,小販的叫賣也有氣無力,狗趴在街上伸出長長的舌頭,呼呼地喘著氣。
雖然最近各處不斷有暴亂的消息傳來,但是躲在厚厚的城墻后邊的漢族市民并沒有覺得有太大的變化。無非是菜價、糧價漲了一些,這也是能接受的,聽說現在很多地方都有人餓死,調撥的救災糧當然是先滿足城內的漢民的。同時城內巡邏的士兵更多了些,進出城盤查更嚴密了些,尤其比較刺激的就是城里每天都要處死幾個異族叛亂分子。城里最大的酒樓醉仙樓也照常營業。
和街上的死氣沉沉不同,醉仙樓一直熱鬧非凡。沃城現在是云州東部的軍事行政中心,聽說最近連深受大將軍信任的蘇平先生也將行署遷到了這里,以便于更好的指揮越來越猖獗的暴動,來來往往的軍官和政府官員更是比平日里多了很多,他們也都愿意到這里來坐坐。
醉仙樓分三層,最低層是一些平民百姓吃飯喝酒的地方,提供些便宜的酒菜,這層客人最多,地方也最寬綽;第二層是普通的官員和財主們比較喜歡光顧的地方,布置自然雅致許多,開設了雅間,又有唱曲兒的等各種藝人助興,也是熱鬧非凡;第三層是專為各種達官貴人準備的,都是豪華的套間,侍酒的也都是美麗的胡姬,能在這一層用飯的人涵養自然好的多,加上隔音效果好,所以非常安靜。
這里的老板原名梅富貴,本來是個破落戶,后來遇到一個算命先生給他算命,說他本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可惜名字不好,以至于一直走背字兒,便給他改名梅蘭菊,想不到從此以后梅蘭菊果然財運亨通,現在沃城三成以上的產業都是梅蘭菊的,醉仙樓就是其中之一。梅蘭菊知恩圖報,將那算命先生延為上賓,讓他同享榮華富貴,又聽那算命先生的建議,仗義疏財,樂善好施,是遠近聞名的仁義財主。
這一天,醉仙樓一層和二層照舊熱鬧非凡,三層卻顯得有些冷清。偌大的三樓只有兩桌客人,分別占據了位置最好的東西兩頭。這兩桌請客的都是年輕的公子,這兩位公子早早就到了,他們的客人似乎都還沒到。
東首的公子風神如玉,著白衣,腰間隨便掛著一柄長刀。這刀樸實無華,倒是和他身上名貴的衣料不怎么搭配,他從上了樓落座之后就陷入沉思之中。他身后侍立著一個年輕女孩,眉目風liu,腰配名劍,她服飾華貴明麗,而顯然她只是那公子的侍從,一直站在那里不敢和那公子并坐,她輕輕搖著一柄鵝毛扇子,為那公子扇風,對于其他的事情不聞不問。但是任何一個侍者走到離桌五米以內的時候,都要經歷一次那女孩殺氣騰騰的目光的洗禮。
西首的公子氣質俊逸出塵,只是臉上略帶病色。他衣著簡樸,沒有任何武器隨身,手持一把再普通不過的白紙扇,他渾身上下最出眾的就是他的眼睛了,他眼眸清澈如水、深沉似海,里面隱藏著睿智的光芒。他身邊只有一個青年男子侍立,雖然大熱的天,男子還是穿著黑色的長袍,額頭卻一滴汗都沒有。
看來雙方的客人短時間內都難以到來了,西首的公子召來侍者,道:“把這些隔扇都挪開吧,視線還好些,反正只有兩桌客人,我想那位公子也不會反對的。”
侍者早就得到老板吩咐,今天這桌客人是絕對不能得罪的。他連忙叫來幾個伙計七手八腳就開始撤去那些礙眼的隔扇和家具。搬到東首的時候,女子不樂意了,她眼睛一瞪,道:“做什么!”那侍者嚇得一哆嗦,一個板凳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這時候那一直沉思的公子抬頭來,這才注意到這些侍者們在搬東西,他也看到了對面那位年輕的公子,兩人眼光在空中一會,同時挪開了目光。他微笑了一下,道:“云,算了,這樣視線比較好。”
西首的公子一拱手,笑道:“打擾了。在下蘇平,公子可是可是姓趙?”
東首公子也淡淡還了一禮,道:“蘇公子認錯人了,在下姓吳。賤名吳憂便是。”
蘇平訝然道:“吳憂?你不是……”隨即解嘲地一笑道:“我剛才以為你是一位故人,名姓雖相同,但是他應該早就不在人間了,何況你們……氣質完全不同,想是我認錯了。”
吳憂笑笑道:“是不是故人,何必那么執著呢?世事本無常,今天的朋友,可能便是明天的敵人,這一刻還同桌共飲,下一刻便反目成仇,認識不認識又有什么區別?”
蘇平笑道:“有理有理,雖然吳公子的論調悲觀了些,不失為一番人生良悟,為這句話就值得飲一杯。”說罷端起酒杯,朝吳憂舉了一下。
吳憂將酒杯一舉,卻沒有喝酒,他將酒灑在了地上。
蘇平詫異道:“這酒不好?”
吳憂有些惋惜地盯著空酒杯道:“酒是好酒,只是可惜我不能和你對飲。”
蘇平道:“我與公子你素未謀面,難道咱們往日有仇?”
吳憂道:“咱們往日確實無仇,近日卻很可能有怨了。”
蘇平審視吳憂一會兒,然后道:“你不是云州人。何苦替他們來趟這趟渾水?”
吳憂細細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道:“我只想看看,憑著這雙手,我能在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里得到些什么。我需要權力和金錢。”
蘇平身邊年輕的法師陳青忍不住插嘴道:“你要的蘇先生都能給你……”
蘇平沉聲道:“青!”陳青當即住口。
蘇平對吳憂道:“公子敢孤身入我重兵把守的沃城,和蘇某對談良久而面不改色,這份膽識,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說出來你也許不信,上一次給我這種感覺的人,湊巧也叫吳憂。難道一個人的才能真跟他的名字有關么?”
吳憂緩緩轉動著杯子道:“我不喜歡總是被人拿來和一個死人相比,即使這個人和我同名,而且很有本事。”吳憂說這句話的時候,站在一邊的女孩艾云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這個動作雖小,卻沒有逃過蘇平的眼睛。
蘇平瞇起了眼睛,微微一笑道:“是我失言了。公子要在這里有所作為,我是你首先要除去的敵人,剛才你至少有兩次機會可以將我一擊必殺,我并沒有做防備,而公子都放棄了,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吳憂道:“這里至少有三十六個人是負責你的安全的,如果我出手,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我雖然很想殺你,卻還不想為了別人的事情搭上自己的小命。”
蘇平難以掩飾失望的神情,搖頭嘆息道:“我本來以為你是他,現在看來你的確不是。打死他也不會說出這種話的。年輕人,論胸襟氣度,你趕不上他。你還不配做我的對手。”
吳憂傲然道:“配不配以后咱們手底下見真章罷,這里人人都當你是神,我就不信這個邪,我的光榮將建立在你的神話破滅的基礎之上。”
蘇平微笑道:“有些銳氣是好事,鋒芒畢露就不好了,你會因此而吃虧的。看來今天咱們的客人都走不開了,我猜他們都不會來了。”
吳憂道:“我不知道你的客人會不會來,我的客人是一定不會來了。”
正在這時,樓下忽然一陣喧鬧。
蘇平眉頭一皺,道:“小青,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會兒,陳青帶回來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模樣的人,這人滿臉黑泥,身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陳青皺著眉頭將這人丟在地上道:“先生,就是這人在樓下惹事,好像是跟梅老板過不去,懷揣利刃想刺殺梅老板。”
這時候一身肥膘的梅蘭菊氣喘吁吁爬上樓來,先對蘇平行個大禮,然后滿臉堆笑道:“不過是個乞丐罷了,乞討不成就想行兇,小人打發了他就行了,不勞煩大人了。”說著就招呼身后兩個大漢要拉走這個乞丐。
蘇平臉上沒什么表情,也沒有說話,陳青喝道:“大膽!你是個什么東西,蘇先生還沒說話你就敢帶人!”
梅蘭菊眼中寒光一閃,和他臃腫笨重的身子很不相稱,旋即他又堆上一臉諂笑,臉上肥肉抖動,小眼睛瞇得都不見縫隙了,他大聲呵斥大漢道:“沒你們的事兒了,還不滾下去!”兩個大漢慌忙下樓。
蘇平淡淡道:“梅老板,這個人就交給我罷,你也退下。”他的聲音里自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梅蘭菊抹了一把汗,諾諾連聲而退。
“啪啪啪!”吳憂鼓起掌來,大笑道:“原來名震天下的蘇平不過如此!連在下這樣愚魯的人都看出這個梅蘭菊不地道,蘇公子居然能沉得住氣,難道在蘇公子眼中,生命也有貴賤之分么?還是公子的手段有限,整治不了這個梅蘭菊呢?”
蘇平目光黯淡了一下,他轉頭對那個乞丐道:“我就是云州蘇平,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
乞丐這才抬起頭看了蘇平一眼,蘇平發現他的眼神居然十分靈動,但是乞丐并沒有說話。
吳憂道:“蘇公子,我想和你打個賭:咱們不問這孩子的來歷底細,各自勸說這孩子,不準用強,看誰能夠爭取到這孩子的信任。如果最后這孩子愿意跟我走,這場賭就算我贏了,如果他跟你走,就算你贏了。”
蘇平一笑道:“這個賭倒也有趣,咱們加點兒什么彩頭才好吧。”
吳憂笑道:“正有此意。不如咱們就賭命如何?”
蘇平也笑道:“好,難得吳公子這么有把握。唉,不瞞你說,那一位吳公子以前也以口才著名的。”
陳青急道:“先生不可,不過是一個乞丐而已!”蘇平瞅了他一眼,斥道:“你越來越多話了。”
吳憂緊盯著蘇平的眼睛道:“想區區賤命一條又怎么能同蘇公子寶貴的性命相比呢?在下如果僥幸的話,希望以后有一天可以向蘇公子要下一個人的性命;如果在下不幸輸了,蘇公子也可以提出同樣的要求。”
蘇平道:“公平合理,咱們就開始吧。”
兩人都談笑自若,這時候最緊張的反而是陳青和艾云。兩人都緊張地手心出汗,艾云早就停止了扇扇子,手放在了劍柄上。吳憂百忙中還有空抽出手來拍拍她的小手表示安慰。
蘇平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剛才我已經做過第一次嘗試了,現在輪到你了。”
吳憂狡黠地一笑道:“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喲。”他對那乞丐招招手道:“你過來。”
乞丐一步一挪走到吳憂身邊,吳憂似乎一點兒都沒聞見他身上的異味兒,他伸出右手,輕輕托住乞丐的下巴讓他的眼睛和他直接相對。兩人的眼神一接觸,乞丐渾身猛地一震。
“好吧,孩子,告訴我,你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著,要來這里做乞丐,還要找這個梅老板的晦氣呢?”
乞丐沒有言語,他專著地盯著吳憂的眼睛,仿佛在檢驗吳憂這個人的可信度。
吳憂等了一會兒發現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收回了手對蘇平道:“該你了。”
乞丐有些疑惑地轉過頭,蘇平也是同樣眼睛對著眼睛,乞丐的身子再次顫抖了一下,這兩個人的目光都有種看穿人心的穿透力,在他們的目光下,好像自己的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
蘇平慢慢道:“我想我不用向你解釋我在云州的權力和地位了,你的要求,我做不到的話,相信云州沒人做得到了。你有什么話跟我說么?只要你提出要求,我會考慮。”
乞丐惶惑地眨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成了這么個香餑餑。
吳憂拍拍乞丐的肩膀,待他轉過頭來,這才道:“到我了。”
吳憂看著乞丐的眼睛道:“假手別人哪里比得上自己動手來得痛快?官府即使能夠為你一時出頭,難道保得了你一生一世?難道你愿意做乞丐渡過余生?說到底,自己本事才是最重要的,我沒蘇公子那么大的勢力,可是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一樣可以做到,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最重要的是,你可以親自動手,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不用仰他人鼻息。”
乞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吳憂心中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對蘇平一拱手道:“該你了。”
蘇平道:“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也要考慮有沒有這個本事,你要想清楚。機會只有一次,今天你錯過了,以后后悔都來不及。時間不等人,這個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就算是富商大戶,一夜間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有些人不要說兩年三年,就是兩天三天都等不得的。若是沒有了報復的對象,就算你一身本事,卻無怨可報、無仇可報,豈不是悲哀?”
乞丐忍不住色動,他低下頭半天不語,又轉頭看吳憂。
蘇平微笑著對吳憂一拱手。
吳憂道:“有些事情,能辦的早就辦了,也不必非得等到今日。人命雖然賤,但是有些人上有錢財通天,下有官官相護,日滋夜補,腦袋自然比一般人來得牢靠的。人命賤于草,不過是對無權無勢的人而言的,高位者說的話有多少說服力,事后又有多少可以兌現,實在難說得很。”說著他沖著蘇平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蘇平對吳憂的含沙射影不以為意地笑笑,道:“在下話盡于此,吳兄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么?如果沒有,咱們就看看結果如何吧。”
這時候四個人八只眼睛都放在了乞丐身上。乞丐一會兒看看吳憂,一會兒看看蘇平。吳憂輕輕撥弄著刀柄,蘇平則輕松地搖著折扇。
乞丐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走向蘇平。
快走到蘇平面前時,他忽然轉身,一溜煙跑到吳憂身后,轉過身來調皮地對蘇平眨眨眼。
吳憂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對蘇平道:“看來是我贏了。”
蘇平嘆口氣道:“是啊,你贏了。你想要哪個人呢?”
吳憂起身一揖道:“承讓!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說吧。我們打擾了這么久,也該告辭了。這次酒錢就麻煩蘇兄,下回我請好了。”
蘇平也起身道:“些許小事,吳兄不必放在心上。蘇某盼著下一次能和吳兄把酒言歡。吳兄小心保重,在下不送了。”
吳憂對艾云還有那乞兒道:“難得蘇公子這么大人大量,咱們走吧。想必蘇公子不會難為咱們的。”
艾云警戒地望著蘇平和陳青,蘇平又坐了下來,陳青給他斟上了一杯酒。蘇平解下腰間一塊金牌對吳憂道:“你拿著這塊金牌出城,沒人可以阻攔你。”
吳憂笑笑道:“蘇兄太小看吳憂了,我既有本事來,自然有本事走,蘇兄的好意吳某心領。”
蘇平隨手將金牌交給陳青道:“你去打點一下。”
陳青有些擔心地望了蘇平一眼,這才轉身下樓去了。
蘇平道:“吳兄來去自如,當然不會在乎這城防,只是現在多了一人,應會有些小小不便,這便當作蘇某為賭注付的一點兒利息可好?”
吳憂道:“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從窗戶里看著吳憂等三人漸行漸遠,蘇平輕輕敲擊著銀質的酒杯,一下又一下,一個灰色的苗條人影帶著一股幽香出現在蘇平身邊。
“先生就這樣讓他走了?”灰影道,她的聲音很動聽,但是蘇平知道這個柔媚的聲音的主人的大名說出去的話很多人都會睡不著覺。
“不讓他們走又能如何?”蘇平道。
“只要先生說話,我有把握留下他。連他留在外邊的所有人手,沒一個可以漏網。”
“眉,你誤解了我的意思,要留下他我有很多辦法,我毫不懷疑你和你的同伴們的實力。只是這個人我現在還有用。用到你們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先生,他這樣無禮,分明沒有把您放在眼里,而且他也是個可怕的敵人不是么?我們最好趁他羽翼未成將他翦除,遲恐生禍。”
“眉,不要著急。我要用的就是這個人的野心和能力。在阮香身上我犯了一個錯誤,但是我不會犯另一個錯誤了。這件事情解決之前,我也不會離開云州。”
“可是先生……”
“眉!有些事情你得動腦去想,不要總是憑著直覺行事。我給你一點兒提示,現在云州最大的危機在哪里?地震?旱災?都不是。即使沒有這些,云州一樣動蕩不安,我們要找到這動蕩的根源——你也許很快就得到答案,民族沖突就是這個根源。這么多年了,云州從來就沒有真正停止過戰亂,老早那些分而治之的策略已經過時了,那些原來的首領們都失去了威信,煽動暴亂的亂民中涌現出了新一代的領袖,咱們必須想新的辦法才行。”
“我們不是一直成功地鎮壓那些亂民么?特別是先生來了之后,他們也知難而退,偃旗息鼓了,只要繼續追剿小股流匪,很快就可以平定局勢。”
“眉,你不用安慰我。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誰都看得出來。我們現在面臨著什么問題呢?就是整個云州都是胡漢雜居,一旦有事,就是烽火燎原之勢,我們并不知道重點在哪里,如果幾十個地方發生動亂,哪里是他們的主力所在?也許根本就沒有主力。那么我們的云州軍主力就要長期陷在這此起彼伏的戰爭泥淖里,還談什么爭霸天下?”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需要有一個人將他們組織在一起?”
“眉,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這個吳憂就是我所挑選的人。”
“那么,先生找我來做什么呢?”
“眉,我需要一個間諜,一個出色的間諜。她得機智勇敢,取得吳憂的完全信任,她能向我報告吳憂的動向,替我考察吳憂是否值得我花費心思,必要的時候,能夠將吳憂刺殺于當場。但是吳憂并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你看的沒錯,若是假以時日,他必將是我的心腹大患,因此必須一個武藝出眾,心思也極機敏的人才能做這項工作,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夠勝任這個任務。”
“小眉必定不負先生所托。”
“眉,委屈你了,聯系方法我稍后會通知你,你要記住一件事,你的任務是絕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你下達指令或者是聯系你。如果有人試圖這么做,你可以殺了他,因為這一定是別人在試探你。”
“這個吳憂真的這樣可怕?”
“有沒有現在還不知道,小心些總是好的,其實我更希望你發現吳憂是個不值得扶助的家伙,這樣你的任務也就結束了,我們也可以再見面。嗯,還有,這個吳憂似乎對女人很有吸引力,你要小心些。”
“先生放心罷,小眉自有分寸。”
“你的確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好了,你去準備一下吧。記住,你不要主動聯系我,有需要的話,我自會找你。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