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前線的北洋軍和川軍,雖然在兵力上是壓倒多數,裝備也遠超護國軍。但由于士氣低落,加之北洋軍和川軍間的矛盾,和士氣高昂的護國軍對陣,也只能處于下風和守勢。
而護國軍軍方面,由于兵力和財力等方面的限制,想取得大的突破也很難。
在一片厭戰的聲浪中,蔡鍔等人開始把戰略重點轉向了爭取陳宦和四川獨立上。既能減少流血,又能取得更大的收效,這當然是最好的事。
其實,在交戰的過程中,雙方也有私下的聯絡和溝通。
除了陳宦和蔡鍔有信使互通外,馮玉祥也曾先后兩次派人和蔡鍔接頭,表示決心響應起義,愿意聯絡在四川的北洋軍采取一致行動。他是在內心深處反對袁世凱稱帝的,曾對外表示:如果坐視袁世凱稱帝,當初為什么要參加推翻清廷爭取共和的起義?
蔡鍔想得更長遠,和馮玉祥講,如果能勸說陳宦宣布獨立,對護國大業貢獻更大,馮表示他一定會盡力。
張敬堯也有信給蔡,申述個人的主張,表示決不為項城一人爭總統。蔡希望他能宣布獨立,用行動來證明。他回答說要集合各軍代表在瀘州舉行一次會議,以求一致。
陳宦接到袁世凱的停戰要求后,正求之不得,隨即向蔡鍔發出停戰書:
“云南此次起事,全國皆知,原由愛國起見,并無絲毫個人惡感。茲者帝制經已取消,公等目的亦已達到,而大局尚岌岌不可終日,凡以國事為前提者,即當設法維持。蔡公愛國達士,想亦與表同意。茲請通示前敵,暫行停戰,以便雙方討論善后辦法。敝處亦當分示北軍長官,立即停戰。素仰我公大公無私,諒能不趨于個人感情作用,有以教我。其余詳細辦法,已面囑敝處代表,親赴臺前,面述一切。”
蔡鍔復陳宦書:
“敬誦大函,得領宏教,不勝欽佩。所云此次云南起事,特為護國起見,誠然誠然。當時鍔等以為起事之后,可用軍事上之態度,表示國人反對帝制之意。如袁氏而良心不昧,即當俯從民意,中止帝制行動。詎料袁氏并無悔禍之心,竟又調派大軍南下,以實行武力壓制。以為如此,則真正之民意,可以被其壓倒,而帝制可成功。因此致令生民涂炭,將士喪亡,舉國騷然,四民失業。袁氏豈能辭其咎耶!及見人民反對日烈,帝制終無成功之望,始不得已勉行取消。論者以為袁氏至此必能退位以讓賢者,乃復尸位不去,此非吾人所能解者。
“試問袁氏居此失敗地步,能否掌執國家大權,操縱如意。即使能之,又試問袁氏尚有何面目以見國人。今姑將道德廉恥暫置勿論,又試問當此紀綱法律、對內對外之威信,蕩然掃地之秋,袁氏焉能舉國中之有才有德者以供其指揮耶?袁氏獨行五年于此,試問成效何在?據吾人所聞,袁氏屢次布告國人,自謂當初不欲再入政界,因辛亥時迫于公義,國人之請,不得已始出肩任國家大事,以盡愛國愛民之苦衷。
“茲者舉國國民,同聲要求袁氏退位,為袁氏計,亦只有自行卸職之一途,始不與其所謂愛國愛民之宗旨相抵觸。否則帝制今雖取消,焉知將來不死灰復燃。請問我公果有何等擔保足以取信國人耶?或者以為袁氏退位,不免有新發生之競爭,致使國家趨于危境。鍔則以為大謬不然。袁氏果能退位,繼位問題不當以武力解決,應以法律解決之。《約法》不云耶,若遇總統退位,則其責任職權,當以副總統繼續肩任。袁氏果去,則黎副總統照法律上應繼其后。同時應按《約法》,召集國會,另行選擇正式總統,當不至生若何紛爭也。”
北京政事堂亦有電給護國軍,請求停戰。電云:
“急。永寧畢節探送蔡將軍、云南唐將軍、南寧陸將軍、貴陽劉護軍使鑒:頃帝制發生,實非元首本意。當日群言蜂起,元首尚認為不合時宜。乃中外有力之人,群相推戴。諸公亦同在贊成之列,勉強承認,并未正位。滇省發難,致動干戈,元首既有罪己之文,吾輩亦負罔上之責,即諸君以為共和不宜改變,初亦可直言無隱,弭患無形,迨事發而舒之以兵,已傷國家元氣。大總統不忍生民之禍,且深體諸君維護共和之忱,下令撤銷,痛自引咎。
“在諸君目的已達,帝制永無復活之期。而外顧大勢,內顧民生,漁利紛乘,哀鴻遍野,鬩墻御侮,正在此時。若以愛國始,而以禍國終,諸君明達,當不其然。務望諸君罷兵息民,恢復原氣,則中外輿論,亦以為諸君大公元我,確有誠意捐除成見,自感召天和。若于撤銷帝制之后,逞忿不已,相持太急,禍及同根,則非特擁護共和之功不能建,恐亡國之禍亦將隨之。辛亥以還,八方云擾,危者復安,伊誰之力?此是平心之論,非阿好之言。禹、湯圣人,不免罪己。諸君寧不念國際地位,人民慘狀,而忍忘同舟共濟之義,蹈抱薪救火之譏乎?倘必張脈僨興,不為平情酌理,則瘠牛憤豚,惟力是視。為叢驅雀,為虎作倀,諸君又何利焉?國之存亡,匹夫有責,轉禍為福在諸君一念之間耳!柄勢不可再淪,民心不可再渙,唯諸君實圖利之!政事堂統率辦事處。”
蔡鍔復北京政事堂電:
“帝制撤銷后,二庵派員持條件來商,首言仍戴袁項城為總統,再以他條防微杜漸,冀可從速弭禍,維持調護,深佩苦衷。國勢至此,若可以寧人息事,萬不忍再滋紛擾。耿耿此心,盡人而同。惟茲事體大,有應從長計議者。以法理言,項城承認帝位時已有辭退總統之明令,是國會選舉之效力,已無存在。此時繼續舊職,直無根據。世豈有未經選舉之總統,此而囫圇吞過,尚復成何國家?以情勢言,項城身為總統,不能自克,及承認帝位,又不能自堅。一人之身,數月之間而號令三擅,將威信之謂何?此后仍為總統,縱使指天誓日,亦無以堅人民之信。則種種防閑之要求,自為理所應有。上下相疑,如防盜賊,體統何在?政令難行,此征諸內情而決其不可者也。……故以二庵條件,分頭電商滇、黔、桂、粵各省,皆嚴詞峻拒。海內外名流函電紛馳,語尤激憤。人心如此,項城尚何所戀乎?
“今有識者,皆謂項城宜退,遵照《約法》,由副總統暫攝,再召國會,依法改選。此時更公推東海(徐世昌)、芝老(段祺瑞)、華老(馮國璋)分任樞要各職,于法理事勢,兩無違礙。計今日大事所賴于項城者,黃陂、東海、芝老、華老諸公亦優為之,其致疑于項城者,黃陂諸公舉皆無有。是項城退,萬難都解。速弭禍亂之法,更無逾于此者。人生幾何?六十老翁以退而安天下,尚復何求。緬懷讓德,常留國人不盡之思。追念前功,猶為民國不祧之祖!若復著戀不決,坐待國人盡情之請,彼時引退,則逼迫強制,終累盛德。不退則再動干戈,又為戎首。二者必居一。于此為國家計,為項城計,并懇諸公合詞規諫,勿昧先機。鍔于項城多感知愛,惓惓忠言,蓋 上為天下計,亦下以報其私。惟諸公鑒察。”
陳宦和蔡鍔在磋商停戰時,也交換對大局的看法。
陳宦主張袁下野后采行聯邦制,在馮、段、徐三人中推選一人為總統。同時他認為目前對峙的僵局,不是北洋軍和護國軍的問題,而是袁個人和護國軍的問題。袁是可以打倒的,而北洋派仍是一個強大的軍事集團。如果此時護國軍對袁的壓迫過分,迫使北洋派因要爭面子而與袁重行團結起來共同對敵,將是一件失策的事。
陳宦建議暫進保留袁的總統以穩定北洋派,以待袁被北洋派的遺棄,因自袁洪憲稱帝后,袁世凱和北洋派已漸行漸遠。
蔡鍔則力勸陳宦先宣布獨立,陳表示有困難,事實上也真有困難。
四川的部隊龐雜,有地方部隊,也有北洋部隊,陳本人無力統御,事權不一,自己可用之兵有限。但是,所有在四川的袁軍都有一個共同的厭戰、畏戰心理,不希望再打下去。因此陳宦向蔡鍔提出先行停戰,把政治問題留待以后再商。首次停戰一個星期,自三月三十一日到四月六日。
具體停戰事宜,陳宦派旅長雷飚赴永寧和蔡總司令接洽,敘府方面袁軍亦托美國教士到橫江向劉云峰梯團長要求停戰。
蔡鍔同意了陳宦的停戰要求,提出了停戰規約四條:
(一)兩軍暫寧原線,無論大小部分不得亂出部哨外襲,倘如違約冒進,格殺無論
(二)軍使及信差出入,以兩軍高級長官所指定之道路為限,軍使除特別許可外,以兩地為限,但不得攜帶軍器,軍使以兩尺見方之白旗為標幟,如軍使無故圖害者,依刑律治罪;
(三)凡有著軍服攜帶器械,徘徊于兩軍步哨線之內者,準予射擊或擒捕;
(四)此次停戰自四月七日起到五月六日止。
五月六日期滿后,又展期一月,由五月七日到六月六日。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在停戰這期間,陳宦先將敘府讓出,由護國軍進駐。
在外人看來,陳宦看似袁世凱的大紅人、寵臣,其實他在四川的日子也很不好過。首先,他和北洋系存在著很大的矛盾,北洋系的軍人們是從把陳不當作自己人看待。袁世凱授他四川統軍權,但北洋軍他其實是指揮不動的。
而自從搞洪憲帝制后,由于他各方面都不積極,越來越感到,自己正被袁黨邊緣化。比如,他來四川就職前,袁世凱曾許諾他總攬四川、云南、貴州三省軍事。可是,洪憲帝制后,這事不但再沒被提起,袁世凱反而派河間人張聯棻為陳的參謀長,以取代湖北人劉一清。足以說明袁對他有了戒心,所以派一個與陳毫無關系的人來做他的參謀長。
再者,袁決定對云南用兵后,派曹錕督師入川,任令發表時,陳一點也不知道。這顯然是不正常的。這甚至使他想到,即使打退了護國軍,四川將軍一席也要拱手讓給別人。
由于那么多的矛盾,陳宦這時心情的苦悶和不安是可以想見的。
他曾對他的親信左右說:“松坡不是一個輕舉妄動的人,他已經舉義,自有他的布置,聽說老頭子(指袁世凱)也有彼直我曲的表示,看起來云南舉義的這個問題不是很容易解決的。”
因此,自護國起義后,陳所表現的,是消極應付態度。蔡鍔因為和他是好友,無論公私函電和談話,對蔡鍔始終保持一種“似友非敵”的態度,從不攻擊蔡或謾罵蔡。
陳對蔡似友非敵,對袁則不擁不反。他不反袁,是因為有“受恩深重”的觀念,不擁袁是因為袁的一系列做法讓他心寒。